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误会

第七章 误会

剧烈的疼痛是田井中律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知。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左肩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特有的苍白天花板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记忆如同断片的录像带，混乱地闪回——爆炸的火焰、冲天的浓烟、绝望的呼喊、澪苍白脆弱的脸、砸落的巨石、锥心刺骨的剧痛，以及最后彻底吞噬她的黑暗…

“你醒了？”一个熟悉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律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雨宫千音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守了不短的时间。

律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急着说话。”千音连忙起身，用棉签沾了水轻轻湿润她的嘴唇，“你昏迷了两天。肩胛骨粉碎性骨折，伴有轻微脑震荡和吸入性损伤。医生说你能活下来真是福大命大。”她的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冲进去有多危险？！”

律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千音明白她在找什么，叹了口气：“她没事。那个女孩当天下午就出院了，只是些轻微擦伤。”

只要她没事就好。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过了两天，律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医生再三叮嘱，她的伤势严重，必须卧床静养至少一两个月，否则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但律实在不是能安分躺住的人，伤势稍微好些，她就忍不住想活动。趁着千音和同事们换班、护士不注意的间隙，她总会偷偷溜到医院中庭的花园里慢慢踱步，美其名曰“复健”。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下，带来一丝冬日的暖意。律慢吞吞地走着，思考着案情的进展，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某个她不该再惦记的人。

就在一个走廊转角，她猝不及防地迎面撞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秋山澪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伊藤仁，两人似乎刚做完检查回来。伊藤仁的手臂虽然被绷带吊着，但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

三人同时顿住脚步。

澪的脸上写满了惊愕，瞳孔因意外而微微放大：“律？…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律身上那件明显的病号服和她那只被厚重石膏和吊带固定住的左肩上，疑惑更深了。律怎么会受伤住院？还伤得这么重？

律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瞥了一眼伊藤仁，对方在与她视线接触的瞬间，明显闪过一丝慌乱，迅速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呵。 律的内心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扯了个最敷衍的理由：“没什么，前几天不小心伤到的…”

澪蹙起眉头，似乎还想再问什么。

但伊藤仁却抢先一步，语气略显急促地打断：“澪，我有点累了，我们快回病房吧。”他几乎是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向澪倾斜，示意要离开。

澪的注意力被拉回，担忧地看了男友一眼，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对律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律…你好好休息。”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律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前方两人的耳中：“伊藤律师，请留步。有点事情，想单独跟你确认一下。”

伊藤仁的背影猛地一僵。

澪疑惑地看向律，又看看男友。

伊藤仁勉强笑了笑，对澪说：“可能是关于展会爆炸案的后续询问，你先回病房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澪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独自向病房走去。

确认澪走远后，律表情瞬间变得淡漠，转身走向旁边的安全通道走廊，伊藤仁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白炽灯光洒下。

律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刀般直射向伊藤仁，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你没有告诉她真相？”

伊藤仁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律几乎要气笑了，她上前一步，尽管伤重，那股属于刑警的压迫感依旧让伊藤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需要我提醒你吗？伊藤律师，你不会这么不要脸地骗澪是你救的她吧？”

面对律连珠炮似的质问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伊藤仁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初的慌乱过去后，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和狡黠逐渐浮上他的眼底。他索性抬起头，咬死了不认，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田井中，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伤到了脑子产生了幻觉。是我把澪带出来的，澪醒来时看到的人是我！照顾她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做的？”

真不愧是律师啊，他这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把律彻底噎住了。她看着他脸上那副无耻又笃定的神情，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荒谬和愤怒让她几乎失语。证据？她拼死救出来的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于是功劳就理所当然成了他的？而自己反而成了“产生幻觉”的那一个人？

“呵…呵呵…”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她懒得再与这种人做无谓的争辩，只觉得恶心，转身想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伊藤仁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毒算计的光芒。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律没有受伤的右臂！

律正在气头上，被他这突然的触碰激得一阵反感，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想将他甩开，然而压根还没使力。伊藤仁仿佛被她“推”了一把，脸上瞬间露出极其夸张的痛苦和惊恐表情，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推力，踉跄着向后倒去，方向直指旁边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律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晰地看到了伊藤仁向后倒去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奸诈而得意的笑容！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

果然！

秋山澪正站在走廊不远处，似乎是等得久了想过来看看，此刻她正用手死死地捂着嘴，脸上布满极致的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律“推”出那只手，和正向后跌向楼梯的伊藤仁！

“伊藤前辈！”澪发出惊恐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

律僵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僵了。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楼下传来澪带着哭腔的呼喊和伊藤仁痛苦的呻吟声。很快，医护人员被惊动，匆忙赶来，将摔下楼梯、似乎伤情加重的伊藤仁紧急送往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冷白，空气凝滞。

律沉默地靠在墙上，右臂无力地垂着，左肩的石膏显得格外沉重。她低垂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极淡的、近乎麻木的弧度。

澪站在不远处，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她看着律那副仿佛事不关己、甚至还在“笑”的模样，之前所有的担忧、疑惑和那一丝莫名的信任，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失望所取代。

她冲上前，扬起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律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律的脸偏向一边，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田井中律！”澪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有些颤抖，眼眶通红，“为什么这么做？”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律盯着手臂上绷带，沉默良久后，缓慢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澪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澪的心脏莫名一抽。

律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和绝望，轻轻地问：

“原来，你也不相信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澪的心上。

律没有再给她任何回应或质问的机会。她说完这句话，便默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消失在冰冷的灯光尽头。

澪僵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愤怒的余温，耳边反复回响着律最后那句问话，以及她离去时沉寂如死水的眼睛…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此后，直到伊藤术后康复出院，澪都再也没有在医院里看见过律的身影。她似乎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相遇的路径。澪也曾有过一丝犹豫，是否该去律的病房看看，但一想到伊藤仁的劝慰“不要怪律，她只是一时冲动…”，以及那一记清晰的耳光，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或许，不相见，对彼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