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展会

第五章 展会

西野警察署刑事部搜查一课会议室内，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地图和关系网图，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尼古丁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近期几起连环爆炸案像一片沉重的阴云，压在每一位警员的心头。线索零碎，嫌疑人名单上有几个名字，但都缺乏决定性证据。

“重点目标之一，佐藤信介，”坂田组长用激光笔点着白板上一张照片——一个眼神阴郁、长发束在脑后的男人，“独立艺术家，有激进的反社会倾向言论记录，精通化学和电子技术。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件作品入选了今天开幕的东京都现代艺术博览会，并且他会亲自到场。”

课长的目光扫过全场：“这是我们目前最明确的线索。博览会人流量大，社会影响恶劣，绝对不能出事。各小组分散行动，盯紧名单上的所有目标。田井中，雨宫，你们带一队人，负责博览会现场，重点监视佐藤信介。便衣潜入，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能打草惊蛇，引起公众恐慌。”

“是！”律和千音同时起身应道。

半小时后，东京都现代艺术博览会现场。律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却便于活动的休闲西装，耳朵里藏着微型耳麦，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千音则打扮得知性而时髦，挽着皮包，如同一位挑剔的鉴赏家，实则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其他几名同事也分散在会场各处，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他们的目标，佐藤信介，正站在一个被聚光灯笼罩的临时小舞台上，接受主持人的采访。他的获奖雕塑——《文明的脉搏》——一座由废弃金属、电路板和闪烁LED灯组成的扭曲结构体，就矗立在他身后，散发着一种冰冷而怪异的美感。

“我的作品，旨在反思科技异化与人类文明的脆弱性…”佐藤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展厅，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略显夸张的腔调。

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座雕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萦绕在心头。太复杂了，内部结构似乎过于臃肿，那些闪烁的灯光和偶尔发出的微弱电流声…真的只是艺术效果吗？

“各单位汇报情况。”课长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低沉而严肃。

“A区无异常。” “C区通道安全。” “外围巡逻未发现可疑人物。”

千音假意欣赏着旁边的画作，低声道：“目标佐藤一直在视线内，暂无异常举动。”

然而律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她借着靠近观赏其他作品的机会，几乎绕着《文明的脉搏》走了一圈，那种不安感有增无减。

“组长…”律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对着麦克风说道，“我请求近距离检查佐藤的那件雕塑，我怀疑内部可能有猫腻。”

片刻沉默后，课长回复：“理由？” “直觉。它的内部空间和声呐反馈…有点不对劲。” “没有确切证据，主办方和艺术家本人绝不会同意。一旦搞错，打草惊蛇不说，还会引发巨大纠纷。继续监视，等待指令。”

律暗自咬牙，却无法反驳。她看到有同事扮成工作人员，借着清洁或调试设备的机会，用便携式探测器快速扫描了雕塑底座和周边区域，均无明显反应。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展厅入口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僵。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刚刚通过安检，正融入人流——是秋山澪和伊藤仁。澪穿着一身柔和的米白色连衣裙，外搭一件浅色针织开衫，正微微仰头看着恢弘的展厅穹顶和琳琅满目的展品，脸上带着惯有的认真和些许惊叹。伊藤仁则是一身熨帖的休闲西装，站在她身边，微微侧头对她说着什么，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姿态体贴而亲近，俨然一对璧人。

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又酸又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身，假意研究身旁一个抽象的金属装置，希望借助人群和展品的掩护避开他们的视线线。

但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澪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似乎对律这边奇特的金属装置产生了些许兴趣，视线掠过——然后，定格。她清晰地看到了律的侧脸，以及站在律身边不远处的、那个同样引人注目的漂亮女人——雨宫千音。

澪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明显的惊讶，脚步微微顿住。她看到律和那个陌生女人站得很近，虽然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但那种空间上的接近和两人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共享着某种秘密的氛围，让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她们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

伊藤仁也注意到了澪的停顿和目光方向，他顺着看去，看到了律和千音。他的目光在律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惯有的、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落在千音身上，评估般地打量了一下。

律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如芒在背。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金属块，仿佛能从中看出花来。

千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律身体的瞬间僵硬和气息的细微变化。她警惕地用眼角余光快速瞥了澪和伊藤一眼，判断他们并非威胁目标，但律的反应显然不同寻常。她自然地朝律的方向挪了一小步，更靠近她，伸手指着金属装置的某个细节，看似在低声讨论艺术构思，实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提醒：“律，专注目标。佐藤下台了。”

律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杂乱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是的，任务要紧。她重新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佐藤信介，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无法完全忽略那对并肩而行、显得如此和谐登对的身影。看到伊藤仁的手自然地虚扶在澪的后腰，引导她避开人流，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只能握紧口袋里的手，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冷静。

时间在一种内外交困的紧绷感中缓慢流逝。佐藤的发言结束，他走下台，与一些评论家、收藏家模样的人寒暄，脸上带着略显倨傲的笑容，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排查小组也再次传来消息，将会场内所有可能藏匿危险物品的角落都快速过了一遍，未发现任何可疑爆炸物。

“难道判断错了？”千音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组长的指令传来：“所有单位，保持距离监视，佐藤离场后，小组轮换跟踪。会场内人员逐步撤离，避免引起注意。”

律的心却依旧悬着，那种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文明的脉搏》，最终还是无奈地跟着指令，和千音以及其他同事一样，装作普通游客，分批悄然撤离了展厅。

坐回停在街角的监视车里，律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博览会入口。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徒劳无功的等待让人疲惫。

突然——

轰！！！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博览会建筑内部传来！即使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那可怕的震动！

“爆炸！”千音失声喊道！

律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脸色煞白！声音的来源…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主展厅！是那座雕塑所在的方向！就在他们撤离前，澪和伊藤仁的身影，刚刚才随着最后一批稀疏的人流，走向那个展厅的深处！他们绝对还在那片区域！

“澪！！”律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训练、纪律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她猛地一把推开车门，朝着博览会入口疯狂狂奔而去！千音和车内其他同事焦急的呼喊声被她完全抛诸脑后，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和周围人群的尖叫声中！

出口处此刻已是一片极度混乱！惊慌失措的人群尖叫着涌出，互相推搡踩踏！

律逆着人流，拼命向前挤，眼睛焦急地搜索着。突然，她看到一个狼狈的身影正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冲出——是伊藤仁！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被扯破，脸上沾满灰烬，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恐慌，正剧烈地咳嗽着。

律像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撕裂变形：“澪呢？！秋山澪在哪里？！她没跟你一起出来？！”

伊藤仁被吓得一颤，看清是律后，眼神涣散混乱，充满了绝望和茫然，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不…不知道…刚才爆炸一响…灯光灭了…人群一下子全乱了！挤散了…我喊她…没回应…她好像摔倒了…没出来！”

“她没出来？！！”

律的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笼罩！她猛地一把推开几乎瘫软的伊藤仁，甚至来不及听任何劝阻，朝着那仍在不断冒出浓烟、火光冲天的地狱入口，不顾一切地猛冲进去！

“澪——！！！”她声嘶力竭的吼声，绝望地回荡在混乱的夜空之下，瞬间便被更大的灾难喧嚣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