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淑英豪传 3/17更新 (有大大画了人设图啊给我啊 搭子!)

第22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铎雅 于 2014-4-2 15:33 编辑


清瞻堂花谢燕归(下)


写信的是俞王府的表亲、白家堡未来的少夫人,粟瑶小姐。那软弱病倦、寄人篱下,谢春夜月亮城中怀抱三尺红绡的少女。


降真此前已听荷则朔提过此人,也知道长辛与这位小姐在谢春夜有过交集。今日忽见信来,心里估摸着这粟瑶姑娘怕多半是为人所用,待抽出信笺读时,却又不像。


——“越儿山掌柜长辛姑娘惠鉴:初至冠州,已闻侠名,谢春灯会,如晤故人,今冒昧来书,一为姑娘当夜于月城助我主仆脱困之谊,再四致谢。现两下误会已深,小女子家世飘零,身无长物,若假人之物以为酬答必为君所鄙,故以书信表情,礼欠周妥,想能曲谅。又闻飘朊楼前姑娘与人缠斗,情势骇人,望善自珍重,千万千万…”念到这儿时往下顺了顺,顿住了,抬眼看长辛——小掌柜瞧着信笺背面,很有些犯难的样子,半晌回望降真香:“…究竟想说什么呀?”


一旁的钦差大人见降真香为难,就给转述了:“她谢谢你,谢你谢春当晚为她解围;她担心你,觉得一个女孩子家与人打打杀杀着实非常吃亏;最后,她奉劝你…”荷则笑眯眯道:“不要同京城女官过多纠缠,对生意对名声都有妨害不说,将来难免无果而终。不如就近多看看某些少年英豪,比如她家表哥,俞王家的小世子,天纵英才,痴心一片,不可辜负啊。”


刚刚粟瑶姑娘写信太绕,现下荷则大人说话又太直,长辛未及回应便轰然红了面颊,焖了半刻还是词难达意,只能恨恨跺脚。降真香嗽了嗽,倒大方了些,瞧着那信还有些好笑:“…这相干的,不相干的,怎么都知道了?”


荷则朔:“这位粟小姐,王府沾亲,白家带故,大人倒觉得‘不相干’了。”


“如你刚刚所说,布置内线又何须选她这样的姑娘?”降真香摇摇头:“况人家本无所图,‘以此为别勿烦惠答’,原本也写得在情在理。”


通篇看下来,降真香觉着,这写信的姑娘真的挺规矩的。


夕烧初月,天光如昼,可以清楚瞧见,这位粟瑶姑娘腕力有欠,落首回风间格局寻常,应完全不会武功,甚至是羸弱久病。一笔行书圆圆小小望之可亲,临的是最规矩的闺中串珠帖——整封信无半点涂改,应是有稿誊抄,但是也能看出前头运笔流畅,后面规劝种种则显然犹疑许多。


“闺誉得失务必酌虑”,这话说得其实挺容易得罪人的,“以此为别勿烦惠答”也是很规矩的绝交格式——这位沾亲带故、怯懦规矩的表小姐鼓起勇气往桑湖写信绝交,其间又诸多温言关照,规矩里透着傻气,傻气里带着真心。降真香折返又将信通读一遍,竟还生出些感叹,将信对折收好,递予长辛,正色道:“她没有坏心的,不过咱们不必理她就是。”


长辛眨了眨蓝眸,忽然调转目光不再看降真香,抿着嘴不说话,也不肯伸手去接——一瞬间似乎又多少是有些开心的。正别扭时,又听门外车马喧哗。


降真香反应过来:“这是宋旺生来送水了…东街闹市公然行贿,他怎么想的?”转而略有些惶然对荷则、长辛二人道:“你们先回避回避!”


荷则朔秀眉微蹙,大不以为然:“寻常至极事,况整个桑湖早都知道了,现在回避什么?”降真香无言以对,憋了半晌,那头宋旺生已开始擂门了,方才苦着脸嘿道:“这,我,我还是不习惯…”


长辛对官场事务并不甚了解,只瞧见降真香为难,便道:“嗯,你放心,我不看的,这就回了。”说着瞪了荷则朔一眼,至东墙正待逾墙而过,身后那钦差大人道:“罢了,那我也回避回避——大人闺房我是着人布置的,还未曾看过,今日便进去坐坐,瞧瞧是否还需添补。”


那小孩在东墙根前站了站,倏然回身,几步掠过钦差推门而入。荷则朔确实未料及此,终于失笑,眉眼弯弯连连摇头,亦随其后进了里屋。



屋子实在很小。荷则朔掀开布帘,那女孩子坐在降真香卧室里唯一一张椅子里,小脸微扬蓝眸森森盯着自己,丝毫没个礼让的意思,便挨着床径自坐下了,闲闲环顾四周,自扇袋里取出扇子展开,慢慢扇着风:“嗯,果然少物件了,少把好扇子。”


四下看毕凝神在长辛脸上,转转风向给小孩儿扇凉,话说得友善道地:“像你这般大的女孩子,不开心了说出来便是,胡搅蛮缠、撒泼耍赖,无所不可为。只一样,万万不可忍着。现在就百忍成钢了,年纪大了可怎么办呀。”


长辛往后靠在椅靠上,挺嫌弃地避开这人风头:“胡搅蛮缠、撒泼耍赖,沙地里就能生出金子吗?旱天里就能下雨吗?讨人厌的家伙就不见了吗?”


