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125年9月5日 三足之争
骄阳已经过了它最张狂的时候,此刻只能老实本分地散播着自己的热和光。而洒过水的夏天氤氲着潮湿的雾风,温暖湿润,是人造的雾正贪婪地吞没太阳。
最重要的是这么早就已经做完了所有工作,的确值得稍微开心一点。她可以发呆,可以看书,可以不用去想那两条狗,不用想什么阴谋诡计,去听脑子那个响得没完的声音,把自己完全放空在没有那些烦恼的世界里。
她来了。
好了,要加班了。
“我知道。”冬日遥喃喃自语,拍了拍脸,换上笑容。敬候后面的门被“嘭”地打开。
“姓冬的,东西都在这了。”那人将公文包“咚”地丢到自己桌子前,随之匆忙跟进来的女仆长给那人丢一个白眼,立刻将其捡起来小心放到冬日遥的桌子上。
“您做得很好。如此高效,确实其他任何人都要快呢。”
“呵,夸得好听。工作量能不能少一点。”谢半夏毫不客气地将桌子一边的东西扫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跟我走,我有事问你。”
冬日遥笑容僵硬了一毫秒:“是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别总想着我又把谁杀了好不好。”谢半夏伸完懒腰,手指敲着桌:“我送了半个月的文件。你到底要干嘛?”
冬日遥挤着脸有些绷不住笑。然而心里一句“她有用”把她所有情绪压了回去:“请随我来。”
玄戒国家历史馆距离闭馆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却依然热闹非凡。一群正在收拾标牌的翎羽族示威者。他们看着冬日遥从她们中走过,眼神多是迷茫,蕴含着愤恨和畏惧,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刚刚对场馆做着最后的安保检查和打扫,忙得焦头烂额。好在一个胸口戴着两瓣梅花的萨摩人少女已经提前到了。简单跟冬日遥说明之后,就将她们送了进去。
“所以到底要干嘛?干嘛要来这里?”面对一堆死一般的陶瓷白砂纸,谢半夏提不起半点兴趣。
“冬家有一个传统........应该说是哥哥才开始的传统。每一个加入冬家的人都会被带来这里,了解玄戒的起源和坚持,以便我们更好地与人民站在一起。而我想,您是外地来的客人,我却从未尽地主之谊,所以这场仪式就由我来为您介绍。”她停在一个柜台之前,俯身指着上面的花纹微笑道:“请稍微靠近一些。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便不会有人说什么。”
当她开始,谢半夏逐渐开始惊讶她的知识竟然是如此渊博。不仅仅是物品本身的历史和考证,就连与其有关的野史秘闻同样能够娓娓道来,其中还带有着自己的理解,结合时事的调侃。就连谢半夏都逐渐听得入了迷。她才明白那些枯燥的历史之所以不被自己喜欢,或许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引路人。
她在一个独立的柜台前停下脚步,谢半夏瞄了一眼,认得,是一个没有神像的神龛,神龛破旧不堪,仅仅剩下雕刻者四幅精美木雕的神龛门,名字是“玄戒的起源”。
“前面两幅画讲述着玄戒是如何建立。比如第一幅画描绘着玄戒的神——睚眦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向太阳落下之地,斩杀着从血红色太阳里爬出来的怪物。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名为‘血月’的天文现象。当时的月亮就像是动物的眼睛一样睁开,整个天空像是红色的白日一样。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谢半夏自然知道:“是,非常神奇,我见过。”
“您见过?”
谢半夏的眼神暗了暗,她的眼前闪过无数种景象。其中最清晰的是那血月降临在她面前,于是荣耀的血脉凋零,分崩离析。
那时候的绝望和无力,如同毒蛇一般反复缠绕着她的梦境,逼着她将自己最爱的母亲的脸钉在标靶之上,梦魇才渐渐离开她的夜晚。
“谢半夏?”冬日遥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第一次看到谢半夏恐惧又愤怒得发抖,脑海的声音却给不出答案。
谢半夏回过神,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她强迫着咬着自己舌头,直到她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又重新长出一个舌头:“没事,没事。”她顿了顿:“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以前住的家。那个杂种,杀了所有人。”
冬日遥闻言,明显地松了口气:“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我的事。”谢半夏摇头,重新看向那个空神龛:“继续吧。别停。”
“嗯,好的。第二幅则是玄戒人坐着矮脚马跟着睚眦来到此处。手持利剑锄头,和睚眦一起对抗那些怪物。而三幅画面则讲述了玄戒三大家族的由来。你看,这是玄戒的神明在已经西落的太阳下,分别给三个带有家徽的人祝酒,行礼,抚顶。”
传说,睚眦来到现在的乌春城不久。第一批人就跟随着祂的脚步来到梅花山,为睚眦奉献鲜血,于是那古兽|交杯为公义。第二批人来到梅花山,为睚眦奉献工造,古兽钦佩为冬梅。第三批人来到梅花山,为睚眦奉献金钱,古兽称赞为西山起。他们一起铸造了乌春城,侍奉着睚眦,见证睚眦的离去。之后玄戒的人民也以他们为首,视他们为神子。
“这最后一幅,则是人们在弯月中,举杯为义。这就是这个国家,以及我们三大家族的由来。”
她带着她继续走,所有的展品,所有的古物。残缺的头骨,断掉的剑柄,撕裂的铁甲........无不在纪念着这场伟大的奉献与牺牲。告诉后人这座伟大的城和国,建立在互助与公义之上。
