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血色逆轮 于 2015-7-29 20:31 编辑

chapter 02

介入

真姬站在机场跑道上，目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庞然大物。

正午太阳高照，真姬却觉得寒气入骨，手脚冰凉，仿佛连阳光都冰冷如斯。

这架波音747在前部紧跟着驾驶舱右后侧撕开了一个大洞，纵跨两层机舱，横跨六排座位，深达机体半个横截面宽。不规则的断层内部掉出许多不知名的线路，甚至是一截管道，密密匝匝掩在洞口边缘。机头看起来摇摇欲坠。

救护车和消防车围在周边。尖锐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就在不到五分钟前，飞机宛若奇迹般的安全着陆。

当逃生滑梯弹出的那一刻，甚至更早，真姬觉得自己几乎是从逃生门直接跳下去的，身体没有接触滑梯，双腿落地的瞬间右脚踝腕关节传来钻心的疼痛。

'所以说体质不好就不该做这种危险动作。'

真姬心中暗悔自己的鲁莽，但东条的情况已经等不得半分，而她没有能力再带东条下来。

当她看到救护人员往飞机跟前赶来时，便踉跄伸手直接拽过对方，在对方面露愠色呵斥前说明东条所在的座位与伤情，以专业的口吻强硬要求对东条先行救治。

哪怕只能省下一点诊断时间也好。

绚濑想离开这架飞机，非常想，越快越好。本能让她想逃离这个充满不安定因素的精密机器。

但袖口比副驾驶多绣的一道条纹在这一刻仿佛有千均重，手指死死扣住操作杆，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再搭到安全带的活扣上。

如同完全下意识的行为，大脑还在阵阵轰鸣，右手手指却自动关上所有的开关，视神经将信息传输与记忆对比进行检查，确认无误后左手才艰难地松开操作杆，深吸了一口气靠回座椅。

她不清楚准确的伤亡数字，但她知道，

一定有人死亡了。

就在她驾驶的航班上……

脑内的轰鸣声终于露出本来面目，那是被理性束缚如洪水般无法抑制的自责。

她木然地偏头看向坐在右手边的年轻男性。

他蜷放在双膝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或者说抽搐。目光神经质地死死盯住仪表。表情僵滞。他从未想过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也许就在须臾之间，死神干枯的手指已悄然掠过他的发梢。

在那一刻，如果有哪里有颗螺丝掉落，如果有哪里燃起了一丝火花，或者风压再大一点点，死神就可以扼住他的咽喉将他送往地狱。

驾驶舱的挡风窗没能阻拦从外面传来的刺耳的蜂笛。

“噹。”

副驾驶突然受惊般直接跳起，然后被还未解开的安全带半途阻拦。

绘里猛然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看到有名消防员趴在右挡风玻璃上敲击窗户，大概是站在了消防梯上。绘里清楚地看到对方在发现自己的应激反应后眼中溢满的欣慰。

因为没有再见到伤亡么……

消防员一直在嚷嚷什么，绘里没听清，大概是在确认他们的处境是否安全吧。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将郁结的复杂情感先放在旁边，她还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起身，把还戴在副驾驶头上的通讯仪器摘下：“走吧。”

副驾驶眨眨眼，回过神，用还在颤抖的手解开安全带。一切尘埃落定后，整个人仿佛被从水里捞出，体感变沉，严重脱力，他虚晃着身子站起来去拿帽子，可是捏住帽檐后手指一抖帽子再次跌下。

手指弯曲了两下再没有去碰帽子，倒是绘里果断把帽子捡起然后扣到他头顶，扯出一个稍显疲惫的笑容：“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的协助我们才能安全迫降……你做的很好。”

她按下门把手，仿佛按下钉书机，将整理好的心情悉数归案。

门外满目疮痍。

真姬是目送东条被抬上急救车的。她虽然想帮忙，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步履蹒跚地挪向跑道边，在草坪上坐下。

