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七章:静海暗潮
主初祥,含海睦和爱素。本作中爱音初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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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喜悦充斥着五位人偶的内心,各怀心思的她们第一次从成功中获得了一些归属感,第一次见识到了祥子真正的能力。Ave Mujica也因此进入了暂时稳定的状态。
原本没打算举办的庆功宴最终还是办了起来。之前也没有想到百分百会赢,毕竟对手是一位已经出名的钢琴家,所以也就没有事先准备。但是在众人的热情实在难却,于是这场临时的庆功宴也就成行了。
除了乐队五人,还有千圣为代表的十多个报社及印刷厂同事,以及马德兰父女为首的八位赞助人。——除了庆贺,也是欢送。祥子已经向印刷厂递交了辞呈,以后将成为全职音乐家。
若麦是最高兴的一位,她大概真的很喜欢这种庆祝胜利的欢乐场合。另外一个原因是,在钢琴决斗赌注中,若麦和海铃大胆押注祥子获胜,大赚了一笔。海铃只是不动声色地闷声发大财,对于负担一大家子生活的若麦来说可相当重要。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海铃照例送睦回家,而初华和祥子同行。当祥子登上初华的马车时,原本有些亢奋的她立刻松弛下来,完全放松。她不可能永远维持工作狂的状态。
初华有很多话想和祥子说。自从那次直接的驳斥和规劝之后,两人还没有私下交流过。初华不至于担心祥子会记仇,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要是说完全心安理得,也确实是做不到的。而且不止私人的事情要说。关于未来,关于道路,既然已经提到,总该拿出来谈一谈。
“来我家吧,距离比较近,也比较方便。”初华提议道。
在车厢的黑暗中沉默片刻,祥子似乎思考了一会。
“那就麻烦你了。”祥子轻声说道。
初华家确实近,也属于巴黎的核心城区,在距离法兰西歌剧院不远的一处豪华公寓三楼。离开马车,祥子跟随着初华来到寓所。初华的家完全是富裕阶层应有的格局,但是比想象中朴素,她没有雇佣仆人,也没有装饰房间。除了生活必需的物件,没有什么额外的物品。
不过,基本的设施一应俱全,拥有放之巴黎都十分前卫的卫浴间。
照祥子的想法,这只能算【居所】,甚至只是临时的落脚点,而不是【家】。不过此刻祥子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初华邀请的意图其实她并不清楚,但是祥子还是凭借着信任和亲近答应了。尽管如此,但是之前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祥子也免不了胡思乱想起来。
初华她,怎么突然邀请我……不过,我也早就想探访初华家了。
今天总不会发生点什么吧……初华应该没那么坏——
啊不对,不能这么说初华,就算发生点什么,也是我自己答应了的……
不对不对,我得积极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把握主动权……
祥子的思绪乱飘的时候,初华已经把家里收拾了一通。
“小祥,水已经热好了,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初华的话传入祥子的耳中。
“一起吧。”祥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几乎脱口而出。
“诶?!”初华大惊:“一……一起?”
“……”祥子倏然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把控主动权了。
她看着初华的脸从正常的白皙逐渐变得红红的,自己也不禁觉得脸上在烧。
“我们小时候不也一起过吗,有什么。”祥子假装平静地解释着。
“这……”
“是浴桶太小了吗?”
“浴桶……不算小……”
祥子看着初华脸上已经飘满了羞涩和局促不安,突然感到了放松和轻松。她相信这个害羞的少女有自己的分寸。
于是两人来到浴室。祥子自己倒是很干脆利落地脱下衣物,开始擦洗身体。但初华却扭扭捏捏,直到祥子识趣地移开目光,背对着她,初华才慢吞吞地脱下衣服。磨蹭了半天,两人终于泡进热水里。初华也逐渐适应了祥子在场,适应了彼此坦诚相待——虽然她还是不敢直视祥子。于是两人在温热之中,消除一天的疲倦。
“小祥,之前对你不是很礼貌,甚至是冒犯……”
“嗯?如果是道歉的话,就不要说了,初华从来不需要道歉。”祥子说道:“反倒是我借了初华的钱——虽然还上了,还有就是一直需要使用着初华的姓氏,倒是我欠着初华了。”
“怎么会呢……这种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初华笑着:“祥子·米苏梅,其实听起来也挺好听的。而且听起来像是和我是一家人。”
“我倒是真的希望和初华是一家人……远离特戈韦家。”
“小祥的想法我能理解。那样的家庭,就是应该远远逃离。”初华说道:“那个时候,小祥提到了革命。小祥现在是怎么想的?”
