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弦紫湘 于 2016-5-25 19:23 编辑
浮世
在天色漸暗之時,徳井點上燭火,確認店內沒有客人後就讓染織工人提早回家了。
初夏的夜晚,空氣裡有種潮濕的悶熱感。讓人在心生不耐的同時,不自覺的盼望著什麼事情發生。
拉門緊閉著。店鋪內只剩徳井一人,整個空間內少有的聲響來自她翻看冊子的紙頁摩擦聲,以及燭芯過短,燃燒到液態蠟油時發出的滋滋聲。猜測著也許明天會開始下雨,徳井抬頭看向不安跳動的燭火。雖然勉強堪用,但還是趁早到倉庫去拿備用蠟燭過來吧。
打算著確認完這些文件後就過去倉庫,那突然響起的急促腳步聲就像是刻意以打破這份寧靜為目的似的,過分吵雜混亂。
側頭傾聽著由遠而近,草履走在軟土上發出的聲音,也許是富人家趕來委託的雜役吧。雖說日本正在漸漸富強,這附近地區的平民還是穿不起草履的。
一邊猜測,她闔起方才專心凝視的冊子,整理心情以面對來客。所剩不多的蠟燭像是想要宣告什麼一樣,劇烈晃動著。希望那短短的燭芯還夠支撐到對方離開。
但是慢慢拉開紙門的,並不是徳井所想的粗工雜役。
那是一張自己相當熟悉的臉。
來人半張臉藏在拉門後方,以一種膽怯不安的眼神往店裡面看。那是徳井從來沒有在這人身上見過的神情。快速往店內掃視一圈,確認除徳井外沒有別人之後,那人以很快的速度鑽進門縫。拉門被用力且快速的闔上,發出木頭碰撞的清脆聲響。
「……怎麼了。」
實在難忍好奇,徳井望著對方瞪大的雙眼,試著以最不起波瀾的語氣發問。沒有回答,那人只是站在原地,除了喘息聲以外,不發出任何聲音。
她看起來就像是突然被扔下水的驚慌小狗一樣。想著這人的身分,再加上這個時間點,想必會是麻煩事吧。平淡地想著,總會來的。
搖曳的燭火在如墨的黑夜裡顯得有些刺眼。
自一片黑暗的夢境中慢慢清醒過來,即使閉著眼睛也能一點不漏地接收到暖黃色的刺眼光線。三森皺著眉頭想要側過身體以躲避那直射雙眼的光芒。
一雙手輕輕撫上髮梢,帶著那個人獨有溫柔力道。就算觸碰的部分僅只是髮絲末端,三森還是無比肯定的感覺到了。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能夠讓焦燥的心情平復下來。三森停下翻身的動作回到正躺,這才弄明白自己一直枕著的是對方的膝蓋。
三森平放在身側的右手慢慢舉起,看起來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一樣在半空中四處搖晃著。乘著搖晃的燭光,跪坐在上方的她稍微側著頭看著在黑暗中顯得細瘦的手腕,從手背把三森的手整個包在掌心裡。在相觸的那一瞬間,兩隻手緊緊相握。
令人安心的觸感。三森滿足的睜開雙眼,看著光影交錯下交握的雙手。
為了傾訴而張開的嘴,被賦予名為責任的枷鎖。於是雙唇不再有動作。幾年來她沒有問,三森也樂得不說。這是她獨有的體貼,三森也一直因此感到安逸。
幾年之間,沒有一次比現在還想要說出口。在這種強烈的意願下,彷彿心臟也具有傾訴的力量。三森這樣想著。
鬆開緊握,換了個姿勢抓住對方白皙的腕部。稍微用力把那人的指尖領到自己的胸口,感覺到手中纖細手腕微微退縮,三森抬起另一隻手,以雙手的力量把對方的手壓上自己的胸口。
像是傾盡全身力氣想要說什麼一樣。但是從未開口。也許紊亂的心跳可以傳達些什麼吧。如果是妳的話,會懂的吧。不禁像是祈禱什麼一樣,用力地閉上雙眼。
刺繡精緻的衣領上,彩色的圖案在閃爍著的燭光及雙手交錯的灰色影子下,看起來就像是擁有生命一樣顫抖著。慌亂之下她不敢看著躺在自己膝上那人的雙眼,轉而注視著材質高貴的布料上面,自己親手繡上的繁複花樣。
「……徳井。」視線被避開,以自己都不理解的焦急情緒想要開口,努力運動著像是被火燒過一樣沙啞的喉嚨。找回聲音的那一刻,她眨著乾澀的雙眼,看著眼前臉色異常蒼白的人。
在喊出名字的那一瞬間或者在那之前,變得輕柔的肢體接觸,彷彿方才的拉扯都只是安排好的戲碼一樣。長著細繭的手被按住,徳井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覆上三森因用力而緊繃的手背。
交疊的雙手交織著溫暖,以紮實的方式驅散了黑夜裡潮濕的空氣。
鼻腔裡充斥著房間內點起的薰香味道,是一種以前沒聞過的味道。隨著明治政權安定下來,三森不時會從西方人那裡弄來新奇東西,也習慣會帶一些直覺徳井會喜歡的東西給她。
這個味道想必也是這幾年間和西方人交換心得研發出來的新東西之一吧。徳井有時候也會自己去找些有興趣的事,現今的日本要弄到這類東西真的不困難。三森不以為意地想著。
在徹底被彼此掌心滲出的細汗侵蝕之前,徳井先一步縮回手。淡黃色的袖子晃過三森眼前,就像是一隻翩翩飛舞的鳳蝶一樣。
三森向上看著,徳井向下看著,兩人交換了一個悲傷的笑容。
「……是誰規定,晚上只能喊名字的啊?」
眼神裡的哀傷在一瞬間消逝無蹤,滿臉玩笑之色就像是一瞬間換了個人一樣。三森不是第一次對徳井產生這樣的感覺。
斬斷了痛苦的情緒連鎖,輕鬆的笑語像是一陣風一樣吹散沉悶的霧氣。正因為這樣,所以對徳井,她總是滿腔的感謝。
「也對,抱歉。」
眨眼的速度放慢的話,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就像是陷入沉睡一樣。
「すず總是忘記。」
帶著笑意的碎唸,其中沒有責怪的意思。