其他空服眼含闪烁的泪光，嗓子沙哑地清点幸存者人数。真姬已经跟她们打好了招呼，此刻放心地坐在数米开外的地方冷眼旁观这一切。

消防员的吼声嘈杂急迫，各种人员将飞机右侧紧紧包围，人头攒动，不知道等媒体人员到来后场面会何等混乱。

紧接着，她看到有辆黑色涂装的GTR-R32开上了跑道。这种车在现今还未从泡沫经济崩盘恢复过来的日本并非常见。

来者不是媒体。

黑色的跑车就停靠在了真姬右边五米左右的位置。蓝发女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腕上戴着的表从厚度来看大概是机械表而非石英表。她身着黑色西装，纫线紧实，裁缝贴身，整个人显出几分古典严肃的气质。

面容也是符合本身气场的清秀，海蓝色的发丝被随意束在颈椎附近。锐利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满满的愠意。

也许是机场高管？真姬猜测。

女人快步走到外围的消防员身前，对他出示了什么证件，然后消防员面含几分疑惑地对女人说了几句话。

周围太吵了，真姬完全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天气较好所以真姬倒是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动作。

她看到女人摇了摇头，转身向飞机跟前走去。

她四顾周围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但紧锁的眉心表明现实明显不符她心意。随后她看到女人走向生还乘客那边。

一眨眼的功夫，女人的身形就被来往人群湮没。

真姬的目光仔细搜索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她身前专注，连身旁有人

坐下这个事实也是她在心怀不忿放弃找寻后发现的。

来者让她小吃了一惊。

普通的制式白衬衫，却在肩头别着非常显眼的特殊肩章。更为显眼的是这个人明显带有西方血统的面容。

“绚濑机长？”她试探地疑问。

“嗯？”女人心不在焉的回应，脸上还有几分憔悴与颓唐。

“……”真姬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跟她搭话。她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谢谢你救了我们。没有你的话大概不会有人活下来吧。”还是搭话比较好。

“……但还是有人没活下来。”明明就算坐着也还是比真姬高一些的身形此刻显得有些萎靡。

“那只是意外。而你让意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是么……”

“……”又是一阵沉默。

阳光刺眼，两人齐齐盯着没不过脚踝的草丛。

“你接下来就这么坐在这里没问题么？”真姬看到不远处已经有不少乘客被带离跑道了，但善后工作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调查员来找我吧。”

“调查员？”

“对，事故调查员。她的车就在旁边，所以在这等着会比较好。”

'她的车'？真姬的目光扫了一圈，附近只有那辆黑色的经典跑车属于非消防急救车辆。

“你认识调查员？”

“算是吧。”

'算是'又是怎么回事，真姬疑惑，但绚濑机长很快就自己做出了解释。

“我的朋友希……就是这次的座舱长，她和调查员很熟。别看我，我也不清楚她们什么关系，只是见过两面而已。”

“见过两面就觉得两人关系很熟？”

“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调查员？”

“……抱歉。”

“没事，陪我说会儿话吧，我需要转移下注意力。”她疲惫的按揉太阳穴，接着道

“海未、就是调查员…是在超市里偶然见到的。她和希在买菜。”

这么说来确实关系很好呢，一般不会有仅仅是朋友关系的两人一起去买菜，那意味着涉足了彼此的日常生活。

“……明明那天我打算邀请她来我家吃饭来着……”微弱蚊吟的小声嘟囔。

“嗯？你刚才有说什么么？”

“不，没什么。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跑到这里简直是自投罗网。”

“为什么这么说？”

绚濑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微笑，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因为是我邀请希今天和我搭档的。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海未一定会生气的吧。”

“也不知道希她有没有事……”绚濑苦笑着将头低下。

真姬咽下舌尖呼之欲出的真相。她不希望希的消息会影响眼前这位精神明显不对头的机长。

“她一定会没事的。”

表面过于笃定的话语似乎引起了绚濑的怀疑，真姬被浅蓝色的眼眸盯得浑身不舒服。

“希望如此……”

“你是一个人乘坐这次航班么？”

“不是，还有我的助手。”

“你的助手留下你一个人？”

“不是……”真姬不是滋味，并非愧疚于'什么只有自己活着'的事实，而是……

“他就坐在被卷出去的座位上。”

“抱歉。”

