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装饰与掩饰

第十章 装饰与掩饰

在野外，无论何时何地，隐藏自己的踪迹都是一件无比正确的选择，因为不知道会从哪里钻出危险，所以首要任务就是隐藏自己，这样就算身边有威胁，也是对方更早被发现，袭击敌人总比被敌人袭击要好上不少。

斯嘉丽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现在觉得很难受。

无论是头上那叮当作响的挂饰，还是身上那套花里胡哨的服装。

走到哪儿都有一大堆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把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环境中，这无疑是件极其愚蠢的行为。

但是，偏偏就是有人脑子这么不好使。

斯嘉丽低着头瞥了眼旁边那位跟她一样，不，是更加花哨的人——奎克大小姐。

她仿佛很享受这种目光一般，脸上露着自信盎然的表情。

唉——

斯嘉丽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明明也没做什么累人的工作，但就是感觉身心疲惫。

打个比喻就是，明明和师父对打时没怎么出动作，但依然比抱着石头在沙子上跑步还要累，或者说，明明只是睡在老虎旁边，却感觉比杀死它更累。

自从那天答应了大小姐以后，斯嘉丽便搬进店长的住宅里。

一开始还以为要做打扫、洗衣、做饭之类的工作，但没想到的是，这些都不用斯嘉丽来操心，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陪在大小姐身边。

第二天她早早地叫大小姐起床后，便被拉到一家服饰店里去打扮，单单是挑选服装便换了半天，倒不是斯嘉丽不适合穿这种华丽的服饰，用大小姐的话说就是‘每件都意外的很适合，可都不算特别棒’，本来那些衣服就不是能简简单单就能套进去的类型，穿好一件衣服就要浪费大量时间，导致更替整整一个上午，大小姐也没选中满意的。

到最后午餐的时间，也只能暂时挑了件猩红色的衣服，给斯嘉丽穿上，本来斯嘉丽以为就这样结束，没想到吃完饭后没等歇息片刻，便又开始给她上妆。

洗完脸的斯嘉丽坐在镜子前，一头棕黄色短发被别在后面，大小姐先是拿着亚麻布，蘸着带有柑橘气味的水，拍抹在斯嘉丽脸上，再用有点黏的浅白的液体开始往上涂，导致她忍不住地想要把脸从那双手上拿开。

“别动！”夹杂着香气的呵责意外的严厉。

“这是什么？”斯嘉丽忍住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微微偏头问道。

这种不适不只是来源于脸上那黏黏的感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斯嘉丽不太喜欢被人触碰，不对，不仅仅是人，其他动物也是如此，不如说只要是能动的都不行。明明抱着迪丽娅的时候那么舒服，但如今再也没有那种感觉，只会硌心与反感。

“这是面膏，化妆前涂的。”

“为什么？”斯嘉丽为分散皮肤上的不适继续提问。

“上粉前的面部护理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不然皮肤会干巴巴的，一点也不自然，而且长期这样会越化越丑的。”

“哦。”她还是不太懂。

待面膏被彻底被拍没后，大小姐又开始拿粉饼往斯嘉丽脸上扑粉。

结果涂到一半，大小姐停下手，静静地凝视着斯嘉丽的脸，在斯嘉丽被那双深邃的目光盯得开始窘迫的时候，大小姐说道：

“仔细一看，你的皮肤也太黑了。”

确实镜子里上过粉的皮肤，与原本皮肤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说完大小姐便开始拿带着玫瑰香的油，揉搓起斯嘉丽的脸，之后又被暴力地按在脸盆里好好地洗了把脸。

待斯嘉丽回到座位时，一切又变回原样，只是镜子前的那双眼睛更加疲惫了些。

首先斯嘉丽要声明一下，虽然受到野外太阳的长期关照，她的皮肤确实跟那些以白为美的贵妇人比起来要黑那么一丁点，但好歹也比师父的皮要白很多的好嘛。

“看来我的粉不太适合你，之后再去买适合你的。”大小姐边重复着之前的步骤边说。

“不过你的皮肤这么好，感觉也不太需要涂粉。”

大小姐说完，便拿了瓶浅紫色乳状液体，涂在斯嘉丽脸上。

“看，这样是不是要白一点了。”大小姐扶着斯嘉丽的脸这么问道。

“啊，确实。”

为什么紫色的东西涂在脸上会变白，斯嘉丽没搞懂，但为了让大小姐能早点把妆化完，她决定沉默。

在倒腾了很久后，这种折磨才终于到头。

“完了吗？”斯嘉丽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这个人。

“对，很好看吧？”大小姐在一旁盈盈地笑着。

“嗯。”

斯嘉丽照着镜子，不禁点了点头。

这个绝世美女是从哪个童话里冒出来的仙子吗？

说实在的，她完全认不出来自己。

由高光和暗粉所呈现出的轮廓，由眼线所勾勒出的优雅，由眼影所粉刷出的妩媚，由睫毛膏所延伸出的迷人，由唇釉所涂抹出的风韵，由胭脂所晕染出来的甜美，这些全都完美地，没有任何遗憾地，展示在斯嘉丽的脸上。

