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花·贰

☆

配制奇怪药物是帕迈拉王的喜好之一。

拉肚子的药、吐真言的药、昏睡不醒的药……这些药大多可以用在战术上。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偶然研发出来的、短时间返老还童的药。

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发了某种禁忌的帕迈拉王，赶紧销毁了配方，至于那颗药丸，老实说，就这样销毁了真是可惜。可以的话他还是很想见识一下效果。

这种药绝对不可以随便用在别人身上，而且使用的人一定不可以对药物产生的效果贪恋。能答应库罗德使用药丸、又不会贪恋返老还童的，好像有那么一个人。那就是曾经拥有神祖之力的贝雷丝老师。

如今的贝雷丝老师正在享受生而为人的快乐，只是偶然变成一次小孩子，应该问题不大。况且库罗德也挺好奇曾经的芙朵拉皇帝、艾黛尔贾特看见年幼的老师会有怎样有趣的表情。整个计划唯一的难点是身为佣兵的老师与艾黛尔贾特的行踪不定，于是库罗德托某位珠宝工匠、珠宝工匠托某位边境伯、边境伯托某位旧同盟领大贵族、大贵族托宰相、宰相托某位阴沉的宫内卿……打听到了前皇帝艾黛尔贾特与贝雷丝老师会在芙朵拉统一纪念日回到帝都安巴尔、观看多洛缇雅编写的新歌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库罗德安排好帕迈拉王宫内诸多事宜，带着坑师的药丸连夜干到安巴尔。

帕迈拉王么？不，现在他只是个无良药贩。

为了能在安巴尔自由转悠而不被认出来，库罗德花了几个星期把胡子蓄得有指头长。他的背包里装着一点帕迈拉特产，装模作样地贩卖——应该说是不愧是安巴尔的卫兵，个个都是眼尖的精英，还是说自己伪装太差，库罗德三次被请到警备队喝茶。

最终解救他的，是那位头发整齐得好似被牛犊舔了三遍的古罗斯塔尔卿。

“各位军士，我以古罗斯塔尔家的名义发誓，他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他是……我在士官学院的同学。”洛廉兹斟酌字句。

既然古罗斯塔尔卿这样打包票，那应该没问题了，更何况古罗斯塔尔卿和他的同学，无一不是拯救芙朵拉的英雄呢。虽然这个大胡子军士们不认识，不过还是放心地释放了库罗德（八成是哪个平民同学），只留下他与洛廉兹，想来贵族大人见到老同学总要叙旧的。

“哎呀哎呀，真是多谢！”库罗德打着哈哈，“我只是想乔装打扮来玩玩，没想到事情搞这么大。我的变装还真是差劲啊！”

“库罗德！”洛廉兹朗声道，“你的乔装是完美的，问题在于，你贩卖那些帕迈拉特产太便宜才引起怀疑！你没有好好调查安巴尔的物价才导致失败！身为贵族……不管是不是贵族，想要做好什么事，一定要调查清楚！”

“是是……”库罗德搪塞。洛廉兹一旦开启贵族说教模式，那可是比僧侣念经还可怕。

“不过我应该庆幸，你没有为了潜入安巴尔穿上女装。”

“不要说得我像是要做坏事！而且女装很过分啊！”

“哦？你那副表情不就是在说自己是来做坏事的吗？”

“我是帕迈拉的国王……如果我独自出现在安巴尔，不想引起轩然大波，只能乔装打扮。”

“嗯——有道理，库罗德，难得同学相见，要不要到我在安巴尔的住处喝上一杯红茶？”

“不了不了，我吃了泻药，现在内急得很，再见了洛廉兹！”库罗德飞也似的逃离警备站——刚才窗外飘过一个黑灰色的人影！独自一人！对，没有艾黛尔贾特那个女人！

库罗德激动得就差向女神苏谛斯祈祷了。他追随着黑灰色的人影，直至一家成衣店。穿着黑灰色猎装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向店铺老板述说着自己的需求，那位和气的胖大叔先是眉头紧锁，然后灵光一现，飞快奔向库房，最终拿出白色泡泡袖衬衫、灰色长外套、黑色修身长裤的套装。

显然，服装是女人预定好的，也就是说，她为了今天的约会准备了好久。库罗德蹲在店铺橱窗下，寻思女人不可能拿到服装后立马与恋人相会，于是琢磨着怎么上前打招呼。

现在立刻上前很不合适。学院时期的库罗德曾经向这位黑鹫学级的导师打招呼、表示自己有学术问题请教，当时那位面瘫脸的女人朝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跟上来。结果……他跟着这位老师先去了市场，眼看着这家伙买了几张准考证、熊玩偶、桌面游戏、各种茶叶……然后来到温室，收获了一束又一束的康乃馨以及少量百合。