“没什么。”就是因为没什么，所以才会心情复杂。就算表面多少显得有些晃神，并且那看上去十分像是悲伤引起的。但是，那只是错觉。对真姬来说无关紧要的小小误解。

真姬现在非常冷静，就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精细的手术。手术室里空无一人，理智的灯光打在手术台上，那里躺着名为'真姬'的灵魂，思考被剔除了所有感性的看法，只剩下理性的现实，所有掩盖其上的脉络都被一一掀开，残留冰冷的骨骼，事实被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这只是一起意外，无论出现何等悲恸的后果都改变不了意外的本质。真姬不是没有做过失败的手术，意外与选择同行，但有时它们本身并无因果上的联系。她也会为意外惋惜，但这不代表她要让情绪压垮自己。

而手术室外坐着的那个同病相怜的绚濑，她不愿抛开这些提供温暖、传达感触的温床，所以此刻痛彻心扉。

“她过来了。”

“嗯。”绚濑机长一脸坦然赴死的神情。

真姬不知道其姓氏，却意外获知了名字的那个人快步冲向这边。在真姬没反应过来前海未就狠狠揪住绚濑的衣领拼命往前推，直到绚濑的后腰被撞到了跑车后备箱上。

“嘭——”

“嘶……”绚濑疼得直吸冷气。

人的脊椎可以往前弯，却决计不可往后扳。绘里的上半身被海未死死按在了车辆后备箱上。腰肢几近麻木。

“你•怎•么•敢？！”

真姬惊愕。这个人初看上去也只是死板与严肃罢了，但现在忽略冷的快结冰的面庞，眼神、语言和肢体动作完全称得上是暴跳如雷。

海未压低了音量，却因此显得戾气更重。

“我跟你说过希已经不会再从事这个工作了。我说过的对吧？你也听得清清楚楚不是么？”

“可是！你依旧擅自做决定！才让希受伤！”

“我没有！”绘里的怒气突然迸发，发疯似的挣扎，也许是因为希受伤的消息。但依旧被压制的她在气势上看起来远不如海未。

真姬被两人的怒气钉在原地，大脑的分析速度快跟不上现实的发展速度。

这一幕看上去很不可思议。海未虽然看上去很高，但其实比她和绚濑要矮半个头，从身材上来看也比绚濑纤细不少。尽管如此，海未也能轻易将绚濑压制。

“希她喜欢这份工作，但你却自私的要求她放弃。她很伤心，一直都很伤心，所以我才邀请她在辞职报告批下来前……”绘里眼角有些湿润。

“你胡说！”

“我胡说？”绘里冷笑，“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确认一下？你根本就不在意希的心情吧。”

“你！”海未的样子宛如压制住猎物，冲猎物咆哮的狮子。

“呵……”绚濑冷眼注视海未。

“……”

最后海未把绚濑推到了一旁。绚濑开始整理被弄乱的领带。

真姬伫立一旁十分尴尬，她似乎无意间探知了三人间的复杂关系，这种窥视她人隐私的感觉让她很不愉快。

最后她冲相互瞪着彼此的两人说：“有什么问题能暂时换个地方再争论么？你们好像干扰到其他人的工作了。”

海未四下环视，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做好了上来拉架的准备。

她僵着脸对别人深鞠躬，道：“打扰到诸位工作万分抱歉，我们现在就离开。”

说完，她拽起不情愿的绚濑把她塞进后座。

真姬松了一口气转身，想着终于能离开了，不料海未拽住了她的手。

真姬面带不愉地看向海未，海未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唐突，像触电般松开手。看到真姬又要离开，海未急忙出声道

“请留步！那个……真的非常感谢您救了希。”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所以，请让我报答您。”目光不依不饶地盯住真姬。

这人……真姬有些头痛。她不擅长应对这种死板认真的人。

“……最起码，请让我送您回家。这里并非东京，而且您看起来脚崴了。”

'明明我还没迈出步子，她怎么知道？'些许疑惑过后，真姬干脆答应了，海未确实很好的提醒了她，这里是冲绳的那霸机场，经历过这起空难，后续工作应当会很麻烦。

对对，还有她不知道有没有飞到太平洋里的行李。

“那就麻烦你了。”

怎么说呢，终于及时更了，没有跳票到下星期真是太好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