钦差大人毕竟不惯服侍人,见小孩不领好意,也往后靠了靠,半倚在床头自己扇凉,望着帐顶若有所思:“沙地生金,旱天下雨——若在我家,心生此愿倒也不难做到...”默了默,似淡了笑意:“只是我家的孩子,分不清金子沙子,又生在柳重烟深时雨不断的京城。”转向坐在椅子里生气的小掌柜道:“人活在世,平日相与无非三类人,喜欢的,讨厌的,能和自己做生意的。讨人厌的家伙一般更多些,却往往有好生意,都不见时,可就糟了。”


长辛冷嗤了声:“你说话总是这样?一二三四的,平时很喜欢砸色子吧?”


“错,”荷则朔不紧不慢摇着扇子,那缂丝折扇在昏光中上下翩跹,映得肤光胜雪:“输赢未定的事,我从来不做。”


此时外间宋旺生忽然咋呼起来:“无有不妥无有不妥!大人这般倒叫小人难做!”女县尴尴尬尬,小声向老宋道了谢。那宋旺生得了桑湖生意又受她礼遇,早以县衙内线心腹自居,趁着伙计往小厨房送水,有意无意压低了些声音:“还有一事,思来想去,应先知会大人一声...”声音越渐低了下去。


长辛正分神好奇,荷则朔悠悠道:“他要说的,应是镇外那些探宝者合议,修复州府至桑湖残道一事——木头是陛下的御前女官,陛下与俞王不睦。如果依那些寻宝人的主意,一旦残道修成,州府亲军铁骑一日之内便可扫平桑湖。”


长辛冷道:“桑湖背靠沙海,又穷又乱,不是中转,不是要冲,都要打仗了,就为了杀一个人,何必那么费事?再说杀了她又如何,难道那个皇帝会在意吗?”言及此,又动怒气,不再多瞧荷则朔一眼,垂了蓝眸冷冷看着自己的靴尖:“现在我在桑湖,谁也动不了她。”


荷则朔:“小掌柜很聪明,之前恕我低估,失礼了。”复以手支颌,轻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掌柜的都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你再猜一猜,降真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孩子将靴尖在地面上踢了踢,满脸嫌弃缄默不答。


钦差大人亲切和善,笑意盈盈,声音又轻又软:“猜猜嘛,一个御前官,为何会混得如此寒酸?边陲远地受人小小贿赂,便不自在成这个样子?你说,她平时在衙门里干什么呢?”


所谓青寮,在世人眼中,一概都是女帝鹰犬爪牙,不过武功佼佼者众,尤以降真名清荷则为甚,盛名鼎沸,而各司何职并无公示。其中名清素衣一部人数最多露面最频,能够确认其逾于刑部之上代行部分事务,同时女帝废新教奉旧宗,白幕府名家自然拥戴维护,名清少主抓人抄家越加利索,皇权特许其势滔天;相较素衣部,其余青寮女官低调许多,降真香玄衣部尤其难得一见,长辛年方十五便见过两回实是缘分使然。


越儿山掌柜豁然抬头直视对方:“我不想猜,也不好奇,她是什么样人,我早知道。”


看此女目光湛湛面色从容,荷则朔倒真心实意生出几分激赏。正此时,刚刚送走宋旺生的降真进了里屋,荷则靠在床上以扇子点了点她:“哎,你是什么人,有没有告诉过这孩子啊?”


女县面色微沉,着实不胜其烦,撩着门帘指外面:“天挺晚的了,我等会儿还要出去夜巡,大人您先请吧。”回首瞥见小掌柜蓝眸凛凛望着自己,略生出些局促僵硬:“掌柜的想知道什么?”


长辛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我想知道,她怎么那么能招人烦?”




