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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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瞻堂花谢燕归(上)
荷则朔住进县衙的第三天下午,降真香便与入住桑湖县衙的钦差大人进行一次恳谈。
“桑湖不比京城,县衙里这几位轮说起来还是好心帮我忙的,大人,您若是想在这里常住,势必不能再这样矫情下去了。”其实平心而论,降真香知道这位钦差大人怕已是尽了全力,但在县衙廖奶奶等人,一个洗脸水都需要滤上五六遍,喝茶只喝第二道、买了专门的侍女,被褥隔日拆换、十指不占灰一觉睡到日偏西、饶是这样还是时时刻刻一副命苦表情的寡妇,就真的有些不能忍了。
荷则朔面朝里睡在主屋床榻上,脸上覆着一柄团扇:“木头莫恼,我已加了他们工钱,是当得起这些辛苦的。”
降真香:“不是钱的事,就拿一件事说:桑湖水比油贵,你现在每日里光泼出去的水便足够人家用上十天半月的了,这不合适。”
荷则朔撤了团扇,疑惑道:“府里缺水?水帮的宋旺生不是正在贿赂你吗?”望天慢慢眨了眨眼睛,似明非明:“虽然每日送进桑湖的水底层有红砂,明矾味道也重——可见宋旺生的水源不在冠州州府,而是在玉翎关附近私开的,这生意本钱并不大呀,若木头你开口,在量上他起码应该是能管够的。”
降真香不想与她揪扯,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那是上好的花砖绣团,再等会儿难免又给泼了,实在可惜得紧:“总之,你日后辛苦些,收敛些。我明日便搬出去住,你在县衙想过得舒服,总得同旁人好好相处才是。”
荷则朔听了这话,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搬出去住?不妥吧。”
降真香:“我想过了,王爷之前让白琛试探我是否武功全废,现在又派了熊峻海来就近监视,大概暂时还没有杀我的打算。现在这府邸既是桑湖县衙,更是侦字部在西北的总控关节。近日我要养病,你要办公,还是分开住彼此方便些,我白天还在县衙做事,下了工就住西街,如真有事找,我随叫随到。”
那钦差大人靠在床沿,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头头是道:“头一件,王爷今天不杀你,明天可就说不准了,若大人有半点差池,我便是欺君之罪;第二件,桑湖现在被你管得很乱,眼下实际没有宵禁,西街外人人多,你每晚夜巡晚归,风险太大;第三件,你是御前女官、桑湖县令,被个寡妇挤出正衙,说出去成何体统?”
话至此,荷则朔粲然一笑,淡淡似有几分真心:“木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从来信你,也不会容人疑你。”
花砖清芬婉转茶尽留香,是宁州的贡茶,西北关外极其少见,也不知花了多少打哪儿弄到的,降真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实在的,我是不想与你同院住,挺不自在的。”这话忒直,比照着人家刚刚的仗义,降真香说完自己都有点抹不开,低头连道对不住。撇去诸多往事,现在荷则朔住了县衙后院主屋,她则挪去厢房,夕照甚炽,着实住不下去了。
荷则朔闻言不悦,悻悻然转身下床:“那一位调我来看着你,你这样,未免太不把我这钦差放在眼里。”妆奁前拈起把犀角梳理顺黑缎似的长发,菱花镜中望降真道:“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可以搬出去,但不能住西街,只能住我为你选的地方。”见降真还要再说什么,以钗首往镜中人点了点,笑道:“大人莫忘了,你还是个戴罪之身,不要让我为难。”
此时有人叩门——来人是荷则朔在桑湖的采购兼侍从虞四娘,三十来岁,头面干净,做事利落,与人交道也甚得体,正是侦字部琴泊州的驰援。进屋只招呼了声,在桌上放下一只大漆盘,撤了降真面前的冷茶,更换物什完毕便又自退了出去。
眼下,桌上除了冰湃着的鲜果、二遍出色的滚茶、银签、滤子,还有一只细绸小袋,内有各类茶饼——一为宁州花砖,一为北黄道岷燎,一为西北秋红碎。荷则朔在降真香对面坐下,取过绸袋,以银签翻了翻,拨出花砖、岷燎、秋红碎各一。降真香见状赶紧调转视线:“别别!你等我出去再看。”荷则朔失笑,伸手一扶将她拽了回来:“你是桑湖县令,长为一方护佑,我是在此做客,很多事情理应知会你才是。”说罢以银签头按裂秋红碎,露出藏在里面的暗笺。
之前侦字部在西北折损太大,而现下正当非常之时,故青寮动用茶马道脉络,以此传讯。譬如岷燎,即是北黄道线报;秋红碎,则应是冠州平沙两藩州府的讯息;花砖,想当然耳是来自京城的消息。各方讯息汇集桑湖县衙,荷则朔足不出户尽知西北事矣。
