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灭却师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往瀞灵廷里运,路上吸引了大量围观群众。虎彻勇音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在舞台中央。一旁有一位路过的四番队员看到这景象激动不已。
“天呐,虎彻队长真是太——”
“——不是我。”虎彻勇音赶紧打断对方的话。
“啊?”四番队员困惑起来。
虎彻勇音无奈地前后看了看。周围都是搬运尸体的九番队普通队员,一圈看下去只有她一位队长,任谁都觉得这场景是像她在运送战利品。
“太尴尬了,我还是快点走了吧。”
这样想着,虎彻勇音拐进旁边一个小胡同,随后瞬步溜走了。
“伤口的检测数据与信息库里卯之花队长的刀数据是一致的。”
一番队队长室里,京乐春水和虎彻勇音说。
虎彻勇音心里堵着,思索着各种可能性,而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她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后又忧郁地低下头。
“是吗,太好了。”
“你没有见到她吗?”
虎彻勇音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京乐春水是一番队长,她是四番队长,她以为所谓的怨恨或是不满都过去了,但当下卯之花重新现身时她又提防起京乐春水来。
“没有。”她说。
“嗯……真奇怪。但不管怎么说,警戒状态差不多可以解除了,这几位灭却师和之前发现的那些都对得上号。而且后期的调查表明,灭却师的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那个药的作用受作用者灵压影响很大,这样一来卯之花队长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不需要防备了吗?”
“多半不需要了吧。”
京乐春水回身看着她,眼神别有深意。虎彻勇音一时间觉得很困惑,不知道对方想要向她传达什么。
“卯之花队长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京乐春水说。
“是啊,太好了。”虎彻勇音依旧困惑着。
“她最后要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你托付给我。这么久以来我们都没有提这件事,但事到如今我希望你相信,当时那样安排实在是迫不得已。”
卯之花队长最后的话是……是那样么?虎彻勇音立刻心事重重地思索起来。她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总不可能真正敞开心扉将一切坦白说出来,她不可能在京乐春水面前这么做。她相信京乐春水所说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我明白。”她喃喃说。
“可是她为什么不出现?!”
一进队长室回手关上门,虎彻勇音便终于不用憋着保持冷静。她在队长室里转了三十圈,反复地盯着卯之花留下的许多痕迹看,越看越焦灼,最后又多走了十圈。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四番队队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走出队舍,快步朝着瀞灵廷大门走去,没等天黑透就匆匆走到野外,到那个与灭却师战斗过的地方,那个卯之花救下她的地方。
紧接着一连几天,她都在附近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她是在躲着我么?那我这样过来,她会不会不喜欢?”
几天下来,虎彻勇音愈发不安,同时心里也有一股哀怨的气息默默地升了起来。卯之花如果真的恢复了,为什么是这样?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恢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夕阳时,虎彻勇音看着远方的风景,看着夕阳的金色面纱覆盖在平原与山峰之上。这样美丽的风景下,她的心却如此痛苦。
她将帐篷抖开,在地上支好,随后躲进去,将里面也整理成可以舒服睡觉的状态。
她用冻云将树砍掉,在地上用鬼道生起一堆火。夜幕降临时便坐在帐篷旁,裹着那条小老虎婴儿毯,看着星空,看风景,同时看许多医疗方面的古籍。偶尔看累了就玩耍似的放出冰制的蝴蝶。等到半夜,她深叹一口气,钻回帐篷里休息。
说来奇怪,她想,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对她来说竟然如此亲切。她在四番队队舍难以入睡,到了这里却有一种别样的安稳感受。就像很久之前她身为副队长睡在卯之花的隔壁时一样。
“卯之花队长……”她在帐篷里小声嘀咕着。
“睡吧,勇音。”帐篷外面突然传出来声音。
虎彻勇音愣了,身体也随着僵住。她是幻听了吗?是做梦吗?