“初华说的是对的,那不是革命,纯粹是我给私人仇恨冠以高尚的名义。”祥子叹气。“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初华及时出手,我恐怕真的要在仇恨中迷失了。”
“是祥子自己领悟了。”
“我是一头笨蛋倔驴,喜欢钻牛角尖,才没有这种悟性。”祥子自嘲着。
“那么,小祥现在怎么看待共和派呢?”
“毫无疑问,我支持共和派。这是我叛逆的母亲和父亲的教育我的——我绝不站在专制和暴君那一边。”祥子说道:“正因如此我讨厌着我的祖父和家族,而且经历过艰辛的打工生活以后,我的这种仇恨和负罪感加深了——不过,初华,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走极端了。作为一个依仗着音乐才能的人,终究是要在音乐道路上走下去的,处理仇恨也好,实现理想也好,帮助他人也好,我想,这都是一个音乐家能够做到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就像初华你说过,我的双手应该萦绕着音符,而不是沾染鲜血。”
“小祥能这么想我很开心……”初华激动起来。
两人谈了很多,畅想着未来。最后,又谈到了两人的关系上来。
祥子笑了笑:“初华,那个时候你的手段真坏啊。”
“诶?”初华低垂下眼眸:“小祥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会注意……”
“其实……其实我……并不讨厌。”祥子回想起那个吻,目光看向别处:“初华偶尔比想象中强硬,其实,挺独特的。”
也许是是热水的浸润,也许是怀揣着期待的感情,祥子的目光带着潮湿的雾气和迷离的神情。卸除了负担,她放肆大胆地看着——不如说欣赏着初华。祥子放松地舒展身体,她的目光注视着初华,毫无顾忌地看着她的身体,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初华慢慢理解了祥子的心思。她激动地感受到祥子的渴望,那正是她期待的,期待的祥子对她爱意的回应。
但是她踌躇着,犹豫着,她仍旧不敢直视对方,生怕自己的大胆会成为一种玷污,又害怕这一切美好只是自己的幻觉和误判。祥子并不着急,在这个并不算大的浴桶里,她轻盈地凑近初华,直到两人近乎肌肤相贴。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气。
“还要让我等多久,拿出你之前的鲁莽呀……”祥子凑近初华通红的耳畔,声音轻细如丝地呢喃道。是埋怨和嗔怪,也是挑逗与引导。
祥子的双臂搭在桶沿,一副困住初华,怕她逃跑的架势。祥子说完,仰头看着初华。距离如此之近,足以看清初华紫水晶般眼眸中的自己。而初华满眼都是祥子圆润细腻的脸,红晕上挂着调皮的零星发丝和水珠。
祥子的轻声细语驱散了初华的迟疑和混乱。她爱恋着的那个少女,全然将自己的所有都展现出来,信任、暗示、引导,无一例外都催促着初华做出唯一正确的决定。初华伸出双手,拥抱了面前美好柔软的身体,水中的湿润温热增加了一些奇妙的触感。内心涌动着原始的欲望,像蛇一般教唆着她索取更多,触碰禁忌……
但初华只是规矩地搂抱着她的腰身,并非是不敢更进一步,而是自己的全部神智,完全彻底地被那双泛着金色柔光的眼瞳迷醉,被这可爱的脸庞吸引。
“我最喜欢的人是你,小祥。”
“嗯……”
方才自信满满的祥子面对这句告白,反倒没了一半气势,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微微低下头,轻轻揽住初华苗条的腰肢,稍稍倚靠着初华。
“作为表白,还不够哦……”祥子幽幽地说道。“不要告诉我我已经知道的事情。”
“嗯……我,我爱你。”初华说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也爱你。”祥子轻声说道:“那么,把你的人生交给我吧。”
“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索要的是大家的音乐生涯,而这一次,我想要你的所有,你的爱,你的灵魂,你的肉体,你的全部……作为交换,我会把我的一切,也都交给你。”
