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旭日下的惨剧

三天后，当宋安妍与刘志明再次驾车来到旭日娱乐城时，现场几乎是夸张到人人的脚尖贴着脚跟，停车都要排队半个小时的地步。虽然昨天就在网路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开业广告，但如此多的人，实在还是超过了想象。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二人几乎是同时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样混乱不堪的场面，如果有人想趁机作案然后逃走，完全有可能。

但介于二人今天并不是以警官身份前来查案，最多只能算是私下走访。为了不引起没有必要的骚乱，他们决定先各自散开，重点观察一些人群密集处，以防有人突起歹念。半个小时后再到一楼的圆形中央大厅集合，参加开业典礼。

整个娱乐城有整整五层楼，四处贯穿全楼的主要扶梯，还有难以计数的安全出口通道和电梯。刘志明主动地包下了一楼到三楼，宋安妍则是搭乘电梯先去了五楼。一出电梯口，便是贯通整座建筑的巨大天井。向下望去，适才宽阔的舞台此时显得颇为小巧，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成了乌压压的一片，难以辨认单独的面孔。

四周喧闹的声音让宋安妍有些不适，为了不影响查案，她还是选择带上了有些显眼的遮音耳机。挤在拥堵的人流之中，对多年来泡在实验室里的宋安妍而言着实是一种新奇又难受的体验。为父亲申冤，为千千万万的死者申冤，这就是她过去二十多年来的主旋律。这样的人间烟火，是她曾经得到过，后来失去又渴望，如今却望而生畏、只好拒而远之的事物。

一切的转变都是林小美，一切的源头却是她自己。宋安妍被人流半推就着向前，正如她过去的人生一样，其中究竟有多少她做出的抉择，而这些抉择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宋安妍至今无法断言，一切仿佛都命中注定一般。此时的她在这茫茫人海中寻找着那未知的罪恶，以正义之名，企图补偿她自身的罪恶。

黑色墨镜下的双眼是茫然的，宋安妍难以将注意力聚焦在视线内任何一个人身上。林小美给予宋安妍的打击是压倒性的，几乎颠覆了宋安妍一直以来坚持的所有。宋安妍坚信过错可被弥补，可当被害者不愿意接受这份补偿时，她所坚持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宋安妍不禁想起林小美第一次对她说出那句「你还记得我吗」时的场景。明亮的眼眸里迅速闪过试探、期盼，后来又多了失望、坚持、威胁…还有无边无际的恨。可那时的宋安妍丝毫不能理解这些情绪从何而来。现在她明白了，若是复仇的对象早已不记得当年种种，这份燃烧了所有人生而坚持了二十年的仇恨，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宋安妍自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多么讽刺啊。林小美恨她时，她忘了自己的哥哥；她想要弥补时，林小美却早已经不在乎她了。兜兜转转，也许她们之间，只在二十年前真正的注视过彼此。

思绪仍在沉沦，一个身影在匆忙的人群中与宋安妍擦肩而过。肩膀被那矮小些许的人撞得生疼，宋安妍的思绪被拉回躯体，又被惯性带着转过头去，刚才的人似乎是这里的保洁阿姨。

宋安妍转过身去，这微不足道的插曲并不能停下她调查的步伐。可脑海却突然浮现刚才与保洁擦肩而过的画面，略显苍白的皮肤、浅褐的瞳孔、棱角分明的五官，还有那像极了老人，却丝毫不会发出声音的沉稳步伐。宋安妍顿感不妙，所有这些拼凑出一个越来越完整的形象。宋安妍几乎想要认为自己是疯魔了。可直觉与经验告诉她，没有错，快回头。

充满血丝的双眼快速地打量着身后的人群，很快宋安妍便再次发现了那个逆着人流前进的人影。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确认了，两个身影重叠了。焦虑与欣喜几乎同一时间从胸口奔涌而出，促使着宋安妍迈开步伐，生出无限力量去对抗着逆流的人群。是林小美，也是魏子凌。是宋安妍过去的慰籍，现在的愧疚，未来的希望，是她的哥哥。

可远处那个娇小的身影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几乎也是同一时间地开始奔跑起来。宋安妍试着努力追赶，可面对身前的重重人群加上常年的不运动，一时间根本无法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一种莫大的恐惧出现，竟令宋安妍委屈得快要哭泣。她在心里痛恨着自己双腿的不中用，甚至痛恨埋怨起身边对此一无所知的路人，可这些情绪也仅限于想法，宋安妍没办法去无情地推开阻挡着自己的一切，又或者是向四周寻求帮助，她不敢、更不能。

仅剩不多的理智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嘶吼，宋安妍知道林小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如果她在这里当场喊出来，让所有路人知道那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身影竟是一个杀人犯。她的哥哥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殴打、拘束、唾弃，那是一种堪比凌迟的屈辱。宋安妍做不到，即使她再明白这能高效迅速地解决一切潜在危险，可是她做不到。面对这世上最后一个保护了自己，却被自己背叛的人，宋安妍怎么有资格再一次往她的身上捅下一刀？

