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醒

空荡洁白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和两个女子。其一正靠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肌肤苍白，好似晨雾间一尊流落人间的神明；另一女子俯身靠在床侧，轻握她手，眼睛里满是血丝，随之流淌聚集在中心的，是世间任何教徒都比不上的虔诚。房间内床边的监控仪器嘀嘀作响，这孤独的声音居然成了宋安妍近日来唯一的安慰。

宋安妍早已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这里看林小美，事实上她并不被允许进入此处。只不过她卑劣地利用了刘志明的身份，也许暗地里也有刘志明帮忙疏通过关系吧，她总归是进来了。

进到这个一无所有、空荡闷绝的，让人觉得她此时握着的这双微凉的手，也会在下一次睁眼后突然消失的房间。

宋安妍不安地摩挲着手中那略显粗短，透着微凉的手掌。渐渐地再分不清需要这份温度的究竟是她自己还是林小美。那张让宋安妍牵挂却也陌生、安心却也恐惧的面容再没了表情，那形状姣好红润、总是将她玩弄在掌心的嘴唇，此时却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了。

她无比希望此时林小美能发出些许声音来，哪怕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呜咽声也好。此时背对着房门的她，正因房门上那扇四方小巧的玻璃窗而恐惧。不，她并不离奇般地为了一扇玻璃窗害怕，宋安妍不住地想着。她真正害怕的是那玻璃后的东西。

那站在门后的刘志明、警官、护士、医生…站在那门后千千万万的人，她怕极了，居然又开始怕极了那些人打量中带着厌恶的目光。

宋安妍无比理性地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被世间理解之事，但她比起林小美更加罪无可恕。如果林小美是这一切罪恶的实行者，她便是这一切的开端。那么哪怕接受这些目光的审视，也是她赎罪的一部分，她理应接受。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全部都要建立在林小美的苏醒之上。

更何况，宋安妍需要林小美醒来，她没办法独自一人踏上这条赎罪的荆棘路途，那过程太冰冷孤独。

只有哥哥，只有哥哥不管怎样都不会抛弃她的，对吧？她需要哥哥，就像二十年前在那个山洞里一样，不然她独自一人，怎么踏过这前方无尽的黑暗？

“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宋安妍小心地将脸颊贴上林小美的手背，半分悲伤、半分恳求地轻轻摩挲起来。“妍妍知道错了…你快点醒过来，我以后都听你的…”

宋安妍用力地蹬着眼睛，看着躺在床上那人的面容，企图捕捉到哪怕一点点林小美因自己的话语而做出的反应。然而就像前几十次的尝试一样，期待又一次落空。

门外仿佛故意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安妍明白，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下一秒门锁被打开，刘志明低沉又严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宋安妍想起从前上学时午睡的起床铃声，令人厌恶至极。

“安妍，时间到了。”

宋安妍并没有回头，她有些吃力地撑着床板站起身来，小心地挪动着不知何时已经麻木的下肢，走得离半躺着的林小美更近一些。宋安妍替林小美拉了拉刚才有些许滑落下来的被褥，又仔细地摆了摆枕头的位置，并不着急地做完这一切，最后又在林小美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肌肤仅仅贴上一瞬间，便又离开，宋安妍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舍与爱怜。

“哥哥，我明天再来看你。”

离开房间的过程倒是毫不拖泥带水，毕竟宋安妍目标明确，她跟刘志明这个强硬派没什么好说的，自然干脆地忽略越过。她要找的人是这段时间负责林小美治疗的主治医生。此刻医生正等在外面，她有许多问题急切地需要被回答。

“医生，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不是说……”

医生摆摆手，示意宋安妍不要这样急躁。然而即使听话地闭上了嘴，宋安妍面上的表情也是将她内心的情绪暴露无遗。但医生并不管这些，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解释道。

“病人的身体还算稳定，但求生欲望不强烈。”听见医生这样说，宋安妍一下子心都吊了起来。怎么会求生欲望不强烈？难道她的哥哥还是不愿意原谅她吗？

“目前我们能做的措施都已经尝试过了，剩下就看病人自身了。”

宋安妍瞬间陷入了另一种绝望之中，双腿发软的她瘫坐在地面上，惊得在远处观望的刘志明立马冲过来扶起了她。四周的关心、担忧，此时在宋安妍耳内全成了过去二十年内不断侵扰她的尖锐噪音。她也分不清了，究竟是因为这噪音，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即使有着周围人的搀扶，她也无法站立。无名的什么夺走了宋安妍的力量与知觉，也将要夺走她的支柱了。

这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很快随着双目无神的宋安妍被刘志明送回家结束，但另一侧的空荡病房内，夕阳蔓延至白色的被褥，无人注意的阴影中，林小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其实数日前她就已经苏醒过来，幸而当时无人在房间内看守，她才得以伪装至今天。林小美呆望着身前的橙红斜阳，猛地头痛不已。她的耳边响起宋安妍今天对她说的话，一遍又一遍，仿佛恶毒的诅咒一样无法消散。

斜阳似流淌的鲜血一样，染红了林小美的半张面容，她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手中不住地抓紧了蓝白条栅纹的病服。

她发疯似的想着，宋安妍，你最好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