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建和十二年,先帝驾崩,十四岁的储君伏寿即位。尊先帝遗诏,封丞相曹满,大司徒姜旻,大将军独孤烈为辅臣,改年号“盛和”。
登基大典,齐,秦,越派来使恭贺,楚国更是举天同庆。
看着满朝作揖的臣子,伏寿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她看到做跪拜礼的臣子中有自己的两位哥哥。自从五岁被封为储君,两位哥哥就不像从前一样待她亲密。君臣有别,这是父皇告诫过伏寿的。大哥伏均册封为伏留王,得徐州封地。二哥伏朗尚留楚都,官拜太尉。先帝生前嘱托伏朗应是淮南王,封地明州,伏朗不依,才有了太尉官职。伏寿至今不懂,为什么两位哥哥要被分配到楚都南北之地。
“众爱卿平身。”这是伏寿作为楚国皇帝的第一句话,拂袖之间,比做储君的时候多了几分天子之势。
“叩谢陛下。”
浩浩荡荡的声音中,伏寿终是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这么多年始终唤她“阿伏”的人。伏寿动了动嘴角,想必今天独孤靖瑶也是拿着“公子止”的名号混入这登基大典。伏寿差点分神,幸而记起父皇的嘱托,天子是不该在朝野之上笑的。她抬了下眼,冕旒上的珠子动了一动,伏寿看到独孤靖瑶在冲自己笑。那笑稍纵即逝,该又是被独孤将军瞪了一眼。
他国之礼中最为恭敬要数吴越,越王来使称未来三年不犯楚国一丝一毫。此话一出,朝堂哗然,窃窃私语中伏寿听到有人议论越王跋扈。伏寿在心里笑了,越王如何跋扈?这应是伏寿最想听到的贺礼。相比齐秦两国,丝绸千匹,黄金万万两,士兵千人,越王的礼数才是真的礼数。伏寿不敢表露,拂袖一挥,赏越王来使黄金千两。
待黄门宣读昭书,还有一场晚宴等待伏寿。伏寿换掉朝堂天子之服,身着玄色秀龙衣衫,和母后并排坐在主位。宴会是为家臣私设,她想和独孤靖瑶说话,贪心让独孤家的位置更接近帝王座。
母后虽有不满,自己两个哥哥的位置还在独孤家之外。伏寿不管,暗自拉了独孤靖瑶的手,让她与自己母后同座。
莺歌燕舞,琴瑟和鸣,好一副大楚昌盛的模样。
伏寿明白,这不过假象。先帝在位,丞相曹满便不满先帝所为,自己今日所作,后非是当仍不让,伏寿不管,她的大楚她说了算。宴会之上,伏寿摩挲着独孤靖瑶的手,窃窃耳语当然少不了。
“靖瑶你看,朕的江山。“
“靖瑶你看,如今朕说了算。”
“靖瑶你看,他们取悦的都是朕。”
……
这些话,过去都是伏寿想说给先帝听的,沾沾自喜之意,溢于言表。伏寿是君,四国朝堂怎么都有伏寿一席之地。如今说给靖瑶,伏寿也是借着酒劲。大楚的皇帝不好当,内有馋臣当道,外有三国虎视眈眈,就是今晚,伏寿享有帝王之名,借帝王之号,悦心上之人。曹满为何不除,还为辅臣,伏寿希望过了今晚在想。
“陛下。”母后的声音终是恼了伏寿的清梦。
伏寿抬头,还握着独孤靖瑶的手。她不解,也没有表露,先帝嘱托帝王该有帝王的样子,伏寿没忘。
“陛下,你是醉了。”皇太后阳安看都没看伏寿。伏寿习惯了,五岁立储君,除了自己的两位哥哥忌惮自己,连母后抚慰自己发间的手她都不曾感受到温柔。君臣有别,至亲回避,立储君之日伏寿就懂了。
“母后。”伏寿在笑,“不为儿臣开心吗?今夜。”她拿捏天子气魄,争锋而视。“今晚四国之内,皆为伏寿所贺。”
席间歌舞皆停,家臣的双目都在伏寿与皇太后阳安之间。
皇太后笑了笑,“陛下,你醉了。”她望了一眼伏寿握住独孤靖瑶的手,“陛下与靖瑶虽是青梅,今晚也过分了。”她平淡道,看向伏寿,眼神淡然,还不如从前。
皇太后的眼神让独孤靖瑶也吓了一跳,她想抽回手,伏寿不放。
“母后觉得儿臣不当?”伏寿笑问,望向曹满。“丞相觉得呢?”
曹满坐在位上作揖,“陛下是陛下。”言下之意,伏寿做的所有事,曹满并无二话。
伏寿再笑,“姜旻,你觉得?”她看向自己的大司徒,姜旻回话与曹满无异,伏寿又望向独孤烈。“独孤将军呢?”伏寿举着杯盏,仰头饮尽。
“陛下有失帝王之象。”独孤烈如实回答,抱拳作揖。
伏寿扔掉杯盏,大笑一声。“你们说帝王之象是什么?”伏寿问三人,回头盯着自己母后,”母后觉得呢?”
