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盛和二年，楚王伏寿及笄，因已为天子，她布告天下不行笄礼。

皇榜一出，四国内风言四起，尤其百姓口中，楚王伏寿昏庸无道，杀母弑兄，不行笄礼，怕是宫中无人为她盘发插簪。人言可畏，太后皇子逼宫无人提及，只记得楚国女帝为巩固帝位，诛血亲三族。当年汉室血脉，如今也只有她一人，还是大楚君主。

平楚都乱之后，伏寿封独孤靖瑶为镇卫将军，也是四国内，包括前朝以来第一位女将。过去拿公子止名号训得赤焰铁骑也被伏寿归于镇卫将军麾下，只有五百红衣卫，另外一些被伏寿召入宫中任职。而独孤止，以身体抱恙为由，卸了将军一职，用楚王谋士公子止封官。

楚王生辰当日，除了不行笄礼，还有一道圣旨，镇卫将军独孤靖瑶领兵五万，即日启程，镇守北疆三年。

伏寿下旨前特意与独孤靖瑶商量过，独孤靖瑶也清楚身为女将，没有战功，无人能服。她知道伏寿希望她像独孤烈一般做名满天下的将军，听其姓名就能让人闻风丧胆。

还有一事，伏寿没有交代，独孤靖瑶也猜到一二。

那便是独孤烈镇守南疆，父女两人一南一北，况且她还是新将，毫无上场杀敌经验，此去北疆，北边蛮夷与齐国怕是有心举兵来犯。伏寿这么安排，是想让自己的兵与父亲的分开。楚国所有的兵大多都在独孤将军府手中，身为帝王，伏寿还会怕独孤家功高盖主。

临行时，伏寿没有送行，拿寻常百姓家的说辞，一怕别离，二担相送之人多半凶险，戏台上的故事哪个不是这样。她要给独孤靖瑶念想，让她上场杀敌时，知道这大楚都城有人在候。

走出城门，独孤靖瑶策马回身，她望向城墙之上，虽知道伏寿不会在此，心中还是有些期盼。她眨了眨眼，三年边疆，独孤靖瑶在心中发誓，班师回朝之日她要楚都边界再多几城。伏寿给的将军，不是只有虚名。

三年之期长短难说，黄沙漫漫，蛮夷与齐国都有心犯楚，独孤靖瑶不敢怠慢，战事几番，吃一堑长一智。独孤靖瑶不信胜败乃兵家常事，她求胜心重又善于观察。四下无人时，独孤靖瑶看得最多的独孤烈过去打战时用的策略，从输赢中分析战事。各家兵法，四国将军何人，都一一研究。两年内，就给大楚添了五城。

少年心性，独孤靖瑶也有。

一次三日里连胜齐军，她想乘胜追击，攻下齐国叶城。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绕道夜间突袭楚军粮仓，又有一队人马从别路围攻。这一战独孤靖瑶打的甚是艰难，一万楚军被困两日，提防齐军夜不能寐，不仅自己受伤，将士也死伤无数，幸好最后荣铎带兵援助。

这一战，打得独孤靖瑶咬牙切齿，没想到收到独孤烈快马加鞭过来的书信。信中他提及这次战事为何会败，将军行事要收敛天性，勿急勿躁。那次之后，独孤靖瑶改变策略，以守为攻。

无战事时，独孤靖瑶会想伏寿。

北疆离楚都太远，都城里的事情就算有心留意，传到边塞，也需数日。听闻如今大楚，曹满的势力如日中天，托孤大臣之一大司徒姜旻被他几次进谏亏空国库。伏寿没有作为，没有彻查，直接下旨降罪，司徒府下人侍女都被问罪。姜旻一死，顶替大司徒一职的是曹满内弟杨戈。

听到此事，独孤靖瑶颇为震惊。就凭一个曹满进谏之言，就能致一人携九族赴死，她不信伏寿如此荒唐，看不出曹满明明就是在报当日姜旻以杨戈家眷威胁一仇。转念一想，楚宫大乱之后，曹满也是携太后书信令伏寿。

阿伏这个皇帝当的真是憋屈，独孤靖瑶想笑。也罢也罢，独孤靖瑶觉得只要伏寿做的事，哪怕她要做昏君，她都绝无二心。在独孤靖瑶心中，伏寿要做何事，她都为她让楚旗屹立。

班师回朝，独孤靖瑶已经拿下七城，镇威将军的名号也与独孤烈齐名。大胜之军行在楚都，当年要看公子止真容的百姓这次是要看独孤靖瑶。

独孤靖瑶在朝堂上见到伏寿，她双手齐眉，叩首作揖。得到应允，抬首望向伏寿，三年未见，阿伏更有天子威严。论功行赏之后，独孤靖瑶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去伏寿寝宫。两人对望，还未说话，都笑了。

