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⑲

在工作現場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工作結束後，各自婉拒了同事們的新年會邀約，匆匆穿過街上聚集著、說著期待新年話語的人群，待兩人都回到家已經是午夜過後。有些疲憊地相視一笑，誰也沒有提起新年參拜的事情。

就像是刻意遺忘今天是一年裡最特別的一天，彷彿那些笑著舉杯狂飲的人們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兩人平凡的爭奪著使用浴室的優先權，最後打鬧著一起泡進浴缸。

即使每一次一起洗澡都會這麼做，像是例行公事那樣，三森還是再一次數起徳井身上的痣。

洗好澡之後兩人在床上做起自己的事。靠坐在床頭，雖然手上正拿著手機，徳井的目光卻沒有聚焦在手機螢幕上，只是懶懶地靠在枕頭上，偏頭看著三森使用柑橘味的精油按摩腿部的動作。

粗細適當的小腿、隱隱能夠看出肌肉線條的大腿⋯⋯還帶點水氣的微捲長髮，隨著三森按摩的動作晃動著。

⋯⋯總覺得，有點色氣。

雖然在幾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這傢伙的女性魅力，但那時更多的印象是充滿活力的年輕女性……也許是年齡的變化，總覺得最近幾年，三森愈來愈常在無意間散發出一種，可以用性感來形容的氣質。

和剛認識時的，純粹的漂亮女孩、讓人無法直視的感覺不同，是切切實實的、能夠引起讓人想要親吻她的衝動的成人氛圍。

手機的震動把徳井從不正的胡思亂想中拉回現實。看了幾眼來自社群網站的通知，不甚在意的滑過手機螢幕，按了下手機頂端的螢幕開關。

「不回覆嗎？」

把徳井的社群帳號設成關注狀態，在徳井的手機振動的同時三森那裡也收到了通知。看著徳井把手機輕輕放上床頭櫃的動作，保持著像是在做瑜珈似的拉筋姿勢，三森輕聲詢問。

「我睡了。」

拉著棉被換了個姿勢，徳井面對三森側臥著，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就算沒有裝睡，照徳井的習慣，明明看到了卻不回覆也是常有的事。就算是三森，在公開帳號上面和徳井互動也一樣很少會得到回應。早就無力吐槽戀人的回覆率，看著徳井那故意做出的調皮笑容，三森沒有像平時拉筋完直接鑽進被窩，而是翻身躺倒在徳井身邊。

面對面側臥著，徳井伸手輕輕撥弄著三森的瀏海，同時三森則是看著徳井臉頰上的小黑痣出神。

「新年快樂。」

低下頭在耳際說著，附帶著蜻蜓點水般的輕吻。三森因為耳邊氣息的搔癢感稍稍縮起肩膀，輕聲笑了起來。

「欸、這種氣氛下妳居然只說新年快樂。」

帶點無力的吐槽，三森苦笑著看向因為剛才的親密動作，此時用兩手手肘撐在自己上方的徳井。

徳井的手指仍在玩弄著三森披散的棉被上的頭髮。髮梢被不規律的輕輕拉動讓人覺得有些癢。三森也抬起手，撫摸著徳井因為盤起頭髮而露出的後頸。

只用了一點力氣，像是一個小小的暗示。徳井斂起了玩鬧的笑意，俯身湊近。

新年夜的初夢是從親吻開始的。

那年的新年，則是從徳井的廣播開始的。

徳井的常規廣播並沒有像其他節目被新年特別番組更改播放時間，依然是在午夜播放——新年初始的半個小時。

在那個讓徳井不知所措的、有些太過正經的告白之後，徳井和三森兩人一直是不冷不熱的聯絡著。就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段因為誤會而完全沒有聯繫的時間。

唯一不同的是兩人對彼此的態度，不再那麼緊張不安、深怕對方會就這樣輕易離開。

正因為雙方態度太過平淡自然，在不知情的久保開口提出邀約時，兩人不約而同地一點沒考慮就答應了。

各自都還有工作的關係，三人在接近午夜的時間才到居酒屋集合。一邊喝著菜單上最便宜的、沒什麼味道的生啤酒，態度自然熱絡的聊著成人式的話題。

在久保提起這個時間可以順便收聽徳井的廣播的時候，兩人才第一次顯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

那個讓兩人假裝不認識的廣播節目。

喝了點小酒讓久保變得比平時更豪爽許多。沒有察覺對面徳森兩人間不明顯的僵硬氣氛，拿起手機搜尋起廣播節目的官方網站，自顧自的調整著音量。聽見那個熟悉的節目開場音樂響起，徳井低頭咬了口烤烏賊，三森則用手撐著下巴，喝了第二杯酒後就一直眼神迷茫的掛著淺淺笑容。

『那個啊⋯⋯一直有件事想謝罪來著。』

在嘈雜的居酒屋裡，久保的手機音量並沒有開得太大，三森和久保兩人同時探頭靠近桌子正中央的手機，徳井則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用竹筷尖端反覆戳著醬油碟裡殘留的薄薄一層褐色。

『哦，請說。』

男主持人清亮的聲音和徳井相比顯得特別清楚。久保不耐的伸出手想要調整音量，被徳井輕輕的按住了手臂。

『之前不是邀請了舞台劇演員來節目上嘛，雖然那時對大家說第一次見面，但其實一直都是朋友來著。』

『欸、什麼意思，在對方參演這部舞台劇之前就是朋友了？』

『是呢，大概是一年前左右時就認識了。和三森すずこさん。』

『那很久了啊——』

『所以總覺得說了第一次見面像在扯什麼漫天大謊一樣呢。但是⋯⋯』

『嘛總是會有時候順著情勢就說出客套話啦，對方本人不介意嘛？』

『雖然並沒有被說什麼，但是自己覺得挺過意不去。真的很抱歉吶，三森さん。』

居酒屋的吵雜像是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似的，一邊聽著廣播，久保一邊發出驚訝的「欸——」聲，抬頭看著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徳井，和一旁睜大了眼睛看似驚訝，卻掩不住笑意的輕笑起來的三森。

