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黄门端来热羹,独孤靖瑶并没动,在等伏寿阅完奏折。
“你方才不是喊饿?”伏寿抬头蹙眉,望了一眼独孤靖瑶,又看桌上的热羹。“现在倒有小女子娇羞?”她舒眉而笑,揶揄道。
独孤靖瑶眨了眨眼,又是双手托腮。“刚来宣见的小黄门说你今日都未吃什么东西,我为你喊的饿。”来伏寿寝宫路上,独孤靖瑶问及小黄门今日伏寿如何,小黄门说今日几个大臣挨个来见,伏寿在太和殿待了一天。新皇登基,国事想必繁多,独孤靖瑶猜伏寿肯定没怎么好好用膳才出此下策。
“就你心思多。”伏寿又笑,闻其香味,也觉得有些饿。她端来热羹,先给了独孤靖瑶后,才是自己的。
独孤靖瑶喝了一口,“今日太后还有与你说什么?”她知道今日早朝,阳安太后也是去了的,垂帘听政。想起昨夜私宴发生的种种,独孤靖瑶为伏寿捏了把汗。
伏寿似乎不愿提及此事,“好喝么?”她放下汤匙,“我让你做将军想必是错的,你更适合国师一职。人还没到,便能掐指算出变化。也许哪天,你坐观星宿,便知这天下的浮沉。”
独孤靖嘴里含汤,摇头。“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这宫里人多嘴碎,宫娥黄门皆有提及。”她弯下眉眼,对伏寿作笑。
伏寿跟着笑,抬手又在独孤靖瑶头上一记轻拍。“独孤将军有说你什么吗?”她记起今早独孤靖瑶从校场来宫中。
“没有,父亲并未和我提及任何。倒是哥哥,他今早在后门逮了我。”独孤靖瑶按着额头刚被伏寿打过地方,这次没有使诈佯装喊疼。
“独孤止?”伏寿想起这位与独孤靖瑶长得一模一样的天子伴读,相比独孤靖瑶,伏寿和独孤止真的是行君臣之礼,作孔孟之道。在伏寿印象中,独孤止的脸色每况愈下,身子也比过去更虚了一些。“他说了什么?”她淡淡而问。
独孤靖瑶眨了下眼,并不想把自己今早和独孤止谈话内容告知伏寿,说了无非是给伏寿图添烦恼。“说我明年及笄,问哪个王孙世子敢要我这样舞刀弄枪的小娘子。”她叹了口气,抬眼瞥向伏寿,想卖乖巧。四目相接,却见伏寿嘴角敛去笑容。
“那你有看上哪个王孙世子?朕可以帮你做主。”伏寿正色道,摆出平日里威严的架势。
独孤靖瑶慌了,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连忙擦去嘴角汤渍,转过身正对伏寿。“阿伏,我说错什么?我错了。”她目光灼灼,急忙认错。
伏寿动了动嘴角,“你有点出息……认错态度倒是天下第一,无人可及。”每次独孤靖瑶认错的态度比翻书页还快。“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心上人,我可以替你做主。”看着独孤靖瑶的模样,伏寿也会心软。“独孤家家风甚严,我可以帮你解决独孤将军棒打你鸳鸯一事。”
独孤靖瑶想在伏寿眼中找些什么,“这么简单?”她笑起来,收起刚才认错时的乖巧。“我才十四,终身大事不能和陛下比。”她双手抱拳,自己搬了块石头还不知。“这四国之内可都在等陛下何日成婚,皇夫何人。”独孤靖瑶挑起下巴,嘴上点炮,好不得意。
伏寿望着她,她知独孤靖瑶说得没错,今日早朝,还有大臣进谏此事。皇夫何人?何为良人?伏寿不知,伸手捏住独孤靖瑶的衣襟,替她正了正衣领。“唤我阿伏。”
听到此话,独孤靖瑶愣了,也是乖巧。“阿伏。”她唤。
伏寿执起独孤靖瑶的手,让她过来躺在自己腿上。年少之时也是如此,伏寿喜欢独孤靖瑶靠在她腿上,四目相接,听她泛泛而谈皆是宫外奇闻趣事。眉眼带笑,忘记君臣之礼。伏寿握着独孤靖瑶的手,“靖瑶。”
“嗯。”独孤靖瑶轻声应她,望着那对熟悉眉眼,心里悱恻父亲与哥哥说过的话。阿伏就是阿伏,天子阿伏,也是阿伏。是陪她宫中拉线纸鸢的阿伏,是看她练剑拍手称笑的阿伏,是寝宫之中让她唤“阿伏”的阿伏。
伏寿手指摩挲独孤靖瑶的脸颊,眉头似乎有化不开的愁云。“我的小将军……”说着,她便笑了。“四国之内皆称我楚王伏寿,我最想听的还是你唤我阿伏。”转而,伏寿寻到独孤靖瑶的手,与之相握。“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忘记我是阿伏,只知我是陛下?”她没等独孤靖瑶回答,“我最怕终有一天,靖瑶不再是我的靖瑶。”
看着伏寿嘴角噙笑,独孤靖瑶心里并未好受。“不会。”她用力缠住伏寿手指,“我可是要做你的将军,为你巩固河山,为你开疆扩土的!”独孤靖瑶笑得无邪,
“说得轻巧。”伏寿笑着瞪了独孤靖瑶一眼,“倘若终有一天呢?”她问。
“倘若终有一天,你赐我死罪。反正以后阿伏与我不像现在亲密,我何必苟活于世!要不,我们义结金兰,歃血而盟。”
“谁要跟你义结金兰!”伏寿扔掉独孤靖瑶的手,捏住她的面颊。“和天子义结金兰,你是要与朕平分天下吗?”她泛笑而问。
独孤靖瑶摇头,努唇想了想。“我对这天下不感兴趣,我啊……只想做你的将军。”她伸手磨在伏寿衣襟,手指贴在伏寿肌肤。“让四国内外听到我独孤靖瑶的名字,都不敢犯阿伏的天下一分一毫。”
“如若我寻得良婿,和他执手看大楚江山?”