“全都……给你……”
她轻轻捧起祥子丰盈的脸颊,给祥子一个温柔的、全然投入的深吻。
在另一边,海铃照例送睦回家。
海铃陪着睦坐上马车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但对于两人来说并不尴尬,甚至有些恰到好处。共享同一片夜色,同一片煤气灯下的光明,共享了同一场胜利,都不是什么需要特意聊开的话题。
更何况,这不是她第一次送睦回家。对此早已习惯。自己当初是怎么想要自告奋勇这么做的,海铃已经忘了,但是她很享受这样的工作,这能让海铃感受到被极大信任。
马车离开横跨塞纳河的杜伊勒里桥,行驶在杜伊勒里宫的宫墙的阴影之下,另一侧皇家花园的植物气息扑鼻而来。侍卫喊停了马车,只是漫不经心确认了乘客身份便放行了。
昏暗的路灯只能照亮这个上层世界的冰山一角,但足以让海铃浮想联翩。和喵梦类似,她也开始好奇祥子的真实身份。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眼前这位安静如洋娃娃一般的少女身上。海铃悄悄观察着她精致的面容和低垂的眼眸,心想这样一位与国王陛下比邻而居的人,究竟是何种出身。
终于,这一次,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一切。海铃开口说道:“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贵族吧?就像睦小姐。”
睦似乎没听到海铃的搭话,良久才睁开眼睛看向海铃。黑暗中金色的眼眸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喜悦,虽然极不明显。
“本来,大革命以后就没有贵族了。现在的贵族,真的还算是贵族吗……”
“反正就是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才有资格住这里嘛。”海铃挠了挠头。
“算是吧,不过我家属于比较落魄的……”
“那祥子小姐呢?她自称和初华小姐一个姓氏,难道是一家人?可是初华小姐是一个明星,之前从未听说过初华小姐有姐姐或者妹妹。另外,她的才能和教养不像是普通家庭能教得出来的。”
“无可奉告。”睦摇摇头。
海铃猜到了祥子隐藏自己真实身份,
不过睦不愿意说,海铃便不去追问,她打算通过自己的渠道去了解。于是两人之间恢复了默契的平静。
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睦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询问海铃:“你觉得这支乐队怎样?”
“虽然似乎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我相信我们能走得很远,毕竟队长的能力很强,我们也并非等闲之辈……”海铃如实叙述着自己的看法。
“祥很强,没错。”
“那么你怎么看呢?睦小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支乐队吧。”
“我很感激你。”睦答非所问,说了一句海铃摸不着头脑的感谢,随后只是继续沉默着。
马车很快接近了目的地,处于圣奥雷诺街区的维克伯格宅邸。睦示意车夫停车,表示想下来走走。海铃首先跳下马车,搀扶着睦下来。
“你刚刚问的问题。”月光下,睦苍白的脸上,一贯的平静消失了,浮现出一副诡异的笑容。她轻声说道:“不会长久的。”
海铃心中一沉,不安的涟漪在心中蔓延开来。但她并不会被这种事情吓到,只是坦然地说道:“也很正常,多数乐队都是短寿的。但是我会设法让这支乐队活得更久。”
“死亡不可避免,都会结束的。”睦似乎没听见海铃的话。
“可否告诉我理由?”海铃感到疑惑:“请不要打哑谜了。”
“一直都是这样……”睦摇摇头,她不明白海铃对Ave Mujica的责任感,就像没有人知道她藏在心中的悲观预计。但是,知晓着内情的她,也无法将其告知给这个态度坚决的家伙。
“但是我们承诺过的,不是吗?”