“能帮我拿一下吗？”这是黑鹫学级的导师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和我一起去艾黛尔贾特同学的宿舍。”

不帮不好吧。东西不算重，但是看着真的好多拿着又吃力……库罗德点点头，只是送到二楼的宿舍，也不是很麻烦。

库罗德总会嘲笑帝弥托利或者艾黛尔贾特的天真如雏鸟，自己将二人耍的团团转。但是那一天，他见识到世界上还有堪比魔鬼的人。

贝雷丝带着一大堆的礼物与花与茶，在艾黛尔贾特的宿舍逗留一下午。黑鹫学级的导师进门前还特意吩咐库罗德：“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于是库罗德站在艾黛尔贾特的宿舍门口一下午，修伯特看见他站在主君的宿舍门口，还好好审讯了一番。等贝雷丝导师带着那张微泛红晕的面瘫脸出来时，还颇为关怀地询问库罗德有什么事。

整个宿舍二楼的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香气，库罗德被冲昏的头脑已经忘了那天早上要请教的问题。只有一句话在他脑子里跑马灯。

这个女人，真的很嚣张耶。

所以现在的帕迈拉王、无良药贩库罗德，只是尾随贝雷丝，并不打算立马打招呼。只要等这个女人把事情办得差不多，自己见机行事就好。

贝雷丝先是去花店买了两大捧纯白不带一点杂色的康乃馨，不用猜都知道是送给谁的，真让人心里酸溜溜。然后惯例在玩具店买了熊玩偶——那是最近在阿德剌斯忒亚流行的贝雷熊，那是比苏谛斯女神还邪门的玩意。卖家宣传拥有贝雷熊的女孩以后“会像艾黛尔贾特大帝一样与心爱的人永结同心浪漫一生”！不管怎样，现在贝雷熊大卖，有艾黛尔贾特和贝雷丝的一份功劳。

比学院时期更过分的是，贝雷丝在路上买了一大堆零食甜品。

超多的东西！看起来比学院时期还过分！明明她自己就可以拿得了的！

库罗德倒挂在商店的招牌上观察着逐渐走远的贝雷丝，心里忿忿不平，任由店主呵斥他。

“喂！伙计！给我从我家招牌上下来啊！你找打吗？”

以库罗德的身手，店主是抓不住他的。这个帕迈拉男人从招牌上跳下来，一溜烟狂奔，打算追上某个女人。他钻进小巷子里，拐弯时紧急刹车——再往前多走一小步，他挺拔的鼻梁就会被女人的鞋跟戳穿。

从前库罗德是不大理解希尔妲、艾黛尔贾特这样的人为什么上战场还要穿高跟鞋，后来他发现老师那样个子不是很矮的女子也会穿着高跟鞋就更加迷惑。现在隐约明白，高跟鞋这东西，对于这些筋力超纲的女人来说，也是一大杀器……

贝雷丝眯眼打量许久，松了一口气，放下抬起的腿，因为鞋跟插在墙缝中，拔出来时稍微有点困难：“原来是库罗德。”

库罗德故作镇静地打招呼：“哦？很巧啊！好久不见了，贝雷丝老师！您买了很多东西啊，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贝雷丝飞快回绝，想要摆脱这个麻烦的学生。

虽然没有成为库罗德的导师，不过她有从玛努艾拉老师那里听说，这是个足够麻烦的学生。只要多说一点话，就会被他捕捉到话中的蛛丝马迹。

确实呢……学院狮鹫战上这孩子让贝雷丝吃了不少苦头。攻打迪亚朵拉时也十分艰难。无论是贝雷丝还是艾黛尔贾特都为与库罗德没有撕破脸皮、最终和谐共处而感到庆幸。

快走吧快走吧，艾尔还等着自己。贝雷丝转身想要溜走，反而被库罗德死死拉住。

“别这么寡淡薄情啊老师！”

“……”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贝雷丝想。

“我这有个好东西要送给老师！”

“……”这话听着就让人觉得有问题，贝雷丝皱眉。

“吃下去绝对会和艾黛尔贾特变得更加亲密的秘药！喂喂，别那个眼神看着我！才不是女眉药那种低俗玩意。”库罗德任由贝雷丝把他拖出好几十米远，“我猜啊，老师。艾黛尔贾特那家伙绝对没有叫过老师的名字吧！”

“！”