桑湖道钦差荷则大人觉得,为人处世最关要者不过“事无侥幸,人合时宜”八个字而已,牵马从东街出来的时候,她心里颇为惆怅。


她太清楚那木头傻气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自己招人烦扮个反角儿,其间循循善诱帮着她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有什么不好。想来,今年的西北将是兵戎四起,保不齐还会有惊天之变,自己身在桑湖,于公剑悬顶上命在旦夕,于私忙前顾后尽量周全,抽空还想趁着现下有空,做些喜闻乐见的善事,也算了却木头一桩夙愿...结果却能被人家嫌弃成这样。


做人真难。


荷则朔叹了口气,背手牵着马,一边散步消食一边仰头看戈壁星空如瀑,初夏夜里南风轻暖,东家各家铺子招幌飘摇,灯影幢幢,展眼一派安和乐利,比京城宁州风情更有不同。


她第一次感觉到,久住此地未必是件很糟的事,又想起降真香临搬出县衙时的各种嘱咐,纡尊降贵在摊上买了包姜糖准备带回去给帮佣家的那个小孩子吃。


买完糖,荷则朔顺着东街闲闲又走了段,拐进一条小巷往深里进了几步,站定道:“依江古刹塔檐寂,夹岸乱柳知风起。”


念罢了诗句,那几个自她领着降真前往新居便一路尾随的人却并没有出来,她默了默,心里有些诧异,桑湖这几个探子都是王府出身,不至于这都听不懂吧。


又等了会,荷则朔嗽了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


熊峻海与四个随众果然应声出现在巷尾,熊峻海恭恭敬敬抱拳一揖:“女官大人见谅,小人们职责所在。”他身后那几个年轻探子见自家长官朝那年轻女子行礼,颇有些意外,并不随礼。


钦差荷则朔笑得和气,也好说话:“除坏了彼此心情,你也防不住我,也查不着我,何必呢?”


熊峻海垂首而揖默如山石,身边一众青年忍不住紧了紧下颌。


巷子里长风簌然,荷则朔胡服飘飘,偏了偏头调调耳上一线小小的玉石水滴坠子:“亲望亲好邻望邻好,从今后,几位不用再进城了,王爷问起来,便说是我说的。”


一青年隆隆低咆:“狂妄!”欲挣上前,却被熊峻海一把扯住。


荷则朔不以为忤,以马鞭指了下巷头,轻轻笑道:“我回了,你们也歇早。”说罢手腕一翻,那马鞭软软落在地上,横成一界,钦差大人牵了坐骑,闲闲在在往巷口踱去。


熊峻海看着那女官的背影,某一瞬间有些迟疑:他并不十分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只知道应该是一位青寮高阶,事已至此,于情于理都应除之后快。但他自己却实在不愿贸然出手。


也就那一瞬间,他有意无意手上松了松,将身边两个杀意蒸腾的青年放了出去。


那两个年轻探子一个壁上借力,一个点地而走,奔两路疾攻。他们都是十年左右的内外练家,此事四袖持刀,月光下雪刃流光有如流星火石,刀影尤在人已近丈,势达万钧朝荷则朔砸去,眼见要下杀手。


荷则朔在杀手击起的气浪中身形单薄,秀眉微蹙拈起面纱遮了口鼻。而正当此刻,第一把刀已到了她咽喉要害。


那年轻探子只看到这女人的手白皙如玉,分花拂柳化去致命锋机,复又以指尖往他下颌推了一下,他听到自己脑后噼啪轻响,一路往下蹿去,身上没了力量。又愣愣看到同伴胸口也着她一下气力顿失,还在惊讶,忽觉自家鼻管、喉咙腥热上涌,气海空空大势去矣,周身一软立毙当场。


顷刻之间,两条性命。观者毛发悚然。欲待上前施救者,眼前有那横鞭为界,生生不能再动半步。


熊峻海面色青白,咬牙切齿:“清瞻堂,谢燕式!”




“她啊,是清瞻堂武系的嫡传,今天与你过招,用的是谢燕式。”降真香将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拎下来放在一旁晾着。


“卸?”长辛想了想,又问:“大卸八块的卸?清瞻堂又是什么?”


降真香扬眉笑了:“真巧,当初我也以为是大卸八块的卸,但其实是谢谢的‘谢’,按照他们自家的说法,是‘海棠花谢燕衔泥’的‘谢’。”颇不赞同地摇摇头:“..清瞻堂,就住了那么一群矫情人。”


迄今乱世百年,江湖门派林立,但真正能论作武系宗流的却是凤毛麟角,关外自岑家被灭门后便再无武学大宗,关内百年以上的巨擘也仅剩下白幕府,而后便是清瞻堂。白幕府自古被称为“神侍”,名家家学渊博自不必说,弓弦响处,妖氛尽扫玉宇无尘;而清瞻堂随后崛起,却是在下嫁荷则家的昌平长公主摄政其间为克制名家,广聚江湖门客集关中各家武学去短取长自成一派的结果,绮丽诡谲繁花似锦。


师傅入关前一度对这两家武学感兴趣,降真香也就跟着听了两耳朵,因“谢燕”名字奇特故印象很深。待真有一日看见——荷则大小姐粉妆玉琢立于春日回廊之下,手托一只雨燕逗族中小妹开心,见她单掌平摊,那燕子却百般挣挫不得脱身,直至精疲力竭蜷作一团瑟瑟发抖——由此便再没了半分好感。


所谓清瞻堂花谢燕归,其实场面一点都不好看,亏得荷则家自古矫情,能想出这么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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