“【承诺】……”睦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无论是否长久,我都会坚守到最后一刻,我,海铃,承诺过的事情说到做到。”海铃猜想着睦可能只是过度担心,于是握住睦冰冷的手,说道:“就像我承诺过护送你回家,我承诺过保证你的安全。”
“很难。”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当然知道很难,但是这不是不去坚持的理由。”
“我明白……”睦的目光看向别处,夜色隐藏了本该常驻于少女脸上的红晕。海铃没有注意到这个,否则一定会惊叹睦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但还是感受到了睦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缓和放松下来。
睦无法面对海铃的目光。长久以来,她只有祥子一个朋友,从未在其他同龄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关心和爱护,甚至她觉得海铃的关心有些越界了,但是她无法拒绝这种温柔的越界,更无法拒绝冰冷表象下透露出来的带着反差的善意,尽管自己因此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海铃将睦一直送到宅邸,美奈美已经等候多时。随着几句虚假的社交客套话说出口,睦的神情恢复一如既往的死寂,如受人摆布的人偶。随后是她和美奈美礼节性的拥抱。
海铃不动声色地看着表演着母爱戏剧的两人,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她莫名想起舞台剧的台词:
【人偶在月光下获得生命】
反过来说,莫非离开了赋予其生命的月光,人偶便会死去,回归它无生命物件的身份。她倏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莫名有一种冲动,把睦从美奈美身边抢走,逃进深沉的夜色里,只有在那里,睦才是真正活着的。
——但是她做不到。最后,睦轻声对海铃说道:“很晚了,回去吧。”海铃默然目送那个妇人挟持着人偶消失在黑暗的庭院之中,随后才登上返程的马车。
当宴会结束,若麦离开时,怀揣着的是一份激动与喜悦的心情。她确信自己加入的是一支实力强大的乐队,其领袖祥子除了自身演奏水平出奇的强大,也精通运营和炒热度。
若麦正需要这样的领导者。不过,若麦也并不是唯命是从之人,她自己也有很多乐队发展方向的想法,她决心在适当的时候向祥子建议。
倘若命运不是一位恶趣味的创作者,这支乐队一定会走得很远。
但是,当若麦离开宴会厅,没走多远时,心情立刻沉了下去,犹如冷水从头泼下,浑身发冷汗毛倒竖。
街角处,特戈韦家的女仆面带礼节性笑容,已经等候多时。路灯下的她像鬼魂一般,带着令人生畏的气息。
在附近咖啡厅里,若麦被迫回答了一些问题,大多不痛不痒。她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更加狐疑和警觉。那位贵族老爷,祥子的祖父,大费周章派人来找自己,甚至还用上威胁手段,总不能只是为了关心爱护自己叛逆的孙女,给自己这样的局外人表演家族温情大戏吧?
女仆最后把话题带到了初华身上。若麦讲出的内容,和世人了解的没什么区别。
“那么她和祥子小姐是不是关系很亲密呢?”
“也许吧,我猜她们是认识很多年的好朋友,但我并不了解她们的私人事务。”
“初华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比如和一些反政府的暴徒和阴谋家有联系……”
“我不清楚。”
……
女仆问完话,说道:“我们希望你不仅多了解一下祥子的动向,也多了解一下初华。”
若麦眯着眼,斜视着自己讨厌的家伙,如同一只不耐烦且愤怒的猫。
“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若麦敷衍着。
“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我想问问你,你觉得祥子是合格的领袖吗?”
“不好说。”若麦睁开眼睛,重新审视着这个贵族家的鹰犬,颇有玩味地说道:“但是她的魄力和个人能力让我想起了拿破仑·波拿巴,女士,你知道我家庭的出身,我正希望效忠一个波拿巴式的强人。”
“这样啊……”
若麦欣赏着对方听到“波拿巴”后脸上的阴晴不定和尴尬神色,不忘补上一句:“这个也得向你的主人汇报,对吧?”
猫是野性难驯的叛逆生物。
若麦不会真正被特戈韦家的强权驯服,但那些话还是影响着她。返程时她因为思绪有些恍惚,她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思考着家族阴影之下的乐队究竟能走多远。她对初华也充满疑虑,特戈韦家大概是有一些自己没法了解的渠道去调查的,关于初华的推测可能并非无端揣测。如果初华真的是所谓“暴徒”和“阴谋家”,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人?是否该如实汇报?