“天子应为社稷担忧,而不是这纵情声色。”皇太后掷地有声,“女子为帝,还纵情这声色,陛下说天子该有什么样子!”
堂下四周无人敢应,太后训子,应了是满门之罪,不应是顺天子意。权衡之间,如今楚都还是伏寿说了算。如若今夜是陛下家事,伏均伏朗还敢插话,太后话中可是提问天子,他们也就只能作罢。
“天子样貌?那母后今晚可当朕是天子!今晚朕设宴招待家臣,你虽是母后,可今夜是朕的喜事!”伏寿没有让步,先帝驾崩前就料到今晚。前朝至今都是男子称帝。女子为皇,其中险恶可想而知。伏寿心里虽怵,她要震天子威严,为子为臣为天子,如今大楚她是陛下。父母至亲,先帝教导,天子为大。
太后没料到伏寿这么说,半晌未回神。伏寿虽是自己亲出,作为天子,她始终觉得自己两个儿子才有资格。太后不敢动天子,怒视独孤靖瑶,太后威严她还是有地方施展的。“来人!拖独孤靖瑶出去,帝王同座,成何体统!”
“放肆!”伏寿拍桌而起,怒视前来的侍卫。“谁敢!”她喝令众人,“天子设宴,带刀往来,株连九族之罪!”
无人敢上前,太后亲信皆面面相觑。
半晌,唯有独孤烈离开座位,上前一步。“靖瑶不懂,是臣教子无方。靖瑶,过来!”
太后一时语塞,见独孤烈识时务,杯盏之间也不迎合。
独孤靖瑶望向父亲,回头又看向伏寿。“阿伏。”独孤靖瑶不明白,轻声道,拉着伏寿衣袂。伏寿既是天子,这场难堪又是为谁所做。她的娘亲,可不会在众人面前要她难为。哥哥独孤止也离开座位,“陛下,皇后。”他朝两人作揖,“舍妹尚是年幼,与陛下交好,不懂宫中规矩,陛下旁位,舍妹无心之过。”独孤止叩拜,“望陛下,太后开恩。”
“望陛下,太后开恩。”独孤一家三口,皆为叩拜。独孤靖瑶看到此景,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想要起身,手却被伏寿握紧。“阿伏……”独孤靖瑶看着下堂跪着的至亲,眼眶泛红。今夜的伏寿,她也不识。
伏寿大笑一声,“靖瑶无错。”她说,“母后,靖瑶有错吗?”
太后应是被伏寿的样子唬道,不敢作声。伏寿扶起独孤靖瑶,“靖瑶,朕要封你做大将军。”伏寿笑言。
听到此话,独孤家先是一震。
太后嗤笑一声,“靖瑶是女子,女子为将,我大楚无人?”
伏寿刚想反驳,手被独孤靖瑶拉了一把,她无声劝她点到为止。“朕是女子也是天子,将军为女子有何不可?”伏寿笑问。
“有违常理!”太后呵责道。
伏寿笑了,“常理?”也是借着醉意,“朕是天子。”她重申。
独孤止上前一步,“舍妹年幼,臣愿上前听封”
没人想到药罐子独孤止会有这么一出,曹满本是看戏心理,被独孤止搅和,心生一计,上前作揖。“我大楚有人,独孤将军有子阿止。”
太后阳安也笑了,药罐子做将,大楚危在旦夕。先帝遗诏,自己两子皆无帝位,本就是汉帝亲妹,大楚与她何干。“陛下听到了么,独孤阿止上前听封呢。”她举起杯盏,遥想当年汉室,无齐无秦无越更无如今大楚。
伏寿半欠身,这本就不是帝王之像,是她伏寿为人女之意。“母后恨父皇?”伏寿问的坦荡,“恨大楚还是恨朕?”她没等母后回答,直起身看面前跪着的独孤止,想到靖瑶,今晚本不该是这样。伏寿要的帝王相,是一家和睦,众臣拥护。“公子止上前听封,朕赐你少将军职,官拜九卿。黄金面目一对,士兵三千,赐名赤焰。”
“臣独孤止谢主隆恩。”独孤止作揖叩谢。
官拜九卿,与丞相相伴,独孤烈与夫人秦英都捏了把汗。独孤止的位置,他们明白不过是陛下为靖瑶拿捏,世上本无公子止,独孤靖瑶闹出来的世子,伏寿没有给他们退路。
“朕累了。”伏寿挥袖,又压低身子靠近独孤靖瑶,“今晚你不许走,听到没有,我的小将军。”她笑着说道。
独孤靖瑶眨着眼。
在场家臣作揖迎送陛下。
太后阳安心有不甘,望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无用!”她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