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南煙雨
聖上突如其來立的旨意,令後宮人士慌了手腳,他們只望向眼前──曾經到淑妃宮殿請安的宮人,紛紛轉向到皇后跟前道賀;但媚娘又與他人不同,反而來到淑妃住所。
淑妃門前冷冷清清,這次她沒費多大力氣便進入殿中。
沒在寢室內找到熟悉的人影,媚娘卻在空氣中聞到一股酒香,循著酒氣來到了書房外。一門虛掩,媚娘好奇心起推開門,只見一幅長卷畫作攤於桌間,蕭淑妃右手銜觴,眼神迷離的凝視畫作。
這個女人,大白天裡竟然在喝酒。
見著是她,蕭淑妃嘴角竟勾起一笑,將酒杯放於几上,拿起畫筆開始繪製。僅以絲帶挽起的南人髮式,有幾綹如銀河般垂落畫紙上,拖曳出狹長的星痕,於人於畫多添了幾份柔媚。
就像從前媚娘見過的,柔美清淺的面容下那副捉摸不清的神態,蕭良娣本身就是江南的煙雨,是一幅點點潑墨遮山含水的畫作,就算從良娣晉升為淑妃,她還是與北方的大山大江格格不入,於是這麼隨意一站也能站出一種姿態。
「媚娘可看夠了?我可是畫得累,無法再畫下去了。」將筆擱下,蕭淑妃重新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蕭淑妃左搖右晃欲走出書房,媚娘想上前攙扶著,才發現每回見蕭淑妃,鼻尖總縈繞一股醉人的香氣,原來是長年飲酒而來。
掙開媚娘的扶持,蕭淑妃莞爾一笑。「夜光杯只適合獨酌,多一個人就太寂寞了。」
好不容易到了內室,蕭淑妃氣力放盡倒於榻上,玉手軟軟地將酒杯放倒,媚娘連忙過去接著。「此杯乃是祁連山玉與武山鴛鴦玉精雕細琢而成,紋飾天然,杯薄如紙,光亮似鏡。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變,若在月光下對飲,杯內明若水,似有奇異光彩……真是可笑!有什麼東西是永遠不變的……」
「娘娘您醉了。」
「阿武,我清醒得很。」
面對淑妃忽來的一聲親膩,媚娘不禁心中一突,想起年少往事。
「傲氣必自敗,可我永遠做不到她那般謙恭有禮,有禮得近乎做作。」淑妃似是有些醉了,雙睫緩緩覆上,透露出一股恬靜的氣息。披帛從玉藕般的肩臂滑落,少了平日的孤高,像貓一樣溫馴的淑妃,近乎難得一見。
媚娘僅盯著蕭淑妃看,目光裡帶著一股莫名的探究。她們之間怎麼都不該是可以在對方面前卸下防備的關係,但淑妃毫無顧忌的睡在她的眼前,髮絲隨意散亂,就這樣迎著她利刃般的目光。
她往前湊近了些,鼻尖醉人的香氣似乎更加濃郁,酒香混著慣抹的胭脂香,像傲慢裡融進了一些隨意,明明靠得很近,卻越是看不清,媚娘也被這香氣薰得迷濛。
正當瞇上眼時,淑妃的眼睛倏然睜開,她心底一驚,猛地拉開距離。
「怎麼,怕我吃了妳?」淑妃依然倚在榻上,嘴角含笑。
「是媚娘逾矩了,請娘娘恕罪。」
淑妃手指搆住酒杯。「阿武,妳的確很像。」
媚娘輕抬雙眸,有些不解。
「相傳三國名醫華佗的房前屋後種滿花木藥草。每種藥他都要仔細品嘗,弄清藥性後才用以治病。是故,他從沒有用錯過藥。有人送他一株芍藥,華陀嘗了芍藥的葉、莖、花,覺得平常無奇,不具藥性,便沒有用它來治病。媚娘可知後來如何?」並未看著媚娘,淑妃繼續往下說。「實則芍藥之根,可清熱涼血活血散瘀,為婦科良藥。若不是華陀之妻所言,一代名醫也將錯失這味良藥。」
「妳想,為何總沒人知曉芍藥?」淑妃手肘橫枕,偏頭似喃喃自語。「雖是花中二絕,卻總被世人認為遜於牡丹之下;若芍藥終其一生未遇上懂她賞她之人,豈不一生埋沒?」
媚娘只覺這話處處玄機,未摸清楚淑妃心思前,不敢冒然接話,只道:「芍藥榮於仲春,華於孟夏,不與群芳爭艷,自有風骨。」
「自有風骨,哪比得上正統的國色天香。」淑妃輕笑,不再說話。
見對方又要睡去,媚娘忍不住說道:「淑妃還未說媚娘像什麼……」
「大膽宮人!妳在這裡做什麼!」
媚娘回頭一望,見著三個孩子站在身後,方才喝斥她的應該就是那下顎抬得最高,傳聞中的雍王李素節了。
宣城看見是她,露出驚訝的神色,欲上前時被一旁的人拉住。
「阿姨如今不方便見客,還是請妳先回。」不同於宣城的稚氣飛揚,義陽回話起來一板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
素節倒是生了氣,又喊道:「還不快走。」
「妾身告退。」媚娘出了房門,便見一名宮女匆匆跑了過來,擦身而過後就聽見素節揚高的聲調。
「為什麼不照拂好阿姨?隨便就放人進來!」
「七七知罪,但是淑妃令我……」
「還有這麼多理由!」
待屋內的門關上,仍隱約聽見責罵聲。
看來蕭淑妃兒女三人性格大相徑庭,素節具備皇子威儀、宣城天真率性,三人之中實則義陽最像蕭淑妃。但不知為何,一如其表現出的冷然自恃,她竟對義陽喜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