身为前帝国军官家庭出身的她,自然是不喜欢激进共和分子的。但是特戈韦家这样混迹政坛的墙头草以及现奥尔良派,她更是讨厌。更不要说因为那些镇压事件给她的家人带来的伤害。
当她回到家时,给家人带来的是用自己工资买来的面包。她没有动用特戈韦家的“赏金”。若麦悄悄走进自己狭小房间——与其说房间不如说是用布幔和隔板临时搭出来的隔间。若麦把楼板撬开,里面躺着之前的两份赏钱,她将装满钱币的信封放进去,合上楼板。
若麦这时才发现自己眼眶湿湿的,这些肮脏的钱来自经营着血汗产业的特戈韦家族,建立在母亲的苦难和对祥子的背叛上……但是她最终没有哭出来。
“去你妈的特戈韦。”她低声诅咒着:“我绝不会屈服。祥子都不愿屈服的东西,我不能比她更差劲……”
素世兴致缺缺低翻看着报纸,近来她对音乐相当懈怠,常看的音乐版面也只是草草略过。近来某个出道即出名的乐队短暂出现在眼前,成员艺名都是文绉绉的拉丁语。倘若在过去她一定会仔细阅读,然后和朋友讨论这个事情。说不定还会亲自去当一回听众,但此时素世已然不在乎。
一场社交晚宴即将开始,和以往一样,参与者多半是家族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是母亲或者舅舅的朋友。出于礼节参与的素世本能地讨厌这样的场合,装腔作势十分痛苦,盛装打扮和保持礼仪更是一种酷刑,但她也还总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圆滑面孔应付一众市侩的参与者。
这次的宴会是为了欢迎一位英国客人,一个企业家。这个姑且不论,他的女儿倒是引起了素世的注意。
“我叫爱音。”对方轻言细语地自我介绍着。
素世趁着互相介绍的功夫打量着这位略显拘谨和文静的少女。她眉眼低垂,礼节严谨到位。她同样盛装打扮,却戴着一副显得书卷气的眼镜。
又一个无趣的大小姐罢了。素世心想:但是总好过更无聊的大人。
应付完自己应尽的礼仪,勉强熬过宴会环节,素世在乐队的演奏声中悄悄离开意犹未尽的人们。她知道有一处阳台不太有人来,又能听到宴会厅的音乐声,于是便前往此处。
素世推开门,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一抹活泼的粉色映入眼帘——那正是刚刚认识的爱音。
素世本想掉头就走,但是不想过于失礼,加上对方看起来文静可爱,于是非常礼节性地和爱音互相打招呼,走上前去。
“贵安,爱音小姐。”
“贵安?哈哈哈哈……素世小姐还真是一直贯彻礼节啊哈哈哈哈……”爱音突然一改方才端庄的仪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素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说道:“你是装的啊。”
“哎呀毕竟大人在场,总要表演一下有教养,我猜素世小姐也憋得难受才溜出来的。”
“啧……”素世勉强露出一丝假笑:“才没有,只是来透透气。”
“诶?素世小姐要是更喜欢装腔作势的女人,我可以继续扮演端庄大小姐……”
“不要。”素世微恼地驳回了爱音的想法。
“我就说嘛。”
“我讨厌过于复杂繁琐的礼仪。”
“对嘛,你和我也不必憋着。”爱音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我们在这方面很有共识,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我讨厌英国佬,我听说你们英国佬都很粗野。”
“才没有,刚才我不是很有礼仪吗?”
“对我们高贵法国人的拙劣模仿罢了。”
“那我证明给你看。”爱音撇撇嘴,不满地说道。
“怎么证明?”素世来了兴趣,这个少女远比那些驯化好的人类有趣。
“你们巴黎不是流行音乐吗?我也会。”
“会风笛吗?”
