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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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 05-
“虎彻副队长,不知道卯之花队长现在……?”
虎彻勇音的手抚着冰面,她压抑着灵压观察外面。身后刚刚碰到的队员的身影让她回过神,她回过头,看着那位年轻队员的眼眸,她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瀞灵廷像是不复存在了一样,换成了一个陌生的、被冰包裹的世界。在此基础上,所有番队尚存的队员都被打散了,遗落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为生存奋战着。四番队的队员一定有几伙人是非常集中的,虎彻勇音想着,她一定要找到那几伙人,尽全力保存医疗实力。如果注定有人要死,她就用生命去保护四番的队员。尽管她不知道她受了重创之后当下的实力究竟能顶什么用,无数死神灵压的消失让她越来越意识到,以她当下的实力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但总要有人去死的。虎彻勇音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队员。如果一定有人需要去死,她身为四番队的副队长,在之前要用身体挡在砍向卯之花身体的刀前,在之后她要挡在队员的身前。
“卯之花队长是去——”
话未说完,一片血哗地洒到她脸上,虎彻勇音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她本能地解放了冻云,由冰雪组成的风暴将周围封闭起来。她用手将脸上的血抹掉,看到那位队员倒在地上,白色的脑浆缓缓流出来。
虎彻勇音浑身颤抖,她还没意识到时,眼泪就流下来,将面颊上的血迹缓缓冲刷下去。她几乎失去理智了,周围的风暴越来越具有冲击力,她紧紧握着冻云踏过那位队员的血站起来,在风暴的间隙里看到灭却师的影子。
她浑身发抖,心脏将要炸裂般地跳动着。这股将要她生命吞噬掉的憎恨,在之前她从未感受过。她总是那样在温室里,她以为她明白,但实际上她不懂挥剑时呼喊的意义。
那位灭却师没有说话。虎彻勇音走上前去,眼睛狼一般地盯着对方。
“卍解!”
她与冻云承受着同样的恨意与无尽的痛苦,还有什么是她没有失去的吗?没有了,她想,她就要用生命将这个人斩首,然后就这样戴着这块副官章在战争里战死。这就是她的出路。
冻云疯狂地震动着,释放一股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她过去崇拜着这股力量,她渴望用这种力量接近卯之花,就像雀部长次郎接近全力地接近山本元柳斎重国那样。但现在卯之花已经不在了。她或许也可以成为卯之花那样的恶人,可以在血泊中战斗至死。
“你是队长?”灭却师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这片区域没有这类人物了呢。”
“我是副队长。”
虎彻勇音抬起冻云,冻云的刀身一阵阵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冷光。那道光是充满了憎恶的,是阴冷、绝望的灵压的凝聚。
“四番队副队长,虎彻勇音。”她说。
灭却师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位死神写满了愤怒的冰冷的脸,又看着上面不住流淌的眼泪。
京乐春水便意外感受到了虎彻勇音的灵压。他拉下帽檐,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立即瞬步赶了过去。
满地是血,有两具灭却师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被拦腰斩断,鲜血和肠子被拖了数十米远。另一具尸体从胸腔开始被破开,两旁的冰上零散挂着许多内脏的碎片。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虎彻勇音一个人跪坐在到处是血地空地中间,低着头。京乐春水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走近到虎彻勇音的身旁,虎彻勇音却突然一震,立刻抽刀劈向他,周围的冰屑被风暴携着旋转起来。
京乐春水抽刀将虎彻勇音的刀挡开,他快步上前,将刀又收了回去,用手按住虎彻勇音的头。
“是我。”他说。
虎彻勇音这才清醒过来,她困惑地看了京乐春水一眼,随后身体虚脱地瘫下来。
虎彻勇音慢慢地意识到是京乐春水在她面前。如果她还有理性,她会强迫自己不流露太多情绪,可她太累了。她杀了人却觉得毫无用处,杀人这件事情并没有将她和卯之花联系起来,她没有从中获得任何满足。她太没有用处了,到头来她谁也没能保护。她痛哭起来。
“卯之花队长的事情,很对不起。”京乐春水扶着虎彻勇音任她哭下去,他低声说着。
虎彻勇音紧紧抓着京乐春水的手腕,以至于抓出了青痕。她流了很多眼泪,但最后站了起来,也松开了手。
她什么也没说。京乐春水之后也什么都没说。再往后,他们之间便没有提起卯之花的名字。
战争终于结束时,虎彻勇音突然感到恍惚。她竟然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她杀了多少人?她习得卍解之后,短时间内为了保住性命压榨般地用了多少次?
虎彻勇音看着身后残破的队舍和许多幸存下来着手重新建设的四番队员,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时她突然又觉得恍惚,这当中,也有不少是她保护下来的人吧。
“四番队。”
莫名其妙地,她轻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过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味着卯之花的所在,而今后,这一切则代表着另一些不同的东西了。没有卯之花的四番队,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虎彻副队长!”队员从她面前走过去,崇拜地看着她。
虎彻勇音点了头,随后突然思索起来,刚才那位队员投给她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呢?那种崇拜、依恋的感觉,之前也曾见过吗?