“你的脸真是绝好的画板呢！”大小姐这么称赞道。

对这句话的含义迟疑一会，斯嘉丽微笑着回应：“不，这主要还是因为大小姐您是位好画家。”

大小姐仿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捧着她的脸说道：“真令人羡慕。”

由于不久前就见过卸妆后的大小姐，所以斯嘉丽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比她惊艳得多的美人，要对她这平平无奇的容貌说羡慕。

“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化妆的书，但大小姐您的化妆方法跟书上的不太一致耶。”斯嘉丽回想起以前读过但从来没用过的化妆指南。

“先不说每个人的化妆习惯问题，就说书上那种过时玩意儿，也只能糊弄糊弄你这种菜鸟，在化妆这方面我可是大师。”

斯嘉丽看着旁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不知道是该同意还是该反对。

然而那上扬的眉毛不知为何皱了起来。

“我好像忘了给你修眉了。”

“不、不用，你看这不也挺好的嘛？”斯嘉丽对着镜子，指了指自己没有任何罪过的眉毛，为它求情。

“算了，明天再说吧。”大师好像对自己的作品并没有什么坚持。

今天终于折腾完了吗？

正当斯嘉丽这么想时，大小姐又继续说道：

“等下跟我去一家店里看看。”

斯嘉丽疲惫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准备出门时，一只大型金毛犬朝着斯嘉丽这边直冲而来。

斯嘉丽认得这只蠢狗，也正是如此，吓得她立马躲在大小姐身后。

店主有时会带着它到店里去，而这条蠢狗又十分黏人，有一次斯嘉丽不注意时，它突然扑过来舔了下她的手，要是不是店长刚好在旁边的话，斯嘉丽估计会忍不住一拳直接打爆它的狗头，从那之后，斯嘉丽便见着这蠢狗便躲。

幸好大小姐提前吸引住它的火力，但不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还是其他原因，不到一会儿蠢狗的目标，又转移到了斯嘉丽身上。

“咿呀！”斯嘉丽赶紧绕着大小姐逃开。

但这蠢狗仿佛觉得这很好玩似的，不停追赶着她。

真的蠢得不行啊这狗，它难道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大小姐站在这，它早就小命不保了吗？斯嘉丽忍住想要揍它一顿的冲动这么想着。

“好了。”大小姐一把揽住经过在她身旁的狗。

真是大善人啊！

“好不容易化好的妆万一弄花了怎么办。”

为的是这事吗……

不过斯嘉丽还是很感激，道了声谢。

“我听说你不是猎人的女儿吗？为什么会怕狗呢？”

那当然是怕把它给打死。

这只能在心里想想。

“正因为我是猎人的女儿，所以才知道，每只长着獠牙的动物体内，都藏着一头嗜血的野兽。”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吗。”大小姐认同地点了点头，“但你放心好了，约瑟夫不会咬人的。”

大小姐说出了每位狗主人都必说的一句话。

可这并不是咬不咬人的问题，这是智商问题，这狗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杀气吗?连野外的老虎和熊遇到她，都懂得礼让三分，为啥这条蠢狗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呢?果然够蠢的，这狗。

斯嘉丽在一旁闷闷地想着。

“也许以后习惯后会好点，但现在我还是不敢靠近长着尖牙利爪的动物。”

没办法，斯嘉丽只能装作自己很害怕这只蠢狗的样子。

“不要紧，我来拦着它。”大小姐说完便一把揽住斯嘉丽的胳膊，并赶走了约瑟夫。

那谁来拦着你呢？

她强忍着想把大小姐推开的冲动。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飘来，斯嘉丽倒不是讨厌这种味道，但太过于刺激，再加上大小姐近在咫尺的艳丽妆容，一时间逼得斯嘉丽憋住呼吸。

“走吧，我带你去化妆店逛逛。”说着大小姐便拉着呆滞的斯嘉丽出门了。

这主人和她的宠物一样黏人啊……

不过好在斯嘉丽对女性是最不抵触的，而且大小姐还是迷人的美女，要是位男性，估计她现在会想扒掉自己的一层皮,然后宰掉对方。

乘着马车到了店，大小姐拉着斯嘉丽的手走进店内。

里面地盘比店门口看起来要大得多，除去化妆用品，还有染发剂、假发、饰品、香水等一系列的女性用品。

斯嘉丽装作看物品的间隙逃离开大小姐的魔爪。

“这里真是什么都有呢。”斯嘉丽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感叹道。

“这是林口城最大的化妆品店，而且因为林口物质丰富，商业交易密集，所以化妆品也比内地要便宜很多。”大小姐在认真挑选着商品。

“这个感觉可以。”大小姐拿起一款粉饼，转头一看，发现斯嘉丽站在一丈开外。

“你站这么远干嘛？”大小姐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

“我，我怕打扰到您？”斯嘉丽勉强想到个理由。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来这家店的，是为了你啊。”大小姐理所当然地说道。