被久保瞪大眼睛注視著，徳井無力的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需要解釋的，皺著眉頭思考了一陣之後放棄似的繼續低頭一口一口慢慢吃著盤內殘餘的下酒菜。

「そら果然很溫柔。」

輕輕地說著，微微瞇起眼睛。三森保持著手撐著下巴的動作，卻把整個身體都轉向面對徳井。

久保不解的來回看著三森和沈默著的徳井。雖然有著滿腹的疑問，但此時對著一個神智不清的醉鬼和什麼都不說的悶葫蘆，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

直到走出溫暖的居酒屋，徳井深深呼吸了一口室外的冷空氣，化為白霧緩緩吐出之後，才像是終於解除了沈默模式那樣。

看了一眼站在馬路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對著兩人笑著招手的三森，回以小幅度的揮揮手。

「我自己也不是很懂——但整理完情況之後，會告訴妳的。」

低聲說著，徳井雖然做出輕鬆的模樣凝視著居酒屋的招牌，眼神卻非常認真。

抬頭看著被路燈光芒照耀的彼此呼吸產生的白煙，久保苦笑著囑咐徳井一定要把三森好好送回家。

「新年快樂，報告之類的說不說都無所謂啦。」

被酒精染紅了臉頰，久保用力的拍了徳井肩膀兩下。

身為最了解彼此的多年好友，徳井知道這是久保小小的體貼，所以苦笑著交換了一個擁抱之後揮了揮手，就像中學時代，身披著夕陽的紅霞顏色，站在校門口爽快的道別。

「去新年參拜嗎？」

像是覺得一個人站在馬路對面有些寂寞那樣，三森走回到徳井身邊一起目送久保離開後，微微抬頭看著穿了有跟的長靴，比自己要高上那麼一點的徳井。

歪頭想了想步行的可行性，徳井看著被室外寒氣激得清醒許多，不再時不時傻笑的三森問，「神田神社？」

點點頭，三森率先徳井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微笑著看向慢慢跟上來的徳井。

「そら有什麼想祈願的事嗎。」

「想要接到更多工作吶，一直想要飾演少女以外的角色。」遲疑的低哼著，「想要買新發行的遊戲機——還有健康也很重要，畢竟是新的一年。」

「有點貪心吶。」

「那すず呢？」

「今年想要祈願戀愛運。」

三森笑得太燦爛、像是青春期第一次陷入愛情的少女。但從那雙笑成一彎新月的眼睛裡，徳井卻感覺到了淡淡的悲傷。

想要祈願新的戀情嗎，還是什麼別的——正因為自己在三森的愛情裡站著那樣的位置，身為親友卻無法說出口的關心讓徳井收回了看著三森雙眼的視線。沒有回話，就像聽見三森那麼認真的說著喜歡自己時一樣。

那天三森的眼神一直讓徳井無法忘記。

讓人不敢開口玩笑過去，也做不到說服自己去曲解三森口中喜歡的含義是僅止於朋友。

經過一段時間的沈澱，徳井不再像被告白當天那樣無措，更多的是淡淡的無奈，和一點點的心跳加速。

與其說是因為告白這件事變得寢食難安，更像是平淡地接受了一個事實。喜悅是當然的——這還是徳井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親口告白，而且對象還是個非常優秀的人。

只是和三森之間的關係，徳井還沒有辦法做親友以上的想像。

確定的是，自己是喜歡三森的。

但是——……

「我希望這幾年不要再喜歡上誰了。」

「欸？」

徳井的追問就像是單純短促的驚訝聲。三森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前方不遠處代表神社位置的鳥居，驚嘆著新年參拜的人潮。

「雖然有點老套，但是可以牽手嗎？」看著徳井有些呆愣的表情，三森微笑著，保持著冷靜的口吻，「人有點多。」

不撒嬌、幾乎不夾雜情緒的淡淡說著，這樣的語氣在一直以來表情豐富的三森身上顯得違和。徳井不敢凝視她的臉，就像是這段時間來一直不敢面對三森的告白，而是一股腦地告訴自己別多想。

從認識開始已經牽手、擁抱過無數次了，但是那天在擁擠的人群中手心貼著手心的感覺，讓徳井直到幾年後都難以忘卻。

一直都很不擅長身體接觸，卻從來沒有對三森的碰觸感到排斥過。

甚至，想到了也許三森會因為自己的保持沈默而選擇離開，讓徳井第一次起了想要拉住對方的衝動念頭。

明明，在人生中對於交友一直都是保持著卑微，連“不想要對方離開”的心情都總是努力說服自己不能產生。

空氣很冷，但是緊貼著的手心很熱。因為太過貼近了反而難以分辨那份熱量是由誰影響誰。在人潮之中艱難的前進著，手臂貼著手臂。

低聲地交談，只需要微微轉頭就能接觸到對方的臉頰。

徳井把心底那種癢癢的感覺歸咎於突然太過接近造成的緊張感，強作無視那從聽見三森說不想談戀愛時就開始隨著心跳愈發緊縮的肺部，任由自己的呼吸愈來愈急促而短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