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信
還能在一起度過多久的日子?
重遇後一起度過了數不清的日子,依稀只記得日升月落後四季流轉,她們相伴一塊。
院落圍牆角那比二樓屋頂還要高的銀杏樹已換上一身金黃,一片片金色葉片搭著風在空中飄蕩,再緩緩降落。
沿著屋外牆壁搭建的廊道上也能見到幾片如金扇般的銀杏葉,偶爾,葉落如黃金雨般的葉片也會飄進屋內,擱淺在她或歐帝娜的腳邊。爾後,她們便會相偕地走出,站在木圍廊上觀看銀杏靜靜飄落。
※※
二十三歲迎來初夏的某日。
一早屋外一陣“啪搭——啪搭——”聲傳來。
剛把洗好的衣服從洗衣機裡拿出正要上二樓曬衣間的歐蒂娜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後認出那是未歇火的機車怠速音。看了眼門口,旋身走入洗衣室換上拖鞋,再把抱在身前的曬衣籃輕放在掀背式洗衣機的蓋子頂部。
當赤腳踏過鋪滿榻榻米的客廳時,她從置物盒裡抽出兩張擦手紙巾將沾濕的雙手擦乾,再揉作一團,一個拋物線運動,微濕的紙團落入客廳另一角套著清潔袋的藤編籃中發出“啪”的一聲,應聲入袋。歐蒂娜露出淡淡笑意走往客廳外的紙門。
“唰——”
一方方窗格的紙門向兩旁滑開。清晨的陽光透過潔淨明亮的窗櫺越過緣廊照在她清秀英氣的臉龐上。
剛從室內出來,還來不及適應屋外清亮的陽光。伸出手臂試圖抵擋有些刺目的日光,很快地,當眼睛稍為適應光線後,她橫越過緣廊將手放在門上,向右拉開一框框木框與一片片玻璃組成的落地拉門。套上戶外拖鞋,踩著院內蜿蜒的石盤小徑往砌在水泥牆中的深褐色木門走去。
熟練地將木門上的門栓打開,她探出身子往外望了望,原先停在門外的郵差已看不見身影。
「果然……」認份地走到郵箱前確認是否有信件寄來。如預期般,金屬製的郵箱裡夾著一封信。那是一張純白的西式信封,上面的收件人屬名姬宮安希,而寄件人則來自她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的人——鳳曉生。信封背面則是再熟悉不過的薔薇蠟印作封口。
下意識地,歐蒂娜瞇起眼,拿著信封若有所思。不久,笑了笑,搖搖頭,轉身走回院落,再闔上門,沿著原路走進屋內。
當紙門重新併攏時,歐蒂娜彎起淡淡的笑容。廚房裡傳來的細微餐具碰撞聲讓她知道安希已經醒來,正如過去的每個早晨,在廚房裡準備兩人的早餐。
站在樓梯旁,透過門扉看著眼前圍著暗紅色圍裙,不再盤髮的安希,一陣心安的感覺像漣漪般從她心裡深處慢慢向外擴散。胸口莫名地有些溫燙,似乎連落在眉梢上的煩擾也因此減去幾分。
在跨過走進廚房前,她看了眼手中的信,之後隨手將它放在廚房外的木質樓梯上。
穿起廚房專用拖鞋,帶著笑意,無聲無息間來到安希身後。忽然,她不作招呼地從後方抱住正背對著她的安希。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安希僵了一下。
很快熟悉的氣息從後方傳來。她揚起笑容,放鬆僵硬的身軀,伸出手輕搭在那雙環腰攬住她的手上。
「快要吃飯了喔,已經餓了?」她說。
耳邊歐蒂娜模糊的應和聲似遠似近。溫熱的吐息灑在她的頸上,臉有些熱,她暗自吸了一口氣。
「今天吃章魚三明治,昨天的烤章魚還沒吃完,等下、嗯——」耳垂……被吻了……
心跳漏了一拍。原先的親吻突然加重,已變得發燙的耳垂可以感覺對方的牙齒在輕輕地嚙咬……濕潤的舌沿著她的耳廓慢慢描繪……
不知不覺間原本放在白色瓷盤上的右手改成緊扣流理檯,而原本放對方手臂上的手則加重了力道。
「嗯——停、停下……還沒吃早餐……」
她聽到自己斷斷續續的聲音裡伴隨著嗚咽,而對方回應她的則是更加細密的輕嚙與舌尖對耳廓更加深入、更加溫柔的侵略。
身體軟了下來……
細密的吻順著她的耳朵慢慢往下來到頸項。濕潤的吐息伴隨著溫熱的唇,輕柔地撫過她的肌膚。渾身都在發燙。
恍惚間,似乎被翻過了身。如天空般湛藍清朗的顏色漸漸清晰。她似乎聽到彼此勃勃的心跳聲。
唇上傳來對方的熱度。與剛才紊亂了呼吸的親吻不同,這個吻極輕,只在唇瓣細細繾綣纏綿。
不知過了多久,霸占著她耳際的心跳聲終於慢慢平緩……
她緩緩抬頭,看向那擁著她,眼裡盈滿溫柔的人。
——今天,似乎……有點霸道?
