第3章 新生·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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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林哈尔特与莉丝缇亚带着血清来到偏殿的内殿，等待陛下与老师的到来。

汉尼曼老师已经回到加尔古·玛库。菲尔迪南特与卡斯帕尔按照计聚集了大家。至于修伯特……本应该修伯特和卡斯帕尔在一起、菲尔迪南特代皇帝处理政务的，但是修伯特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不适合活跃气氛，所以宫内卿大人临时执行宰相职务。

当初林哈尔特不确定老师和自己能不能压制住用药的皇帝陛下与莉丝缇亚，半节前他便和修伯特、菲尔迪南特、卡斯帕尔商量，一定要召集大家来。

“不能用卫兵，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林哈尔特说。

“等等等等，”卡斯帕尔打断三个有脑子的人的谈话，“就算士官学院的大家知道有这个实验，但是不告诉他们实验日期以及有什么样的恶性反应，真的没关系吗？”

“不告诉他们是防止讯息传出去，以防心怀不轨的人对皇帝陛下发难。毕竟至今为止除了我们这些同学老师外，没人知道陛下重病。新帝即位要三个节后，谁也不想这期间发生不好的事。”菲尔迪南特抱怀。“为了帝国与陛下还有老师，我们要做好这件事。”

姑且说那宰相大人和军务卿大人办得不错吧，把大家召集来。修伯特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倒是老师，面无血色，让林哈尔特担忧。

强加在艾黛尔贾特身上的是炎之纹章，为了制造适合她的“原种”，天帝之剑的粉末和贝雷丝的血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因为纹章被抹除的缘故，所需血液量只会更多。

“如果先治疗后抹除纹章会不会好一点？”莉丝缇亚曾问林哈尔特。

林哈尔特摇头：“两个人身上都有纹章的话，只会更加危险。况且老师恢复心跳后就失去了炎之纹章，去掉陛下身上的纹章后治疗是最妥善的办法。其实只要陛下内心没有黑暗，注入这个血清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但愿吧。只是像我们这样经历过黑暗实验的人，想内心一点黑暗都没有，真是奢望。”莉丝缇亚说，“我只想感谢遇见了大家，遇见了你，你们才是减轻我内心黑暗的良药。”

时间回到眼下，二人看着老师摇摇晃晃走来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我还是觉得治疗我会更容易一点。”莉丝缇亚说，“毕竟卡隆小纹章没有炎之纹章那样厉害，治疗成功率更高也说不定。所以先治疗我吧，不管我有什么症状反应，林哈尔特，你要好好记录下来，用来完善其他的血清。”

奇怪的，艾黛尔贾特这次没有异议，林哈尔特则是默默从药箱里拿出注射剂，将里面的药液送入莉丝缇亚的静脉中。

“什么啊，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反而想瞌睡……瞌睡……”

药效来得太快，莉丝缇亚昏倒在地前，看见艾黛尔贾特抱歉的表情，她在说什么莉丝缇亚完全听不清，也没法再仔细辨认口型。

“你们……骗我。”这是莉丝缇亚睡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好孩子，你比我年轻，未来也比我更长，不应该冒险的。”艾黛尔贾特握紧老师的手，“抱歉啊，老师，先冒险的是我。”

“嗯，我相信艾尔不会失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伴在艾尔身边。”

贝雷丝握住艾尔的双手，因为贫血，她的脸色发青，嘴唇也缺少血色，但深蓝色的眼眸依然明亮、柔和。

“以防万一，我在血清里加了镇定剂、安眠药。如果能和平度过煎熬期最好不过。”林哈尔特很激动，“要我说最好拿锁……”

“林哈尔特，你今天精神不错？”贝雷丝打断学生的话。

“作为研究者，见证理论现的时刻，怎么可能不兴奋？”林哈尔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顺势下坡。