她立刻翻身起来,匆忙地拉开拉链冲出去,简直要把帐篷都弄倒了。她看到了卯之花。
卯之花就站在她面前,披着黑色的羽织,微笑着看她。
“我以为你快要睡着了,会当我说的是梦里的内容呢。”卯之花笑着说。
虎彻勇音惊讶地看着卯之花,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呢?卯之花身上没有一点异状,依旧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卯之花依旧那么美,那种美融化在月色下,潜藏在深邃的眼眸之中,那种眼神,那个笑容,她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她以为这辈子看不见了。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但哪次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么快乐,她知道她在笑。她看着卯之花的脸笑得像傻了一样。她打量着卯之花,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那样打量着,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足够。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最后突然哭了。这么久过去了,她几乎忘了她曾经多少次这样哭过了。她倚靠在卯之花身上,卯之花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虎彻勇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卯之花安抚着她,抱着她,越来越紧。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了很久,两人坐在一旁的树下,虎彻勇音顶着红肿的眼睛,用喃喃的鼻音说。
“是啊……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听完这句话,又一阵鼻酸。
她的视线从卯之花的眼睛移到卯之花胸前的伤疤,那道伤疤如此醒目,她的心一时间疼痛不已。她知道伤口已经成了伤疤,卯之花此刻是不会再感到疼痛了。她的疼痛是为了过去,为了她们分别的那一瞬,为了她的无能为力,为了卯之花所选择的一切。
“再次见面,勇音已经是四番队长了呢。新发型很漂亮,羽织穿起来也很好看。”卯之花打量着虎彻勇音。她的语气始终那么温柔,此时此刻却像哄小孩一样。
虎彻勇音忍不住想,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话了。这样被关心、被呵护的感觉,她几乎要忘记了。
“队长不要笑话我了……”她和过去一样对卯之花的话毫无抵抗力,小声说着,“我现在眼睛肿着,很丑吧。”
“比过去漂亮了。更女孩子了。”
“队长——”
看虎彻勇音小心翼翼红着脸反抗的样子,卯之花于是不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等待虎彻勇音很快安静下来,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很辛苦吧。”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本能地要说“还好”,但她突然反应过来卯之花的语气更像是说一件肯定的事情,而并非是向她提问。
“是的,很辛苦。”
虎彻勇音说完之后深吸一口气,她还想说些什么感慨的话,但提起这个话题,眼泪又一下子涌出来了。
“很辛苦。你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像天塌了一样。”她哽咽着说。
卯之花将虎彻勇音乱了的头发整理好。
“为难你了。”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听完之后又默默地流泪。“你回来了就好了。”她想这么说,可是又说不出口。她担心这样说话过于唐突。尽管她和卯之花过去曾经很亲密,当下看起来比过去还要更没有距离,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讲全部的感情都倾倒出来。
“还好,都过去了。说起来,队长这些天……?那个药是怎么失效?有副作用吗?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我从一开始就在看着你。药早就失效了,对于之前的事情我只有隐约的记忆,不过我记得我是伤害了你,很抱歉。”
“那么,队长……为什么没有出现呢?”虎彻勇音问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变得黯哑。她意识到之后赶紧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面对答案不那么紧张的样子,好像卯之花尽管说什么,她的心都不会悄无声息地在这夜里受伤。
卯之花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虎彻勇音,半晌露出一个很浅的苦笑。她把视线从虎彻勇音身上移开,随后又满怀柔情地打量着虎彻勇音的面庞。
“我也不知道,勇音。对不起。我知道你找我找得很累,辛苦了。”
虎彻勇音听完,之前重逢的欣喜表情散去不少。她变得困惑,紧接着变得失落。
“我明白。”虎彻勇音自己说完之后突然愣了,她紧接着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可是我明白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可以理解。我这样咄咄逼人地过来找你,会不会让你不舒服?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没有。过了这么久你还这么想找到我,确实让我很开心。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吧。”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于是意识到,她们两人之间终究有一些东西是难以开口却又不得不谈的事情。正在此时,卯之花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被隐藏了,她再一次温柔地看着虎彻勇音。
“我在这边有住处。”
“这边有……住处?那是什么样的?”