“嘿,我又不是苏格兰人,我正经伦敦人啊。”
“那你会什么。”
“吉他,小提琴,不算精通,但是会一些。”
“有趣,但是感觉很普通呢……”
“啊——”爱音脸上有些失落:“既然素世小姐这么说,看来我是没资格做素世小姐的朋友了。”
“我……我没说不行!”素世反倒急了起来,连忙说道。
“素世小姐真好!”爱音笑着。
素世沉默了片刻,发觉自己好像被这个粉色家伙打乱了节奏。
“要不要我们也来组乐队吧!即使不专业,搞个音乐沙龙自娱自乐也不错。”爱音提议着。
“乐队……”素世的心情立刻低沉下来,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隐隐作痛。
“我再考虑考虑。”素世勉强摆出礼节性的笑容,搪塞着爱音。
我再也不会和谁组乐队了……素世心想。
但是说不想是假的。素世怀念着曾经美好的岁月,如果早几年遇到这种情况,她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设法维持住那个脆弱的、业余的音乐沙龙。
但现在她的内心只有痛苦。这痛苦来自于清醒地认识到终结的无可挽回,以及过往美好的不可复制。
“没关系,素世世可以仔细想想。我已经找好主唱和鼓手了,随时欢迎素世世哟。”
爱音仍旧甜甜地笑着,伸手握住了素世冰冷的双手,仿佛没有察觉素世内心的波动,还自顾自给素世起了绰号。
“素……素世世?不要擅自给人起外号啊……”素世埋怨着,心说这个家伙去哪里找的主唱和鼓手。
说到主唱和鼓手,素世立刻想起灯和立希,她们两人现在过得怎样,她很是担忧,最近该找人去打听一下了。
她的手挣扎了几下,但是爱音手指之间传递而来的不止有温暖,还有紧握不放的怪力,恰好阻止素世挣脱,又不至于捏痛她。
素世没法拒绝这个大胆放肆的家伙。她的热情难以抗拒。
“好吧,我可以去看看。”素世做出来妥协。
“好耶,素世世love!”爱音抱住素世,大声说道。
“真肉麻啊,还有这里是法兰西,不要说你们的粗俗英语……”素世挣扎着抱怨着:“我怀疑我是不是答应得太草率了……”
爱音依依不舍地松开素世,但是还是握住素世的双手,生怕她逃跑似的。
“笨蛋,我又不会真的跑掉。”素世吐槽道。“而且我只是说去看看,还没正式答应呢。”
“难说哦。”
“不对,是我要担心你跑掉,毕竟你是英国客人,总是会回去的吧。”素世低下头,声音略微哀怨阴郁:“丢下乐队跑掉,真的太让人伤心了……”
“不会走的。”
“怎讲?”素世好奇询问。
“素世世有所不知,我们家正在法兰西投资建厂,不过,并不完全是为了盈利,主要是为了建立人人平等的自由之家。所以我会随着家族常住法兰西。”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姑且相信一下你啦。”素世说道。“很有趣,这个理念我听说过,我们法国有一个叫圣西门的人,他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你们英国也有这样的人?”
“对,是欧文先生,和你们法兰西的圣西门先生的主张大方向相同。我们家就是他的追随者,准备实践他的理念。”爱音说道:“工厂不仅仅是雇佣劳工,还要关注他们的利益和诉求,给予他们自治权,同时建设医疗和教育设施,让他们老有所养,病有所医,子有所教……”
“这是一个伟大的构想。”素世评价道。她其实还想说有点过于理想化,很难实现,但是没有说出口。
“顺带一提,我找的两位成员,她们的家长都在我们这里工作。”爱音眉飞色舞地说着:“她们之前因为家庭失业放弃音乐理想了,我那位鼓手又是打工又是跑去咖啡厅卖艺,过得可苦了!她脾气也特别坏,可能是苦日子过多了吧。是我们的事业帮助了他们,让她们重拾音乐……”
素世听着爱音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爱音注意到素世表情的突变,满腹狐疑地问道:“怎么了,素世世?”
素世迅速调整了心情,恢复了常态。
“你的两位成员,都叫什么?”
“主唱名字叫灯,鼓手叫立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