於是三森安心地閉上雙眼。
吶……そら。
「如果可以的話,想要永遠都是晚上。」
徳井之類的,愈說愈拗口。晚上的話,就可以一直一直,都只喊妳的名字了。
「……這樣的話すず就會一直在睡覺了吧?」
因為笑意而上揚的語句,是三森最喜歡的口氣。
「吶……そら。」
妳聽到了嗎,殺人者的心臟唱著什麼樣的歌。
跌倒的,是誰呢。
妳看到了嗎,現在枕著妳的大腿,和妳說笑談天的,是一個會被正塚婆丟進三途川裡面載浮載沉的傢伙唷。
因為燭光而顯得特別立體的五官,雙眼就像是鑲嵌在臉孔中的寶石一樣,閃耀著。美麗的,讓人屏息注視的。只是閉上雙眼一瞬間都覺得浪費。
透過掌心,太過沉重的心跳中夾雜著怎樣的悲傷,徳井無從得知。
我們都有一雙會發亮的眼睛呢。記憶中,第一次一起出遊被稱讚的時候,這人雀躍不已地在走遠之後重複唸叨著他人的稱讚之詞。那時候的她,還能夠笑得天真,發自內心的感到快樂。
她抿起上翹的嘴唇,伸手輕撫閉眼平躺的人的臉頰。
感到難過的時候,不要睜開雙眼。因為軟弱會透過眼睛傳遞給身邊的人。那是三森在幾年前不經意說出來的,聽起來相當沉重的家訓。而三森也確實一直遵守著,徳井非常清楚她那接近偏執的守規矩。
雖然,因為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那個人的表情是有點遺憾。透過臉上輕點著的溫暖指尖,三森想像著徳井此時的表情。
作息非常規律正常,所以三森的房間裡幾乎不需要準備燈火。在這方面徳井和她根本是兩個站在極端的人。
因為不習慣,所以總體來說是歸類於討厭的東西。
所以,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呢。徳井房裡閃爍著的橘色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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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的背景設定在明治初期,兩人的出生年分大概是直接把平成年號和昭和年號搬進江戶和明治
認真說的話和日不落就像平行時空一樣,在同樣年代英國和日本的兩個世界
三森,設定上是武士的後代,童年在東京度過,少年來到下田,成年後回到東京任職
(像是最後一段的家訓,武士精神我想應該不用多解釋了,下田(靜岡)和函館(北海道)是江戶末期首先開放的兩大港)
徳井,算是貴族的千金,但因為某些原因以平民身分生活。和服店的老闆,興趣是雕刻浮世繪版畫
(出身是貴族,但那個某些原因作者還沒想好,歡迎參與討論。)
西方繪畫技法和相機傳入,浮世繪已經是凋零的傳統工藝,但事實上明治末期、大正年間以復興的姿態出現很多浮世繪大師,其中也有不少女性大放異彩
註1:草履,也就是一般說的草鞋。其實是稍微有點錢的人才穿得起的東西,真正的貧民一般赤腳。在明治時期以東京為中心也開始穿靴子。
註2:1853年開港到1868明治元年,甚至直到1877年都仍在內亂。倒幕派和壤夷派內戰不斷,在明治政權穩定後也有各種因為革新引起的保守派和激進派爭鬥。設定上三森屬於政府官員,為了保全自己先殺別人推測是會有的事吧。
註3:三森和徳井表面上的來往,就是官員指定使用的和服廠商這樣。其實兩人從小時候就認識,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註4:正塚婆,又名奪衣婆。在日本民俗裡,在人死後掂量衣領判斷善惡。通常有三種方式讓妳渡過三途川。善良的人有人為妳引路走橋過河,沒那麼壞的人在及膝的高度涉水過河,最壞的人要用游過無限深的河,而且會有妖怪伺機拿石頭砸死妳或從深水裡吃掉妳。最虐的是,過不了就要一直努力的過直到順利過去,就像一場命無限但是超難玩的RPG(另一種說法是過不了就會被妖怪吃掉)
註5:浮世,這裡取日文的意思,人間。浮世繪也就是描述各式各樣人世場景的繪畫。
註6:跌倒的是誰。取自日本童謠かごめかごめ(籠中鳥),裡面有一段歌詞是"鶴和烏龜都跌倒了,在你後面的是誰呢"。配合著遊戲的話是,一個蒙眼的孩子坐在正中央,其他孩子手拉著手圍著他轉,直到唱完歌停下動作,中間的人要猜轉到自己後方的是誰。在文中取的是另一個意思。因為只有掉下來的頭看得到後面的人是誰,總之就是代殺人砍頭的意思。說多了我自己會怕,詳細請自行搜尋。當然也有很多不同的解釋,童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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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些地方很澀原本打算重寫的,結果重寫的版本寫著寫著就變鬼故事了(?),無奈之下還是把原版放出來。
和日不落一樣,考據到快死掉了。而且不得不說日本傳統文化精髓都在鬼故事裡面。{:4_380:}
因為希望有進步討論空間,所以求評分求回覆。{:4_360:}
謝謝大家看到這裡。
寫了這種文我自己都不是很敢睡覺啊...(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