“一栋房子。勇音应该记得我喜欢到流魂街爬山吧。在很早的时候我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势,风景也好,于是雇了一些人进行开凿修建,建成了一栋房子。”
“队长真是……有魄力。”虎彻勇音目瞪口呆。
“时间很晚了,估计睡不了多久了。勇音是想在这里直接休息改天再去,还是现在去小歇一下?”
“嗯……我说想要这么晚的时候过去,会不会不太礼貌?”
“不会。随我来吧。”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勇音还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很害羞。”
“还好吧。”虎彻勇音小声反驳着。
很快,虎彻勇音因为能参观卯之花的住所欣喜起来,但她又觉得在那么多尚未提起的问题面前,她因为这点小事就开心不已有些太没出息。但她还是很开心。她开心得脚步都轻快了。卯之花走在前面始终用余光观察着虎彻勇音,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她在暗处数次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穿越丛林,走过一道人工修整的狭隘的裂缝之后周围便豁然开朗,周围的树木显然是经过修剪的,不似森林里那样杂乱。被山环抱着的是一栋宫殿般的房屋,大气沉稳。石壁与树木的遮挡使这栋房子十分隐蔽,以至于虎彻勇音走到眼前才震惊地发现这里有一栋房子。
虎彻勇音到了客房,卯之花拿来了驱寒的热饮。卯之花在过去就总是这样对她,这种跨越了上下级的亲近表现,令虎彻勇音感到十分幸福,却也惶恐这种举动所带来的未知的感情。现在似乎不同了,现在她们平等了,虎彻勇音心想,平等,这在她和卯之花之间确实是个新词。
虎彻勇音静静地观察着房间的布置。这个紧挨着湖面建设在断崖上的华贵建筑有一种一尘不染的感觉,远离了瀞灵廷的烟火气,更没有护廷十三队时常给人的那种森严的压抑感。房间里处处有花道作品,有些刚刚布置好,有些开得正艳,即便是几乎要凋零的隐约枯萎的花朵,也在赏心悦目的布置之下别有风韵地透着怡静的美。
“竟然想到在这里修建建筑,不愧是队长呢。”虎彻勇音忍不住感慨道,“感觉一个人住在这里多久都可以。”
“瀞灵廷的氛围呆久了偶尔会感到厌腻,那时就会到这边来休息。”
“啊,这么说来,队长休假的时候……”
“是的,就是来这里。勇音感觉怎么样?”
“很漂亮。”虎彻勇音认真地说。
“不是说房子,是说你呢。”
“啊,我吗……很幸福。”
虎彻勇音依旧裹着那条小老虎毛毯,她其他的东西都留在帐篷处,只有这条毛毯走到哪带到哪。
是说你的身体呢。卯之花苦笑,之后摇摇头。如果感到幸福就好吧,她想,虎彻勇音说幸福这个词时,她似乎也会跟着品尝到那种甜蜜的感受。
“先休息吧,勇音,太晚了。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抓紧时间好好睡吧。”
“好的,队长。”
“明天队里有特的殊事情吗?”
“没有。”
“那可以适当多睡一会儿。”
卯之花说完,两个人碰了目光,会心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开心。”虎彻勇音说。
卯之花只是笑着,以同样的目光看着虎彻勇音。她上前抚了抚虎彻勇音的发丝,指尖滑过虎彻勇音编着细长辫子的细细的金色发带。
“睡吧,勇音,剩下的今后再说。”卯之花说。
“好。”虎彻勇音认真地点点头。
卯之花出去前将灯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蜡烛燃着。飘渺、温暖的光晕散在卯之花的脸上,虎彻勇音默默地望着。她望着卯之花回过身,望着卯之花离开。
虎彻勇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心里涌动着无数种感情,复杂的程度甚至她自己都无法理清。她看了看枕边摆着的小毛毯,最后害羞地连头整个缩进被子里。
一个人激动了半天之后,几天的疲惫压上来,转眼间虎彻勇音便睡着了,在这栋充满了卯之花气息的峭壁上的住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