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伏寿落下手中白子,抬眼望向独孤靖瑶,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今日独孤靖瑶话不多,偌大的寝宫中,只有棋子落于棋盘的声音。伏寿虽然不解,却并不想首先拾起话头,她在等,等独孤靖瑶先问。今日伏寿宣独孤靖瑶入宫下棋,便是给她机会解昨日街市上的困惑。
独孤靖瑶捏着棋子,思绪却并不在这棋盘上。昨日与独孤止的一番对话,说到伏寿时,自己竟然对兄长起了刹那杀意,她的心里除了后怕,还有一点,那就是伏寿与明君之间,自己为何如此介意,竟然有弑兄的想法。
些许是思绪难解,独孤靖瑶垂着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伏寿抬手抚上独孤靖瑶的脸颊。
独孤靖瑶愣了一下,下意识头往后抬了抬,躲开伏寿触碰。
伏寿抚她的手停在半空,这样的举动让她也愣了愣。转念一想,以为独孤靖瑶还在为街市中看到自己而生气。
“在想红衣卫的事。”独孤靖瑶笑着解释,推开自己眼前伏寿的手。“下棋,下棋……”她弯着眉眼,落下手中黑子。“看来要输了。”自己落棋的地方不对,使黑子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她摇头叹息,“下不过阿伏。”声音委屈至极,似乎真的觉得惋惜。
伏寿看着棋局,“可以悔棋。”她推翻平日里不许独孤靖瑶悔棋的规矩,伸手想帮她拿起刚才下的黑子。
“不了。”独孤靖瑶摆手,落落耸肩,“我不想下了。”
伏寿也不强求,望着独孤靖瑶,对方却像在躲她,眼神游离,看棋子,看手边茶盏,就是不与自己对视。
“你躲我为何?”伏寿笑问。
“哪有。”独孤靖瑶仍是眼神飘忽,也不知该把视线落在哪里。“我昨日在楚都街市见着一个与你极像之人。”她选了件今日不在自己思绪里的事。
“嗯。”伏寿挑眉,“好看吗?”
“嗯?”独孤靖瑶没料到伏寿会这么问,她咬唇想了片刻。“还行吧。”她抬手捏棋罐盅的黑子玩,“我还以为是你呢,转念一想,又觉得你出宫怎么可能不会告诉我。”
“是我。”伏寿搭着双手,并没有对这个话题有迂回之意。
这话让独孤靖瑶陡然变色,错愕的神情转瞬即逝,她努嘴而笑。“哦。”一字回之,似乎没有深究的想法。
伏寿继续说道,“昨日不是我第一次出宫。”说完,她继续盯着独孤靖瑶,小将军的脸上却无二意,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以为你会介意,看来是我多虑。”她轻柔一笑。
“阿伏要做的事想必都有自己的主意,下次出宫可与我一起,我知道楚都中哪里有趣。”独孤靖瑶坐累了,抬起一条腿,一只手肘搭在自己膝上,吊儿郎当地盯着寝宫门口。
“公子止是要带我去春风楼?”伏寿捂嘴而笑。
“阿伏。”独孤靖瑶回过头,眼神款款,她张了张嘴,要说的话沉寂了片刻。“别试探我了。”她幽幽道。
伏寿眉头紧锁,有些恍惚。“我没有……”她慌忙解释,双目落入独孤靖瑶款款眼眸。慌乱间,不知是被独孤靖瑶道出实情的慌乱,还是她真的并无此意。
独孤靖瑶倒是不介意,抬头向上看,双肘握卧在身后。“我只是有些吃惊会在宫外看到你,还是一袭布衣。”她悻悻说着,转过头,这次眼神并没闪躲。“你不用瞒着我的。”她安慰伏寿。
这时伏寿已从诧异中挣脱,目光坚定,凝望独孤靖的眼睛。“那你觉得我有意瞒你?”话末,声音里带着少许颤音。
独孤靖瑶浑不在意,继续耸了下肩。“兄长说,不可揣测天子。”
伏寿眼中含泪,“不可揣测天子?”她惆怅问道,“朕想必也不敢揣测独孤将军。”她泛泛而笑,想要逼退眼中水渍,却不争气的让它滑向脸颊。伏寿不是单单为了独孤靖瑶而哭,昨日夜里揩去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这眼泪也有血肉至亲带给她的遗憾。
独孤靖瑶爬起来,俯身伸手擦掉伏寿眼角泛光。“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语气软下来,心中并未焦灼伏寿瞒着她出宫的事,今日语气不好,还是昨夜她为何会对兄长起杀意。独孤靖瑶眨着眼睛,想要说出昨夜自己与兄长的事,还有自己刹那起的歹意,一声叹息里,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痛苦地闭上眼,又是一声叹息。
伏寿有些动容,“靖瑶。”她轻声唤道,嘴角颤动。她想说自己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先帝布局,也想说血肉至亲不久后便会为了一方帝位对自己刀剑相向。这些话到了喉咙,伏寿还是生生咽回去。“我不是有意瞒你。”她也择了一条如今看来并不为大的事。
“我知道。”独孤靖瑶莞尔轻笑,手在伏寿脸颊上一捏。“阿伏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伏寿拍掉她的手,“也不知今日是谁惹我哭?”她看着独孤靖瑶,眼角依旧泛光,脸上却是笑意。
“你怎知我没有偷偷哭过?”独孤靖瑶笑道,还有一事挂在她心头。“阿伏,你可知如今楚都山林有兵扎营?”