秋红碎笺书:联姻在即,西北两府走动频繁,胡骑佣兵化整为零储于芙河,冠州玄武大营步兵四部骑兵四部炮兵两部亦在暗中分批次向芙河转移。
荷则朔冷笑:“四部步兵、四部骑兵,两部炮兵,这真要攻城夺地啊。”降真香摇头:“有点不对。”
“不错,”荷则朔目光湛湛:“玄武大营精锐分出太多,以现在留存的兵力——一旦两王作反,尹州必定举兵勤王,冠州首当其冲,他们如何保住冠州?这正是我要查的另一件要紧事。”说罢又剖开岷燎。
岷燎笺书:月亮城事,所涉一干人等具为西北江湖中人,以白家为首脑勾连一气。如大人所料,其中易容者、中箭者皆为旧时七巧门传承。
七巧门三个字,着实令降真大吃一惊。
须冠长随,喜神红衣,三十年前的七巧门正经是北黄道江湖大派。
七巧门又名奇巧门,人数并不很多。昔年舞乐师雷清源号乐天长,为伎坊教头,后以假面舞讥讽御座获死,京中伶人因此连坐者众,三百人犯亦流往尹州。清源之子雷秋槐在尹州以傩戏侍奉西域魔教要人,由此学得通身本事,专营刁钻奇诡之术,号“红衣喜神”,自成一霸从众无数。几经周折终为岑旭将军收服,恰逢尹州暴雪成灾,雷秋槐于狱中散财赈灾,岑将军大有感触,令其做舞祈天,当日晕云横雪,秋槐赤脚红衣,一曲《神弦巫》诸天皆动,大雪乃止。
岑旭与秋槐约法三章,将之放出苍涵关,雷秋槐本无心报仇,如游龙入海自在开怀,视岑家有恩于己,诸多许诺赌咒,岑旭一笑了之。从此红衣喜神在北皇道上做起家传营生,又立七巧门收徒传艺,盛极一时。又十年,秋槐病故,七巧门风流云散,几位传人隐入江湖。
降真香手上兀然一紧:你是说,尹州有变?
现在的尹州督守张云模,正经的瞳王府家生奴才,今上少年时代剿灭响马,他已是行令先锋,忠心不二。尹州苍涵关内亦是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亲军,寻常江湖势力如何能撼动这雄关铁骑?这话听来傻得可以,而其实降真香担心的“尹州有变”却和张云模没什么关系。
荷则朔看她一眼:“现在桂花院所住之馥园,有专人看管,十分得力——再者说,大事当前,以两位王爷的性格,应不会去与一个将死之人为难的。”这话说得难听,但也算实在,其间另有一层意思、,但听者却心领神会:今上天性薄凉,对这些年的暧昧纠缠早就厌嫌已极,天下人口口相传的所谓恩情旧爱,不过肉间倒刺,甚至鸡肋敝屣而已,桂花院或生或死对这个即将大乱的天下没有半点分量,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绝非是她心存块垒的缘故,宫中近侍对此皆洞若观火。
十三岁那年她听信传言,以为女帝定会鸩杀母亲,后来被师傅一鞭打醒,总算看得分明——今上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留着这个女人,非是什么绣孺情深,亦非是为暗下杀手。她留着她,只是为苍涵关事的体面,并成全帝王气焰罢了。
登基十二年,皇帝见桂花院的次数极少,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到最终围场哗变后,总算又见了两次,疯子跪在满庭秋光里,山高水远望着皇帝,精疲力竭,忽然轻轻攥住上位者的手,万分宝重地看了一会儿,异常恳彻道:“有时我想,那一晚你要是真被王爷药死了,也挺好的。咱们就永远不用现在这样子啦。”
那声气倒不像是平时发疯时的样子,但确确是在发疯。皇帝同是山高水远,精疲力竭,当即抽回手去,冷淡厌嫌之情亦是十足恳切。
荷则朔将桂花院的事轻轻带过,往下接道:“不仅是七巧门,白家堡与尹州江湖多有联络,我真的很好奇,这个白琛何德何能,能让西北一干武林名宿给他面子。他已经调动了多少,还能调动多少?如果有这么一帮江湖高手并玄武大营余部扼守州府,能挡住尹州军多长时间?”
降真香皱眉:“纵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撑不过七八天光景。”
“是了。所以不是守城,”荷则朔晒笑:“这里面另有古怪。”
女县令有些心不在焉,将碎茶块拨至一边:“那就只有再查,月亮城进不去,可从白家堡查起...好在时间还够。”天下大事,她既无智慧,亦无心力,并不十分关心,只想着好在桑湖县位置偏远,桑湖道余道为风沙湮埋甚是狭窄,并不适合大军辎重行进,届时无论自己是个什么下场,桑湖县总该是能保得住一隅偏安的。
荷则朔偏着头要笑不笑看着降真香,倒了一杯滚茶推了过去:“多谢大人提醒。”指尖一动,破开最后那枚花砖,拿起小笺看了看:“借君吉言,但愿时间还够。”
花砖笺书:秋夏间,御座升华盖。正当天时,行猎西北。
--------------------所以我现在是在以写大纲的速度哗哗哗地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