虽然听起来很感动，但硬要为我化妆的人不就是你吗？斯嘉丽内心默默地控诉着。

她对化妆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穿着这身拘束而又厚重的衣服到处跑。

“不好意思。”

在大小姐的‘给我来这边’的眼神下，斯嘉丽又默默移回原位。

果不其然又被她抓住了手。

“你皮肤果然有点黑啊。”大小姐拿着刚才挑好的粉饼在斯嘉丽手上比较。

对比她们俩交握的手，确实反差明显，以大小姐的肤色作为参照的话，是挺黑的，但斯嘉丽还想辩解一下，如果现在去大街上看看，她的肤色绝对是最普通的那种。

标准真严啊，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斯嘉丽在书里了解过贵族的审美观。

总之肤色上来说是越白越好，以前很多贵妇人为了追求那种病态的白，而使用水银、水蛭，甚至毒药来让自己的身体虚弱使皮肤变白，不过随着染色剂的发展和流行，原来那种伤身体又不长久的方法早已经被抛弃，越来越多的美白方法出现，甚至有魔法美白的方法。

斯嘉丽也不知她是长期在野外风吹日晒变黑的，还是她本来的肤色就是这样。

毕竟她曾经是头怪物且意识不清，不会在意自己的长相，而后来逐渐恢复意识后，又被自己那遍布鳞片的脸给吓得不轻，虽然一直珍藏着迪丽雅的护身镜，可再也不想去照它，只能通过身体的变化来判断自己的封印进度，至今为止都只有喝水时，在水面上看见过自己的模糊的外貌，直到在奎克酒馆工作后，为融入人类社会，她才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样子。

那陌生的人类样貌，就算是现在，斯嘉丽照镜子时，仍然会感到拘谨，特别是周围有人时。书上说，这是对自身认识不足导致的，一点没错，如今斯嘉丽仍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地理解和模仿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但还是感到格格不入。

遇到威胁？打死不就完了吗？

解决不了？逃跑不就行了吗？

这大概就是斯嘉丽野外那几年的思考方式，她完全不用去考虑其他野兽是怎么想的。自己很强，这是她知道的，所以她觉得危险的杀死或避开就可以。

可人类不同。

迪丽雅是人类，也曾告诉她，她也是人类，自己将要保护的那个人也是人类，而且自己混乱的记忆中，也保留着以前做人时的片段。

可融入人类社会对于她来讲，就像掉入一池泥塘一般，浑浊且难以行动，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自己所不能理解的杂质，每次和这些不明的事物接触，都会引起她的强烈不适，她没法腐烂自身来融入其中，只好强忍着不适去弄清这些鱼龙混杂的东西。

好在泥塘也是有鲜明的分层结构的，通过书籍斯嘉丽很快了解到那些杂质到底是什么，来源于哪儿，她现在能抓住泥塘中的一些杂质，敷在身上来伪装自己了。

什么情况该笑，什么情况该哭，什么情况该感恩，什么情况该闭嘴，什么情况该活跃、什么情况该聆听，什么情况该说明，什么情况该讨好，什么情况该拒绝……

刚开始时，还要通过人类的信仰、道德、习俗等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规矩，去推导自己该如何行动。但渐渐地，这些行为已经变得可以条件反射般做出来，她也能自如地在泥塘里游动。

虽然泥塘的深处还是有太多的淤泥沉积，阻挡着她往下探索，人们的行为中依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矛盾，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遇到矛盾避开就行，底部的污泥让它堆积在那便可。

毕竟她不属于这里，随时她都可以浮出去，但泥塘中的生物却不行，离开泥塘，它们连呼吸都办不到，应该这么说，它们绝大多数连离开泥塘的想法都不会有，毕竟泥潭就是它们的整个世界。

要不是有迪丽娅的嘱咐，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淌这滩泥塘。

“你在发什么呆，该回去了。”

大小姐貌似在斯嘉丽神游的时候，已经挑好了物品，现在打包好的东西都堆在斯嘉丽手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说的不是只是来买适合她的化妆品吗？

这些全都是？

斯嘉丽隐约想起自己不仅被试着奇奇怪怪的装饰品，手上还被塞来越来越多的商品，中途她就像个人偶一样发起呆来。

在车夫的帮助下，把货物全部转移到马车上，终于她们回到了宅邸。

……

在谢绝了大小姐好意后，斯嘉丽独自坐在一面镜子面前，照着大小姐的嘱咐，把橄榄油涂在脸上，拿着沾好水的手帕仔细地擦拭，那绝世的容颜又一点点地趋于平淡。

最后用肥皂洗好脸后，斯嘉丽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她的意志下，镜子里的那个人笑了起来，然后又转为悲伤，而后又变成惊讶，接着又换作苦恼……

最后又回复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