伏寿没料到独孤靖瑶已经发现此事,这下也不打算瞒着。“伏均的兵。”
听到伏寿知道此事,独孤靖瑶心中有惑也不愿意深究,只是没想到伏寿在宫中消息也如此灵通。“逼宫?”她斟酌着说出自己心中揣测。
伏寿伸手捂住独孤靖瑶的嘴,示意隔墙有耳。她起身走到独孤靖瑶身边落座,嘴角贴近她的耳朵。“太后的兵。”
耳边传来的热气让独孤靖瑶脸上不禁有了泛红,稍一回头,便看到伏寿与自己咫尺之距。独孤靖瑶舔了舔唇,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连耳朵都有被火灼伤的烫意。。
“你脸红什么?”伏寿挪开一点,指着独孤靖瑶的耳朵。“比你衣服还要鲜艳。”
独孤靖瑶不想让伏寿看出自己的失态,慌忙掩饰。“最讨厌别人靠我这么近。”她口是心非,转过身又盯着棋局。
“平日你躺在我腿上怎么没见你如此娇羞。”伏寿不依不饶,侧身绕到独孤靖瑶跟前,又是咫尺相望。
“何时逼宫?”独孤靖瑶问。
这话让伏寿失了逗独孤靖瑶的兴致,她坐回原来下棋时的位置。“他们在等曹满的兵。”
“你要我做什么?”独孤靖瑶眉头紧锁,如今红衣卫不成气候,如若太后真的逼宫,自己父亲又远在边塞,伏寿怕是根本应对不了。
伏寿望着独孤靖瑶,又是一笑。“猜不透你。”她继续在棋盘中落入自己的白子,“有一事。”她扶住衣袖,神色凝重。“斩红衣卫一千人头,用我的名号。”
独孤靖瑶一惊,“用天子名义杀人?”她不懂,城中将士本就不多,如今楚都之外还扎营五万大军,伏寿这不是杀人,是自断后路。
伏寿握着棋子,白色碍眼,尤其灯火相助。“三千红衣卫中怕是有优劣之等,你不是已经为我划分出来了么?”她轻笑道。
独孤靖瑶越来越看不懂伏寿,楚都之外的事她知,自己营中所作也知。
“不用如此猜我。”伏寿像是知道独孤靖瑶心中所想,“靖瑶啊,我是天子,自然有人告诉我楚都内外之事。”她眉眼抬笑,神色中刚才柔弱泛光身影已寻不到踪迹。“我不会骗你的。”她诚恳道,“这天下没有一人比你对我更为重要。”她伸手摸独孤靖瑶的脸,这次独孤靖瑶没有躲开,只是定定愣在原地。
“一千红衣卫的人头?”独孤靖瑶怕是自己听错了,昨日她还在军中大肆宣扬不该对同僚动手,如今伏寿就让她取一千舞象少年郎的人头。
“先帝遗诏。”伏寿道,望着独孤靖瑶,眼神平和,不是威胁,也绝无强迫之意。“沙场中的生死是平常之事。”
“一千人头,战死沙场还好说,如今你是用你天子之名,不是明君所为!”独孤靖瑶想起昨日独孤止的话,眉头又是舒不开的阴云。
伏寿怒目而视,“乱世之中何为明君?”她问独孤靖瑶。
独孤靖瑶说不出来,凄然而笑。“如若我不杀呢!”
伏寿眉睫一颤,“我会下诏书。”她把独孤靖瑶逼进死巷,脸上透出天子之势,容不下对面之人的丝毫反驳。“年幼时,我救你于你父亲的军杖之下,你跟我许诺你独孤靖瑶不会有妇人之仁,如今怎么这番模样?”
的确,独孤靖瑶记得当年校场上自己说过的话,但现在楚都危在旦夕。“一千人头?”她问伏寿,“你是不想做天子,还是怕帝位太稳了?”
伏寿忍不住笑出声,“做将军是要看的过生死的。”她劝独孤靖瑶,“不可揣测天子,是你说的。”她拿独孤靖瑶自己说过的话压她,“你要信我。”伏寿有拿起白子,这下棋盘中的黑子已然变成瓮中之鳖,毫无退路。
“为何!”独孤靖瑶要问个明白。
“天子布局,朕才是纵观全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