贝雷丝是万万不可能让林哈尔特用锁链捆绑艾黛尔贾特的。作为代替，她会一直陪伴在最亲爱的学生身边。

林哈尔特嘴上泰然自若，暗地里用袖口抹去额角的汗水，最终从绒布盒中取出真正的血清，几经确认，然后把注射器针头插入主君的脖颈间。

“从脖子上注射？”贝雷丝询问。

“这样药效快。可以的话我想脱了陛下的衣服一针扎在心脏上，但是我不想被陛下与老师杀，我还没睡够。”林哈尔特说完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干脆闭嘴。

如果卡斯帕尔在这，大概会说你死了就可以一直睡下去这种没脑子的话。

暗红透明的药血清里混着金色的粒子，美丽又诡异得摄人心魄，现在注射器将其慢慢推进阿德剌斯忒亚至尊的身体中。

血清注入静脉后疯狂涌动，和爬虫一样在艾黛尔贾特的血管中窜开。红宝石混着玫瑰金色泽的纹路顺着针眼四处蔓延。血清与残留在艾黛尔贾特身体中的诅咒发生激烈反应，促使黑色咒文一样的东西浮现在艾黛尔贾特的肌肤上。

“唔呃呃呃——”

疼痛，肌肉与骨骼承受着撕裂的疼痛，迫使艾黛尔贾特发出悲鸣。就算从前在战场上受到重伤也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的艾尔，现在握紧老师的手——艾尔的指甲嵌入贝雷丝的皮肉，贝雷丝的手掌亦被捏出咔咔的骨骼断裂声。

“咕噜咕噜。”

异常的声音。

“嘶——”

异常的状态。

贝雷丝眼看着艾黛尔贾特纤细红润的指尖上结出黑色角质的硬甲，她猛地抬头，对上挚爱的双眼，只觉得脑壳被人掀开又泼了冰水。

艾尔原本紫色水晶似的清亮眸子，已经一片猩红，黑色的雾气覆盖住眼白，单眼球就透着一股子的血腥与灼热感。

诅咒在艾黛尔贾特身上交织成异形的铠甲。那姿态酷似仅存与贝雷丝梦境中的凶兽。

霸骸艾黛尔贾特，那个凶兽是贝雷丝的噩梦之二。

艾黛尔贾特挣脱开贝雷丝的束缚，用异常纤长的手臂将身边的二人扫荡开。不幸的是运动不太在行的林哈尔特被撕裂腹部的肌肉，鲜血染红衬衫只是须臾之间。

“陛下！”林哈尔特顾不得疼痛，他为自己的行径深感后悔。

昨天皇帝陛下偷偷找过他。陛下希望林哈尔特只对自己一人使用血清。

“您再说什么？”困倦的林哈尔特揉揉耳朵。

“我听说了，血清有一定的危险，它会激发人的黑暗面，变成异兽。”艾黛尔贾特从容地说。

林哈尔特的睡意全无：“您怎么知道？”

“呵呵，之前你和老师的谈话我偷听了一下。”艾黛尔贾特有些小得意，“老师什么都瞒不住我。”

林哈尔特知道，很久以前——当陛下还是黑鹫学级的级长时，她就喜欢从面无表情的老师身上捕捉细微的表情。后来身体状况不太好，眼睛看不清东西，就磨炼了只要靠近老师，就可以凭借老师的心跳呼吸揣测对方的心情。

“陛下，早早用药是件很危险的事。”林哈尔特提醒，“我想说的还是那句，可以的话我希望先用在孤儿院的孩子身上。”

“为了自己的寿命得到延续，先在别人身上做实验我做不到。”艾黛尔贾特直视着纹章学者，只是她的瞳孔有些失焦，看着有些空洞，“莉丝缇亚与那些孩子，和我一样渴望获得崭新的人生。为了他们的幸福，我站出来，也是身为主君的职责。”

“如果主君出现什么意外，这个国家、芙朵拉大陆怎么办？”

林哈尔特咬牙质问，他知道皇位继承者早已确定下来，如果艾黛尔贾特出现意外，提早把那孩子推上君王之位，加上昔日的同窗辅佐，也可以解决一定的问题。只是他没办法接受艾尔就这样离开。

“呵呵，你对自己的研究很没自信？”