伏寿抬手，“过来。”她对独孤靖瑶说，眉眼之间没了朝堂上的威严，举止温柔许多。

独孤靖瑶努着嘴唤，“阿伏。”她卸下佩剑，摘掉头盔，走向伏寿，握她的手。

两人都有许多话要说，看着彼此的眼睛，能做的只有笑。想念是真的，过去日夜期盼的事情成真，倒是无言起来。

“你想我吗？”伏寿先问。

独孤靖瑶点头，“当然想，数着指头过日子。”她吐舌笑起来，一副小女子娇羞。“北疆日短夜长，你在我梦中出现好几回。”

伏寿抬眉，“难怪我也睡不好，都是梦中和你相见累的。”她的眼中的确有倦意，独孤靖瑶不在的日子，伏寿才真正体会到这帝王榻上的荒凉。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独孤靖瑶有些意外，没想到伏寿也会梦到自己。“阿伏……”她垂首囅然，抬头时目光深邃。三年前自己走时，伏寿刚刚及笄，如今见面，两人都已十八。伏寿眼角眉梢，绰约之姿，令人神往。独孤靖瑶不自觉抬起手，抚伏寿脸颊。指节略过轮廓，停在伏寿脖颈，千言万语，吐出最喜欢的两字。“阿伏。”

“北疆三年，独孤小将军什么时候有了登徒子模样。”伏寿身体向后挪开一点揶揄道，看了看独孤靖瑶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

“想你的时候吧。”独孤靖瑶认真想了想。

伏寿颔首，似乎不信。“小将军此去北疆，除了相貌日渐绰约，嘴上也开始能说会道了。”

独孤靖瑶听得出话中揶揄，“阿伏不喜欢吗？”她笑着问。

“哪敢不喜欢为我大楚开拓七城的小将军。”伏寿泛笑而道，“你这次班师回朝，怕是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那些提亲的王孙世子踏破。”

“关我家门槛什么事？”独孤靖瑶不解，她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倒是你皇家门槛有没有被人踏破过？”话一出口，独孤靖瑶惊觉唐突，谄媚笑了两声。

“你想知道？”伏寿也不急着回答。

独孤靖瑶想了想，身在北疆时早有听闻朝中大臣曾多次进谏，要伏寿早日寻得皇夫。不过，皇夫何人，至今杳无音讯。“阿伏会告诉吗？”独孤靖瑶没有直言，用上兵家的迂回战术。

“心中只有你了，整日为你担心受怕，哪有时间找什么皇夫。“

这一刻，独孤靖瑶最开心。“我给你讲讲北疆吧。”她提议。

“好啊。”伏寿答应道。

北疆三年，独孤靖瑶说的事无巨细。黄沙硝烟，都是战场上的事，滔滔不绝，唯独不讲自己几次重伤。

伏寿听得认真，虽早已知道，她还是不愿打断独孤靖瑶。太久没见，看她说的眉飞色舞，伏寿都很开心。她知道独孤靖瑶几次重伤，有一次带伤上阵，听暗影来报，战事结束，独孤靖瑶在床上躺了五日才能勉强下床。

“阿伏……。”独孤靖瑶看出伏寿失神，小声唤她。

伏寿回过神，“怎么了？”她一如既往亲切。

独孤靖瑶笑着眯眼，“就想我叫你的时候，你会应我。”说完，她向后靠去，倒在帝王榻上，舒了一口长气。“你说我怎么会这么想你？”独孤靖瑶问。

伏寿食指在独孤靖瑶脑门上一戳，“油嘴滑舌。”她蹙起眉头，望着倒在帝王榻上的独孤靖瑶。如今楚都，恐怕也只有独孤靖瑶敢在自己面前跅弢不羁。“我想你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独孤靖瑶睁开眼，看伏寿神情，怕不是宫中哪里，更不是楚都何地。

“济川山。”伏寿柔声道。

姜旻死的时候让人连夜往宫中送入一道密信，是先帝遗诏。遗诏中提及济川，还有一个人的姓名。

“鬼谷萧氏？”独孤靖瑶正色，传闻鬼谷家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声息。现在萧氏家主萧也虽志不在朝野，但此人不容小觑。占星问天，无所不能。怪就怪在就是这样一个人，其他三国求之不得，却无人敢动。

“自从拿到姜旻手中的先帝遗诏，就一直在等你回楚都。”伏寿道，“你知道萧氏背后是谁在撑腰？”

独孤靖瑶不知道，眨着眼睛等伏寿继续说下去。

“靖州南枯氏。”

独孤靖瑶恍然大悟，如此便能说得通了。向来贤者只能礼待，硬来肯定无果，加上靖州南枯氏背景雄厚，萧氏的纵情山水也是无忧可担。“为什么等我回来，你找哥哥去呀，他和南枯少家主定过幼亲。”

“带着独孤止怕是谁人都能猜得到我此行何意。”伏寿苦笑，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尤其曹满。带独孤靖瑶除了能掩人耳目，还有私心，做天子以后伏寿与独孤靖瑶的相处少之又少。“我会微服宣旨此行是体恤民情，济川本就是齐国地界，我只想带你与满罖。”

“不怕危险？”

“你会保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