队葬的日子到来了。
这是特殊的队葬,战争中的尸体大多无法寻得了,因此这次队葬则是用无数的木牌来做替代,不仅队长与副官,经过整理之后所有牺牲的队员也都有各自的名牌。大火点燃之后,护廷十三队的幸存队员看着火光,现场一片死寂。
队葬结束后虎彻勇音走在前面,身后是全部的四番队员。她想到,如果事情换一种发展,走在这里的本应该是卯之花。走在四番队队员前面的,一直都是卯之花,今后也应当这样才是。
她鼻子又酸了。队葬时她站在最前,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回身时她眼眶泛红的景象倒是有一大部分队员看到了,但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是这样默默地流泪。身为武士是不该这样流泪的,每个人都明白,大家于是不看其他人,只看着自己脚下。
回到队舍和救治所时,队员依旧聚集着。战争结束了,一定要有一个人说些什么,而这个人就是新的长官。虎彻勇音突然意识到是她该说些什么,是她要带领四番队翻开新的篇章,于是她站了出来,面对着所有的队员。
“我们悲痛地送别了卯之花队长,还有许多的队员。许多的朋友、伙伴都离开了我们。整个战争过程中这种悲痛都冲击着我们,我相信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没有从失去重要的人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是——”她突然鼻子一酸,深呼吸之后硬挺着大声说了下去,“我们身为四番队的队员,仍将继续几十年如一日地关怀病人、救治伤者,我们终将带着卯之花队长以及许多队员的遗志走下去。”
虎彻勇音说完这句话,再一次被她刚刚提及的悲痛击垮了。卯之花队长的“遗志”,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太残忍了。卯之花想要她好好活下去,可她每时每秒都只是强撑着而已,她心里根本不知道没有了卯之花之后,自己要怎么活下去才好。
她一阵耳鸣,随后眼前一片漆黑。等她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是太丢脸了,刚成了管理者转眼就露出这幅软弱的姿态,怎么会有人相信她能领导四番队?所幸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四番队队员温柔的表情,或是和她一样红着的眼眶,许多安慰的话语,这一切都像温暖的水流一样将几乎要在海底溺亡的她托上地面。四番队的队员簇拥着她。虎彻勇音忽然明白了四番的队花为什么是龙胆。这种成群结队的小花的意义,她之前只关注着卯之花,竟未曾真正理解过。
又一段时间之后,她拿到了四番队队长的羽织。京乐春水将羽织递过来,她久久地沉默着,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收下了羽织,深深地鞠躬道谢。
“辛苦你了。”
京乐春水只说了这一句。他们没再多谈什么,也没再多说什么,余下具体的事务也是几天之后才详细交流的。在那天她只是拿了羽织,什么感受都没有,什么打算都没有。
四番队的队舍难得地没有被破坏多少,当下已经修复好了。仿佛隔了几百万年地的时光,虎彻勇音穿着羽织走到队长室的门前,将门推开,看着里面的景象。是多久之前?卯之花留给她的那封信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摆在桌子中央。后来战斗时她受了重伤,胸前被重重砍了一刀,那封信就在那时被撕裂了,余下的部分也被血浸透,字迹无法辨认了。尽管信的内容她早已背了下来,但每次想起就这样失去了卯之花留下的对她最后的话,那种胸前被撕裂的剧痛便随时席卷过来。
她拿出那封信,被血染红的红色的纸。她将信放到抽屉里,随后关上抽屉,缓缓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她打量着办公桌,抚摸着桌面,回忆卯之花当年是如何在这里工作。
她换了发型,是和卯之花一样的直发。原本想留长,却始终觉得不适应,于是保持着短发的状态。她依旧留着那几根细细的辫子,只为了能用得上卯之花送给她的那几根发带。
“虎彻队长!”
她开始每天都听旁人这样称呼她。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最后终于习惯了自己是一位队长的事实。重建工作繁重琐碎,过程中还要承受许多额外的攻击,战争过程中四番队员没有出动的事引起了其他番队队员的许多不满。虎彻勇音理解战败那时的屈辱与惨痛,也知道人将失败归咎于某些东西心里就会舒服些,可整个四番队无端地承受这种指责还是令她痛彻心扉。她焦头烂额,无数次在夜里因那种突然涌现的剧痛哭泣,第二天醒来又要挂着微笑去安慰队员,去做许多可能改善四番队员生存环境的努力。
不是因为四番队没有出动才战败的。四番队也损失惨重,损失了无数的队员,四番队在战争中已经倾尽所能地进行救治了。
有许多时候面对无由来的粗鲁的指责,虎彻勇音几乎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想要抽出刀来。她想把那些话吼出来,可她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着。她还不是一个足够强的队长,失去了卯之花的庇护,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只能暂时忍受这种屈辱。
四番队甚至失去了队长,她想。四番队队长卯之花烈甚至都已经不在了。那些人还想要四番队付出些什么?
无数的眼泪,无数的压力,无数个无法入睡甚至喊叫着醒来的夜晚。虎彻勇音努力着,煎熬着,她知道有无数人都像她一样在夜里喊叫着醒来,瀞灵廷里每个夜晚都上演着无数类似的情景。
有一天半夜她醒来,哭过之后无法入眠。她走出房间,看到卯之花往日品酒的长廊此刻空空荡荡,而月亮却依旧优雅地挂在那里,和许多年前一样。
她站在那里,第无数次被悲痛击倒。这一次她抽出冻云,奋力一挥,一道发着光的由冰和灵压混制的道路由她脚下延伸出去。她退到一侧,看着这条银白色的路冲破黑暗,无尽地延展出去,到没有尽头的、她所不能及的地方。
和战前不同的是,战后的瀞灵廷在夜里也依旧有很多人醒着。许多人看到了这条路,但谁也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甚至谁也没有提起来。
那条延伸到星空里的路、通往无限的路是从四番队队舍延伸出去,每个人都知道这条路引导着什么,在祭奠着谁。这条路是如此地孤独,又如此地散发着哀伤的气息。
虎彻勇音看着那条长长的悬在空中、通向远方的路,她看着那圣洁的银光,随后看着头顶的星空。
“卯之花队长……”
她喃喃说着。话音落下,这条路缓缓消散。哀伤的重量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知道她永远不会从这种哀伤里走出来,她将要永远痛苦,永远感受心里无法填补的空洞。但是她想,她早晚有一天要和卯之花重逢。
她以为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回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