“不，哎这个……”

“吓到你了？别担心，至少我相信林哈尔特做到了目前能做得最好的地步。而且我更相信自己与老师。”

“哈……”林哈尔特叹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位位于芙朵拉大陆顶点的人。

乍一看有点小傲慢，其实艾黛尔贾特真的是很好说话的人。当然了，身为统一大陆的霸王、拥有大帝之名的艾黛尔贾特，有傲慢的资本。

“没有任何事情是没有风险的。现在的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我愿意直视我心中的黑暗。斩断或者吞噬它，我才能放心地把皇位传承下去、与老师共渡余生。”

那是皇帝陛下、亦是黑鹫学级级长对他述说的最后话语。阳光下的艾黛尔贾特如此虚幻，令林哈尔特感到不安。他觉得真不吉利。

风险吗？现在的林哈尔特捂住腹部的伤口，看着黑兽化而不是白兽化的皇帝，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搞砸了啊……

瘦削的青年无力地背负着注射了安眠药的妻子。至少，他现在能做到的是保护其他人的安危。

“艾尔！控制住自己！”贝雷丝大吼，“老师在这里！为了自己！为了老师，不可以迷失自己！”

鲜有情绪变化的贝雷丝老师也会情绪失控么？当初老师的父亲、杰拉尔特团长去世时，老师也是同样的心情么？

愧疚难安缠绕着林哈尔特。利用余光瞥见的情景又直击他的灵魂。

贝雷丝老师解开佩剑、包括腰间装饰用的小刀，把它们丢向远处的角落，甚至脱去仅覆盖身体几处的护甲。

她向艾黛尔贾特伸出双臂，把自己的要害展露无疑。

“好孩子，老师在这里，”贝雷丝的声音颤抖，“害怕的话老师陪着你；找不到路老师拉着你；遇见危险老师保护你……所以艾尔，看老师一眼吧。”

林哈尔特回想起艾黛尔贾特的那句“我更相信自己与老师”。现在艾黛尔贾特迷失了自己……老师是令艾尔恢复的唯一希望。

失血过多了吗？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林哈尔特反复摇头，逼迫自己恢复清醒。

一定还有什么方法还能拯救艾尔。

他飞速回想着血清的配方，除了必要的“原种”——原纹章持有者的血液与英雄遗产的粉末，其他珍奇药物，是支撑受体承受“原种”注入身体里激烈反应的。

现在“原种”已经生效，诅咒从艾黛尔贾特的身体里溢出来。至今为止承载着负面情绪的陛下，只是四处破坏……

破坏吗？不对，更像是抵挡着什么。

黑兽的动作并不快速，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迟疑，她在抗拒什么接近自己，最低限度的去攻击对方——造成破坏巨大仅仅是因为黑兽姿态的艾黛尔贾特有着过人的力量。

“老师！”

林哈尔特把莉丝缇亚安置在安全的角落后，试图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对方。贝雷丝看向林哈尔特这边时，巨大的危险也袭向贝雷丝。

艾黛尔贾特握住贝雷丝，冲出了实验室！

☆

不能伤害艾尔，亦不能坐以待毙。被艾黛尔贾特握在手中的贝雷丝飞速思考。

与梦境不同的有三点，坏消息是真实的艾黛尔贾特已经丧失了沟通能力，口中吐露的只有野兽咆哮。好消息是因为没有纹章之力，现在霸骸……黑兽化的艾尔没有梦境中的那般强大，只会依凭本能去破坏。

三是贝雷丝庆幸自己是清醒的、可控的。即便艾尔变成这个样子，作为老师、作为爱人，她可以全力以赴地去保护艾尔，而不是站在对面，看着艾尔走向灭亡。

“嘎嗷嗷嗷嗷——唔嗷嗷嗷——”