“那么……”独孤靖瑶双眼一沉,“那我也鞍前马后。”声音终是低了许多,她在伏寿腿上躺好,握着阿伏的手放于胸前。“阿伏,阿伏,如若……”独孤靖瑶思量许久,对上伏寿的眼睛。“我可娶你该是多好。”没有皇夫,不见良婿,就单单是她独孤靖瑶迎娶伏寿,如此她一生都不会离伏寿半步。什么君臣有别,如何孔孟之礼,皆不在。换得日出睁眼是阿伏,日落下榻闭眼望得最后一人也是阿伏。
伏寿心中一动,还是寻到一丝清醒。“梦话?”她笑问,过了伴响,终也轻声感叹。“那便是最好。”这句说得极轻,伏寿腹语给自己听的,天子怎么能有违伦常?
“阿伏说什么?”独孤靖瑶也没听到。
伏寿不语,笑着摇头,抬头看着前处,手指滑过独孤靖瑶脖颈。“这世人总说做了天子便能事事如意。如今,如意没有,愁绪倒是许多。”
“阿伏为何事而愁?”独孤靖瑶不解,心中想出许多名字。
伏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知先帝为我安排了许多事,你的红衣卫就是一件。”她本不想说给独孤靖瑶听,但这满朝臣子,也只有独孤靖瑶能不设防。
“还有换掉寝宫内卫所有黄门侍卫。”独孤靖瑶替她说下去,“先帝要你铲除宫中旧部,需你培养心腹近臣。兵行险着,是要看阿伏定臣心,让四国之内皆知你阿伏虽为新皇,宁乱忌危。”
伏寿翘起唇角,知独孤靖瑶能懂。“世人都以为我这个女帝应是安分守己,却不知我甚有良绪。”
“此招狠,先帝不愧为武将,熟知兵法。”
“封你为将,也是先帝遗诏,公子止。”
“公子止?”独孤靖瑶皱眉,她知道公子止并非独孤止。“宫中女将皆为圣上开恩,定不会反。”她心中别是一番滋味,没想到自己的将军头衔靠的还是一个帝王家安稳。
伏寿自然看出独孤靖瑶所想,“是我想封你为将军,我的天下,开疆拓土,靠你独孤靖瑶!”她扯腿上之人脸颊,想让她笑。
独孤靖瑶抬头迎上伏寿目光,心里滋味未禁,看阿伏眉眼,又觉得所谓何有。“那阿伏要做好准备,别让谁家公主女郎看上我公子止。到时,哥哥娶还是要我娶?”她转了身姿,侧卧单手而枕。
“世人皆知公子止流连烟花之地……“伏寿眨了眨眼,她不该多言,望向独孤靖瑶,知道提了不该提的话。
独孤靖瑶听懂了,“阿伏怎知?”她从伏寿腿上爬起,宫外的风月事,她不懂伏寿怎么知道。独孤靖瑶盯着伏寿看,好似那张脸上写满如何解惑。独孤止流连春风楼,她半字未跟伏寿提过。一来觉得此事甚微,而来不知如何开口揶揄。
“道听途说。”伏寿拿了独孤靖瑶刚才的解释,“宫中嘴碎,黄门宫娥出宫办事,总有几人见到。”
独孤靖瑶望着伏寿,黄门打更声让她收了思绪。“我要回去了。”她对伏寿说。
“回去?我还想你今晚留在此处?”伏寿望了一眼自己的寝宫,不解道。
独孤靖瑶站起来整理衣袂,“父亲明早出征,娘亲交代了我和哥哥要送行。”
丞相府,伏朗从后门而出,对迎送之人作揖。怎么说也是大楚皇子,却靠揖他人。
”拜托了,丞相。”伏朗对门内那人道。
曹满笑着抚须,“皇子言重,太后拜托之事,臣必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