※
庭院內蟬鳴裡,翠綠挺拔的銀杏隨著柔和的薰風颯颯搖曳,明亮的日光從一藍如洗的天空中灑下,穿過敞開的落地門扇、沿廊、紙門,照進屋內。
當歐蒂娜將院子裡的落葉打掃乾淨,穿過沿廊走進客廳時,她看見安希正跪坐在和室桌前,就著日光靜靜地翻看著書籍。
沒有打擾安希,她走到日光燈開關前,按下開關,稍有些昏暗的室內,亮了開來。
察覺到安希的視線望了過來,她彎起一抹微笑。
「有點暗。」她說。
繞過和室桌,來到安希身旁。
燈源與日光將她的影子散成兩處在安希身上暈染開來。她將手搭在安希肩上,輕輕地揉捏,再順勢盤腿坐下。這些年來,她越來越喜歡這種淡淡的溫馨,每一次的相視而笑,每一回的相互拌嘴,都讓她感到心安。
她的目光掃到和室桌上,竄動的物體吸引了她的注意。凝神細看,長著短腿與細長尾巴的白瓷糖罐正四處打滾,差點殃及英式茶壺與白瓷杯。
奇奇?
歐蒂娜歪著頭。
——整顆頭塞進去……不會塞住嗎?
忽然,被糖罐矇著的奇奇一腳踩空,發出「啾!啾!」的尖叫。
——啊,要掉下去了!
她立刻往旁邊斜撲,接下墜落的奇奇。
起身後,望見安希一臉擔心。不用安希開口,她自動地一手平舉,另一手握著奇奇,主動向對方展示自己完好沒有受傷。
當手肘被反覆翻看時,她忍不住說:「再貪吃下去會過胖。」
「奇奇?」安希說。
點頭,「有一天一定會塞住。」她說。握在手上的白糖罐僵了一下,尾巴繃得直直的。這個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反覆打量。果然。稍一用力,奇奇被拔了出來。
解脫後的奇奇,前肢抓著蒲扇般的大耳,牢牢地把臉蓋了起來,而裸露在外的屁股與細長的尾巴一個勁的通紅。
「啾啾——」
「真是,還知道難為情嘛。」
坐在一旁的安希揉了揉奇奇的腦袋,從桌上拿起一片烤米果遞往正被數落的奇奇。小猴立刻拋卻了羞愧,極迅速地咬住圓形的海苔米果。
「也太健忘了吧。」她輕戳了下奇奇的腦袋,「克——制——」
正忙著儲存熱量的奇奇微微向後晃了晃,不為所動地繼續抱著米果奮鬥,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轉頭看向安希,「我說你呀——」
「好想喝薔薇花茶。」
「喂喂——」
安希拎起一片醬褐色的米果,在她面前晃動。
「很適合搭配仙貝喔。」安希說。
「搭配仙貝味道會太淡吧。」
「啊,是嗎?」
也笑得太開心了嘛。她無奈地搖頭,「真是。真拿你沒辦法,等我一下喔。」
她起身拿了桌上的英式茶壺與糖罐後,往廚房走去。前幾天曬了一些新摘的薔薇,味道應該不錯,她想。
在進入廚房前,她又看到了那封被丟放在樓梯上的信封。
從櫥櫃取出用具。清洗糖罐,擦乾,換上新的方糖。接著打開密封罐,以木勺取罐內乾燥花瓣添入壺中,闔罐,再倒入攝氏80度的熱水。
淡淡的花香悠悠飄盪。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好香。
拎起糖罐與茶壺,旋身走出廚房。在路過樓梯時,她停了下來,凝神看向躺在階梯上的白色信封,直到指尖傳來一絲燙意,她才皺起眉頭,彎下腰拾起那封被她擱置許久的信,塞進褲子後方口袋裡。
回到客廳後,她倒了兩杯花茶在和室桌前盤腿坐下,直愣愣地望著安希手中的花卉種植手冊,漫不經心地咬著米果。
「怎麼了?」安希說。
「沒什麼。上次我們說的,開花店……」
「嗯?」
她的目光閃爍,用手滾了滾橫放桌面的糖罐。
「就是,我們是不是該選地址了?還有主要賣什麼類型的花,要不要賣盆栽,我是不是該去學怎麼包裝花朵……也不能只賣薔薇、月季和玫瑰。」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目光游移,「我不是說那不好,你種的那些花很漂亮,只是……」
「只是?」
唉唉,自己到底在幹嘛?「就是……嗯……」
什麼嘛,為什麼會說不出口呢?
她看向安希,「我想,我是指我們,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眼前的安希露出困惑,「我們是一直在一起呀。」
「嗯……」
她的手突然被安希握住。「怎麼了?」安希說。
嘆了一口氣,她從口袋裡取出那封讓她心煩意亂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