凶兽冲向长廊，直奔偏殿。这一带没有守卫——修伯特把皇宫内的侍卫、仆人聚集在偏殿外一定距离，避免他们接近偏殿，是为了一旦皇帝失控事件发生，不让任何人知晓。

那么，假如艾尔冲出偏殿怎么办？

黑兽冲入偏殿，贝雷丝透过灰尘看见的是对状况不明所以的、曾经的学生们。那真是可靠令人安心的面孔。这么说，林哈尔特到底是把学级的大家召集起来……

贝雷丝的身体承受着挤压的剧痛、随之艾黛尔贾特握住她，拳头砸向地面。

砸向地面贝雷丝尽可能保护自己不受侵害。巨大的冲击将其五脏六腑震荡来，血腥从胸腔喷涌出来，没有被保护的头部收到了撞击。

是菲尔迪南特的声音吗？林哈尔特也赶来了啊，看来他没事。卡斯帕尔遇见了什么麻烦吗？耳朵嗡鸣眼冒金星的贝雷丝，思绪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贝雷丝觉得自己在飞。很快她明白自己被艾尔甩脱手了。她以某种柔术招式使护身落地，自己免于摔成重伤。

贝雷丝从废墟中爬起，背对着艾黛尔贾特，展开手臂，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要让学生们保护好他们自己远离艾尔，以及，不要伤害艾尔。贝雷丝张开嘴，想把这些话告诉大家，最终冒出来的只有血泡。

肋骨断了几根已经无法知晓。剧烈的疼痛迫使贝雷丝嘴唇颤抖，同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发声。

“老师！”

大家的痛呼，贝雷丝的苦笑。她察觉到了那阵疾风，只是已经无法躲避。

嘶啦——灰色的披风被撕裂。贝雷丝无法想象自己被艾尔当做了什么，从挥舞的动作来看，也许是攻防的武器？她仰头对上艾尔覆盖数片黑甲的面庞，觉得并不可怖。至少她和梦境中的霸骸不一样。

现在的艾尔散发有些凌乱，那份凌乱中有几缕异色。

凝固的血液粘连着贝雷丝的上下眼睑。她努力看清楚，艾尔的白发中多了些浅褐色。

狂喜涌上贝雷丝心头，这至少说明，林哈尔特的血清生效了，艾尔身上的诅咒被驱除，她可以恢复失去的寿命。

无论如何都要唤醒艾尔。说不出话也能唤醒她！

贝雷丝努力抽出右手，试图触摸艾尔的面庞——那是黑兽唯一露出肌肤的地方，只要能触碰，说不定艾尔会知晓自己的存在。

菲尔迪南特抱住林哈尔特，玛丽安奴赶过来。刚刚摔倒时她的膝盖被砸伤，希尔妲心疼的哇哇直叫。玛丽安奴也顾不得那么多，咬牙为林哈尔特治疗。

“想办法消耗掉陛下的体力。她是个披着黑兽的外表的人。她只是不安……”林哈尔特咬牙说，“只要远离她，她就不会伤害人。还有莉丝缇亚在隔壁……她睡着了，有谁把她带到更安全的地方……”

“别说了林哈尔特！”菲尔迪南特按住友人裂开的腹部。

“不要靠近陛下！”林哈尔特留下最后一句话，疼晕死过去。

“哦！交给我们吧！”卡斯帕尔抱拳，“绝对会让陛下醒过来！让她安心退位！”

“卡、卡斯帕尔，你这话说得像是逼迫皇帝退位……”雅妮特深感无语。

卡斯帕尔满不在乎，他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和护甲：“各位懂我的意思就好。接下来嘛……请有身孕的女士和伤员退下，其他的男人跟着我大战一场吧！”

“……”

在众人无语中，希尔妲跳出来：“那么拜托各位先生努力，人家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就在后面给大家加油。当然喽，人家会带着小英谷莉特小玛丽安奴还有小林哈尔特安全退下……”

“开什么玩笑！雅妮特都可以走但是你不可以！”卡斯帕尔咆哮。

“我是不会走的，我会留下帮助大家。”小鹿一样颤抖的雅妮特举手说。

纵然希尔妲内心中有千万只小马奔腾，她还是留下来，甚至举起一块巨石。

“等皇帝陛下醒来，人家一定要她在工坊订最贵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