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別而已 
第20章 昭明殿
「武昭儀又有喜了？」聽著宮人報告，向來寡淡的皇后也忍不住蹙眉。「看來聖人對武昭儀喜歡得緊。」
「娘娘，當初是您允許武昭儀入宮，她卻無絲毫不知感恩，還霸佔著聖人，據說聖人已多時未寵幸其他嬪妃娘娘，娘娘應該出面訓斥一下這無理女子！」
「之後呢？」皇后看著眼前的芙蓉。「聖人便會來清寧宮？」
「難道娘娘就看著那武姓女……」
「武昭儀至少安份守己。前些年淑妃鬧騰時，也是不理會便沒事了。」皇后說著這話時，神情若有所思。
「芙蓉不認為那人會和淑妃一樣。」
「武昭儀和淑妃有何不同？」
「這……」芙蓉說不出具體有何差異，但她清楚感受到皇后對武昭儀和蕭淑妃的態度截然不同。
「此事毋需再提。」皇后截斷這話題，正欲回房休息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貓叫。
「清寧宮中何時有養貓？」
聽聞貓叫，芙蓉也跟著慌張起來，她家小娘子素來喜靜，行事最為謹飭，像貓兒這類好動的生物怎能出現在這？
正當芙蓉四下搜索，皇后驀地感受到一股目光，低頭一看，竟是和一隻髒兮兮的貓兒對上眼，皇后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芙蓉趕忙上前喝斥，卻被制止──
「且慢，」皇后竟彎下身子，神色複雜。「這是蕭淑妃的貓兒。」
「這是那隻……」芙蓉差點把那兩字脫口而出，幸好硬生生忍下。「淑妃怎能把貓養成這副模樣？」
衣袖尚未垂至地面，向來不愛親近人的貓兒竟撲了上去，用爪子加以撥弄，皇后任由著印上一個個黑印。過了片刻，不顧芙蓉驚詫的眼光，皇后輕輕將貓抱起。
「宣，去昭明殿。」
「巧巧還未回來嗎？」淑妃在殿中踱步，語氣有幾分不耐。「真成了隻野貓，連家也不回。」
近日聽聞武昭儀又有喜，聖人龍心大悅，下令武昭儀在宮中好好安胎。是故少了能飽餐的魚乾，淑妃也非時刻備著糧食，貓兒便不知到哪覓食去了。
正煩躁間，一名宮女急匆匆跑入。「娘娘……皇后來了。」
淑妃聞言一笑。
甫踏入昭明殿，眾人雖低頭請安，皇后只感到陣陣目光掃視而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或許已上演傳不盡的流言蜚語。
「巧巧，回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語傳入，卻令皇后停在階前，不肯再往前移動半分。
淑妃走出殿外相迎，見著皇后佇足不發，笑意微斂。「皇后迂尊降貴，我這小小昭明殿真是蓬蓽生輝，何妨讓我盡點情誼？請──」
但見淑妃已做出禮數，皇后跟著進入殿內，又聽得淑妃道：「巧巧，什麼時候過來？」
「請淑妃自重。」
「我喊的是我家的貓，哪裡不自重？」
皇后一逕沉默。
「規矩真多。」淑妃微微哂笑。「那麼，貓兒啊貓兒，是否他人的懷抱太溫暖，讓你不願意回來了？」
皇后將貓放至地上，貓兒仍逗留在腳邊。「淑妃不加以管束，不怕出了意外？」
「是牠管我，何曾輪到我管牠？」淑妃就這麼看著自家的貓撩撥著。「我太喜歡這貓了，管不動。」
「我已將野貓送回，淑妃好自為之。」皇后轉身欲走，卻聽得淑妃開口──
「皇后從未涉足昭明殿，今日來此恐怕沒這麼簡單。妳一進來，多少雙眼睛在看？妳一出去，又有多少張嘴會說？」
「我行得直做得正。」
「妳行得直做得正？妳不是來找我說武昭儀……」
「住口！」皇后厲聲斥喝，接著低聲道：「芙蓉，退下。」
見芙蓉進退有度，又望了自己心神不寧的侍女，蕭淑妃一聲冷嗤。「七七妳也退下。還有，帶著那隻貓。」
偌大殿中，僅剩皇后和蕭淑妃，後者狀似無聊的扳起手指。「皇后認為這事適合在殿上說嗎？我是不怕隔牆有耳，話傳出去就算了……」
皇后拂袖往內寢走去，淑妃抬起腳慢悠悠跟上，在後頭喊道：「在書房商議就好了吧？還是皇后想參觀我的閨房？」
皇后頓住身子，待淑妃推開書房門一同進入，卻又聽得那人說道：「妳來看這畫卷。」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淑妃一手撫平畫卷，念著《楚辭》的〈招魂〉。「這裡，畫的是瓜洲渡口，多少千帆過盡，唯有一葉扁舟在這裡擺蕩。妳知道舟上在唱著什麼嗎？是〈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明知最後兩句，皇后緊緊鎖眉。
「這裡，是一群女子，正在橋下準備乞巧節……」
「蕭淑妃！」皇后無禮的打斷話語。「我要回宮。」
方跨出書房，衣袖即被人用力攫住，皇后只感覺後背硌上了什麼東西。
「妳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踏進，就不能好好和我說說話嗎？我有許多事想說想問……」
好不容易等到宮女鬆懈，媚娘悄悄溜出寢殿。聖人對她保護得也過於小心，她本非尋常女子，懷孕期間豈有如此脆弱？想起這麼多天未去樹林，貓兒該不會跑了？那淑妃還會來嗎？
樹林中找尋一陣，皆未聽聞貓叫聲。媚娘心一橫，便往昭明殿方向走去。淑妃不來，難道她就不能自己找去？
媚娘推開華光殿的鐵門，卻在宮牆之外，發現通往昭明殿的小門被鎖上了。搖著鎖，媚娘不由得歎道淑妃過於小心了。
正想往其他方向探路時，忽聽見昭明殿內傳出一陣喧鬧，喊著「皇后娘娘來了」，媚娘聽見也不住驚詫。隱約得見皇后走入，媚娘不由得著急起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若是當下由正門進入昭明殿，定會引來更多風言風語，媚娘咬著自己下唇，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這種什麼都做不得的無力感又重新回到身上了，她以為當上聖人最寵愛的妃嬪就能擺脫刀俎魚肉的生活，最後這驚恐還是兜兜轉轉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握有的遠遠還不夠多！不夠──
血絲自嘴角滴下，媚娘渾然不覺，直到昭明殿內傳來「恭送皇后娘娘」的聲音，媚娘方才驚醒。
媚娘心念一動，隨即往正門走去。向來嚴謹有禮的皇后此刻臉色蒼白，腳步竟有些虛浮，媚娘躲於角落處，看著皇后出了昭明殿門外卻未上轎，而是往西邊走。
媚娘想了會，遠遠跟著。
沒有停留其他殿閣，皇后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拋落般，自顧疾行。媚娘疑竇叢生，她從未見過這個如金雕木塑的人有這般大的反應，莫非……王氏欲策畫什麼計謀了？
直到最西側的宮牆，皇后才終於停下。
媚娘跟著停卻腳步，窺探皇后是想與誰碰面，卻愈看愈覺此處景色如此熟悉？！
皇后什麼都沒做，目光沉默眺望宮牆之外，臉色似喜欲悲，芙蓉在她身邊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良久，皇后微微闔眸。
「回清寧宮。」
看著人已離開，媚娘才緩緩走出。這裡……王氏怎會來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