贝雷丝停下脚步，回头瞧着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库罗德。

“肯定的吧，艾黛尔贾特总是很礼貌，又那么尊重您，而且害羞又可爱……”

贝雷丝自然知道这个狡猾的青年是计策性拍马屁，不过有人吹艾尔，她也是十分高兴的。确实如库罗德所说，现在的贝雷丝与艾黛尔贾特的关系更加亲密，可惜那孩子总是叫自己老师。

呜……我也想被艾尔亲切的叫名字呢，又或者向艾尔撒娇。

这种话无论如何贝雷丝是说不出来的。撒娇的话，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无论贝雷丝还是艾尔，都是规规矩矩压抑着自己的人，果然还是想再放肆尽兴一些吧。

有那么一丝心动的贝雷丝忍不住回问：“是什么药啊？”

“咳咳……总而言之，吃了之后想怎么和对方亲近就怎么亲近，而且绝对安全！药效嘛……最多三天吧！三天内就会恢复正常！”

“我不想把关系变得更亲密寄托在奇怪的药上。”

啊，劝说失败了吗？库罗德酝酿话语，他还不想放弃。

“不过我要吃。”贝雷丝的回答斩钉截铁。

“欸？”

库罗德立刻双手在全身上下胡乱摸索着那颗用纸包裹着的药丸。这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

收回前言，库罗德的人生处处有惊吓。

大概是这种亲密的方式与贝雷丝想象得不大一样，小屁孩一直对库罗德避而不见，或者干脆一张臭脸。库罗德还想凑上去问问贝雷丝感觉怎么样。可是只要他靠近她与艾尔，就会被这个小不点揪住头发。

“原来这个人小时候也是熊孩子，真是活泼过头了。”库罗德愤愤地想。

但艾黛尔贾特不这样想，贝雷丝曾经向她分享过杰拉尔特的日记。她可以从那本日记字里行间了解过去的老师——缺少表情与感情波动、无欲无求……幼年的贝雷丝远比与艾黛尔贾特相遇时不食烟火。

现在的贝雷丝是逐渐丰富内心的贝雷丝。外人看来，她依然话不多，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有艾黛尔贾特知晓着这个人的热情与可爱。

贝雷丝老师，不，贝雷丝小朋友对光棍灯泡库罗德十分嫌弃，这个帕迈拉人和跟屁虫一样……

得想个办法解决掉他。

“艾噜……”

“什么事，老师？”

小孩子说话声奶声奶气，带着可爱的鼻音，艾尔喜欢得不得了——她回想起从前的弟妹们，那些可爱的孩子们都是艾黛尔贾特的珍宝。

“能甩掉库噜哆吗？”

连小孩子都晓得这个不懂风情的男人碍事。如果艾尔还是皇帝的话，这种事随便交给修伯特或者其他人就可以了。现在艾黛尔贾特也只能抱着贝雷丝从拥挤的人群中前行试图甩掉这个粘皮糖一样的男人。

不得不说群众的力量真伟大。熙熙攘攘的行人阻断了库罗德。库罗德不觉得区区普通市民能阻拦他——仔细一看这群人的步伐稳健、目光锐利，想必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率领这些“市民”的，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那是与宰相菲尔迪南特并称阿德剌斯忒亚双杰的宫内卿修伯特，如今的修伯特秉承艾黛尔贾特的意愿辅佐着当今的皇帝，暗地里依然为唯一的主君扫清一切。

管他是帕迈拉王还是什么丢人商贩，就算是纯白无暇者、“芙朵拉十杰”、“解放王”这些劳人伤神的玩意复活，宫内卿大人一样能扫平。

“修、修伯特？”

“幸会，帕迈拉的王呦。”修伯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阴冷，“要来皇城内坐坐喝茶吗？还是说，路途遥远，希望我们把您送回家呢？”

“先别说我，”库罗德的眼睛一转，笑容依旧，“艾黛尔已经不做皇帝多年，修伯特大人还是这么忠心耿耿啊。”

“我的主君是弗雷斯贝尔古家的艾黛尔贾特而不是皇帝，请您想清楚了。看来您到现在都不够了解我和我的主君。果然还是像菲尔迪南特说的那样，贵族之间应当多举办茶会联络感情才是。”

“呵呵……我就免了……”库罗德干笑，见鬼了，你会和菲尔迪南特一样喜欢茶会？

“如果我以皇帝陛下的名义邀请帕迈拉王呢？”

库罗德生无可恋地瞧着这个漆黑的男人，如果以皇帝的名义邀请帕迈拉王，那么这就是外交层面的问题了。这家伙真是为了自己的主君小事化大。

希望……真的只是去皇城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