冬日遥弯腰指着残缺的铜剑,光亮的玻璃上反射的是她微微笑着的桃粉色的眼。她的声音很柔,轻轻地讲述着那缥缈的传说,如同他们真的在过去的风里一样。谢半夏仔细地听着,不自觉入了迷。待到她的声音停下,才回过神来嘴硬自己不感兴趣:“所以?讲这么长的无聊故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可这么说又太过苍白,她想起来她们的目的,赶紧拿来做挡箭牌了。
“我们三家在管理玄戒中各司其职,共同维护着玄戒的和平。千万年来皆是如此。”如果谢半夏想得没错,接下来这个人要说但是了:“但是,十年前西山家却趁着冬家家主病逝,挑起事端。以致最后十年混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谢半夏眨眨眼,显得十分平静:“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冬日遥指尖从展柜上离开,背过右手:“那场战争的结束你亦在场,而结束之后留下的诸多问题。就是你我现在要去完成的事情”
她带着她走,从一件件残缺的字布走到一张张乳白色的打印纸。走到一处还未开放的展厅,工作人员指挥着吊车,将一块被打碎又修补的睚眦像摆在展厅正中央。这座雕像叫“信仰”,展厅的名字叫“三足之争”。
“问题很多,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些黑|道一夜覆灭而带来的后遗症,”冬日遥走到雕像底下,白炽灯下,破碎的睚眦蒙着光尘,衔着断剑,不完整亦不失威严:“这座雕像原本是正大光明楼前的塑像。代表着黑|道在玄戒的又一次巅峰。他们在三足之争期间渗透多个方面,影响不容小觑。光明正大楼爆炸事件之后,我尽可能减小黑|道突然陨灭带来的影响,但还是有大量的资源落入其他势力手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非法教团的‘黄金之梦’。”
谢半夏的眼睛暗了暗,这个名字她自然是知道的。根据小圆儿和那个女人的情报,这个由荧罪而来的组织,在三足之争时期,就已经是最大的“地下教会”,凭借着从荧罪得到的“未萌发产物”吸纳了不少信徒死士,与三个帮派互相合作,在地下世界拥有不小的影响力。是连三大家族忌惮或拉拢的对象。而在其他三大帮派陨灭之后,在那之后实力更是空前绝后。对于归冥潮来说,如果有什么是西山家和冬家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么找黄金之梦通常就能够解决。他们的服务虽然时间久,保密性也差,但是绝对有求必应,绝对便宜,在性价比这块简直无可替代,也是很多在玄戒活动的归冥潮成员平日里情报委托,牵桥搭线的首选。
然而谢半夏却深恶痛绝。她和他们,以及那个高悬天空的幸福神国。有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就是因为那个真正的叛徒!他才会选择为自己赎罪而死,为了她而死!
冬日遥自然没有放过她表情里的变化,这正合她意:“看来,你和他们也有恩怨。”
谢半夏握着拳,这只是归冥潮未清算的矛盾,和她没有关系。松开手掌的时候已经和平常的一样:“跟你没关系。”
“那么,让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冬日遥知道该不问的不问,谢半夏很喜欢这一点:“要将黄金之梦彻底铲除。首先要考虑的.......”
冬日遥一字不顿地跟她讲了半个小时的计划。佣兵从一开始漫不经心到最后正襟危坐,这个大小姐讲得太细,太顺,分析过于全面。以至于她提了几个问题,结果发现这个计划最随意的部分大概就是在外面找一个没有人的展厅直接讲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合作,这种级别的情报师价格绝对不菲。谢半夏沉默了一会,莫名的胜负欲又在两个青年之间燃烧起来。总觉得自己要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显得冬日遥太过聪明,让她有些不甘心:“有没有更加简单一点的?”
“你是说宝宝巴士版吗,我看看。”冬日遥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就一句话:“我将派你与公义局合作,发挥你的‘专长’。其他的无需考虑。”
她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了。
她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总是要分个输赢,而吃瘪了闷闷不乐的谢半夏则是再输一局,面前的那个笨蛋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没有。”谢半夏闷声应道:“不过真的好吗?你把那个老头送进去,你觉得哪个小姑娘还会心甘情愿和你合作?”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我去?”
冬日遥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没有自信?”
像这种明显的激将法,一般而言谢半夏是不会上当的。当她面对致命的刀刃,她又想起她上的当,才知道这就是她隐瞒自己真心的巧妙话术。才后悔为什么最后又顺着她的谎言,再次与她背道而驰。
“没自信你个大头鬼!”不过这时候的谢半夏还不知道那些,只知道如果对方是冬日遥,她不甩一句骂上去,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就不是自己了。
被留下的冬日遥在原地得逞似的得意着,伸着懒腰思附着,应该没有逗过头吧。
休息时间结束,该回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