无声的追逐持续了许久，林小美好似没有方向一样四处奔逃。二人从五楼来到了四楼，追逐仍在继续。宋安妍也开始逐渐疲惫，双腿发出了悲鸣，喉咙的深处发出阵阵气喘。可往往转机就在最绝望之时，林小美似乎不清楚这里的布局，竟转进了一处宋安妍来时就留意过的拐角里。这里只有一处安全通道和工具间，而安全通道的门根本无法打开。宋安妍连忙上前查看，果然不出所料。空无一人，但细心的宋安妍留意到，工具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

宋安妍拿出随身携带的电击枪，她也不想伤害林小美，可这个女人狡猾多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基本的保护必不可少。放轻了脚步声，宋安妍缓缓靠近那扇似乎可以终结一切的小门。越靠近，胸腔内的心跳便越发有力强烈，这声音令宋安妍浑身发抖，快要晕厥。但又在手触碰到门把手的一刻，冰冷的温度冷却了身体炽热的温度。宋安妍想着，一切真的都要结束了。于是鼓起勇气，用力向内用力推开。

可除了工具与杂物，这个狭小到再难以容下什么的房间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宋安妍一瞬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她预料之外的诡计？大脑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一团浆糊。只是接下来一种更加猝不及防的感受从头颅后方出现，视线一下子开始模糊不清，出现五彩斑斓的光影，诧异随之刺进宋安妍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之中。

好痛，是一种范围宽阔，从头到后侧中心开始发散的疼痛，渐渐加深，带着难忍的呕吐眩晕感铺天盖地的向宋安妍袭来。宋安妍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也许很久，也许很短，但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从身后袭击了，估计还是狠狠地打了一棍子那种。此时的她很冷静，被迫冷静的那种。毕竟眩晕占据了大部分感官，宋安妍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去分给恐惧与害怕。最后微弱的一点点疑惑支撑着她没能闭上双眼，是她吗？又不知是多久，这最后的坚持也随着那张疯狂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而消失殆尽。

果然是林小美，她没认错。像是庆幸着答对了生死抉择一般，宋安妍最后的意识也终于消散，她还是坚持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宋安妍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衣兜内的手机嗡嗡作响，在黑暗阴湿的房间内发出无法忽视的光芒。宋安妍暂时还难以起身，只能忍着头上的剧痛，摸索着拿出手机，是刘志明。

「安妍！开业仪式已经开始了，你人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宋安妍被刘志明那因着急而刺耳的声音惹得双眉紧锁，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境况不妙，因为距离她只有一步距离的房门，从里面无法打开。加上林小美还在外面，情况更是糟糕，宋安妍来不及解释前面发生的一切，只是极快速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位置，好让刘志明快点来救自己出去。

刘志明来得很快，宋安妍没过多久便重见光明，在刘志明的搀扶下终于脱离了那个狭小潮湿的工具间。刘志明想扶着她在不远处的座位上坐下，一脸的担忧，似乎是来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但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宋安妍便告诉了他更重要的事情。

“林小美在这里，我们快走。”

“什…她怎么在这里？”

宋安妍来不及解释，强硬地拉着刘志明往一楼大厅赶去。她出来时便注意到自己被关在了这座娱乐城的另一侧，与开业仪式举行的位置隔了几乎整座建筑的距离。刘志明打来电话时便提及开业仪式已经开始，此时走廊上人去楼空，估计大多数人都去了另一侧的一楼参加抽奖活动。而林小美要是想做什么，现在正是最佳的时机。

下到二楼，二人已经来到了最后了一个扶梯口前。这次抽奖活动吸引了几乎所有在这座建筑内的客人，四周黑压压的人头涌动，宋安妍与刘志明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路程居然如此艰难。可就在二人想要强行进入一楼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传入了宋安妍的耳朵，她抬头朝着声源看去，位于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正摇摇欲坠。

然而下方热闹非凡的人群根本注意不到这微弱却致命的声音，活动即将开始，娱乐城的高层管理一个个走上大厅的中央舞台，丝毫没能察觉到来自头顶的美丽危险。宋安妍还没能喊出那句危险，便眼睁睁地看着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水晶吊灯发出巨大声响。紧接着像一颗流星般坠落划过空中，将整个舞台掩埋在身下，卷起滚滚烟尘。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恐慌的声音，声称这是地震的开始。一楼的人群很快开始朝着楼外跑去，而二楼也陷入了无边的恐慌。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宋安妍被裹挟着难以移动，刘志明很快挤了过来，将她护在怀中，却并未能安抚住宋安妍动荡不安的心智。

她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又一次没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