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咳,跳了一周更新先在这里道歉。因为上周写了一半觉得剧情太烂于是就砍了。
这周更新也不知道大家吃不吃的下。
Chapter 11
若隐若现
傍晚六点半,暮色已近。
花阳手握胶管,从小庭院里的水龙头那里抽水,浇灌植下不久的草皮与灌木,待它们长高以后,就可以成为一堵天然的、不带任何拒防的围墙。
夕阳照耀草丛间浅浅流淌的水波,粼粼耀眼,耳边拂过惬意的晚风。
若是再有婉转鸟鸣就更好了,花阳头顶草帽,再次挽了挽对她来说有些肥大的袖口。她穿的衬衫是凛的。
昨天下午两点乘坐飞往沃斯堡的国际航班,跨越太平洋一直坐了十五个小时,嘈杂的引擎声及没有太多活动空间的座椅,就算花阳坐了不少次还是无法适应。
日本时间清晨五点到达了拉达斯-沃斯堡国际机场,呈现眼前的却是傍晚景象。隔着十四个时区,她终于回到了家,与东京有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有种自己又重复过了一天的错觉。
凛驱车带她回家后,她还没来得及冲澡就被凛塞了件干净衬衫赶出来当临时园丁。
要论原因——
“咣当!”
“咚——!”
庭院边角的小仓库里传来坍塌声。
“凛!你没事吧?”花阳把水管扔到植着棕树苗的土坑里,冲小仓库跑去。
“咳、咳……我没事喵,就是不小心撞倒用完的油漆桶上了,咳咳。”凛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把门掩上,手里拿着个电钻。
“平时都用维修厂里的工具,结果自家的反而不知道放哪里了。”凛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沾着灰尘,花阳心疼地想用手帮她擦干净,没注意手上还带着水,这一擦,凛彻底成了只大花猫。
“如果今天弄不完的话明天再装电视吧?”
凛摇头,随手拉起维修工外套的衣角擦拭冒了许多汗渍的脖颈。
“本来之前就该装好的,如果不是我任性地想等花阳一起来布置房间的话……”
凛情绪低落,花阳仿佛能看到那双并不真实存在的猫耳都垂了下来。
她无奈又宠溺地笑道:“我很开心凛想要和我一起装饰家,但不差一时半会儿,凛的肚子也该饿了吧。”
“诶嘿嘿……”
对,半年前凛将房子钥匙交给花阳的时候,房子完全没有装修,只是简简单单的刚落成的小别墅,施工队本想做个简单的装修但被凛婉拒了。
花阳当时也小小吃了一惊,但一拿到钥匙就急于跟她分享的凛更多带给她的是感动,现在想来也算是凛特有的风格。
水电铺设、上漆打蜡…诸如此类都被凛一手包揽。工程师真的会干这些活么?虽然花阳曾如此疑问,凛却说:“只要有图纸有工具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凛是不会说谎的孩子,但花阳就是忍不住担心。
“抱歉呐,花阳亲,我知道你怕我麻烦,但果然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布置房间,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房子不是么……”凛蹲在楼梯口,手拽花阳的裤脚,那双令花阳沉迷的眼瞳雾气迷蒙,脸上满是渴求。面对如此诚恳卖萌的凛,她还能说什么呢?
结果两人就真的从头开始装修了。不过铺地板砌瓷砖这些工程量较大的话花阳还是找专业人士帮忙了,凛到底是个拿工资的上班族,没太多闲暇时间花费。
这次出差前已经下单购置了家具,回来后果然看到家具已摆放到两人先前约定好的位置。凛的行动力向来很高。
只剩下电器和其他一些家居用品还没布置。还有摆在车库里的诸多装满小物件的纸箱子在等待整理。
凛之前一直住在员工公寓,因为“价格便宜,上班方便”,意外的实用主义不知道是和谁学的。所以这些箱子应该是凛不久前才从公寓搬过来的。
不管怎样,离房子收拾完还有段时间。
“凛,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吧,我去给你做饭。”
“噢~”凛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
花阳把水龙头关上,收起水管把它放到车库角落。
车库占了房子一层一半以上的空间,有楼梯直接连着二层的客厅。
太阳沉下地平线,夜幕落下。
这边的夜色与东京完全不同,既无太过花眼的霓虹灯,也无嘈杂的车流鸣笛,环境幽谧惬意,要说花阳唯一小小的不满,大概就是离商城太远,每周的大采购都倍加累人吧。
这样平和安宁的美好日常,是只有凛才能给予她的宝物。
晚饭是拉面,这次出差花阳特地跑去向面馆师傅学的,从凛满脸专注地吞咽拉面来看应该还合她口味。
晚饭结束,凛又投入到整理房间的兴奋中,花阳洗完碗碟后也加入进来。
墙上的机械挂钟静默地转动时针,等回过神来,已经十二点了。
花阳把箱子里最后一件衣服折叠放进衣柜。
“凛,你是不是该休息了,明天还得上班吧?”
“我请假了喵。”凛还在接电视的信号线,马上就完成了。
“你们维修厂不是工作很忙么,主管肯让你放假?”
“诶嘿嘿…”凛把电视的包装箱拆成板状好下次使用。“有些工作上的小分歧,估计他这两天正好不怎么想看到我。”
“凛?”花阳蹩眉,她可不觉得能惹到那个大叔主管的会是凛口中的“小分歧”。
“嗯,先把东西收拾好吧。…收拾完再说喵。”虽然已不是孩童,凛还是不太会隐瞒心情,想要岔开话题,但没能在花阳的注视下撑过五秒。
“嗯。”花阳抱起一个小型纸箱走向博物架。
箱子里有各种小部件,一根洁白的巴掌长的羽毛,一只陶俑娃娃,几颗漂亮的彩色玻璃球,还有一封老旧的信封……这些明显充满回忆的小部件上面已经积了浅浅一层灰,看来是很久没从箱子里拿出来过。
花阳把那只做工粗糙的陶俑娃娃用半湿的毛巾擦了擦,摆到了博物架上,微微调整陶俑的正面朝向。
她突然觉得这只橙黄短发、穿着短裙、还瞪着绿色豆豆眼的陶俑看起来好像凛……但脸太扁、躯干过长,说真的,这不是外星人么……
“花阳亲?”凛抱着另一个纸箱走了过来,“看到什么了这么专注喵。”
“这只陶俑、”“陶俑?”凛凑到花阳身边,花阳发觉凛的身上又出了汗,女孩子并不难闻的汗味混着凛衣服上晒过阳光的干燥气息,简直就像只在烈阳下还活蹦乱跳的猫咪。
“原来是这只啊。”凛扬起了温煦的笑容,“这是姐姐以前送给我的。”
“因为那时看别人家的小孩子过生日收到礼物很羡慕,所以有段时间心情低落,让姐姐担心了。”凛露出了那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得有几分羞涩。“那时候真是孩子气呢。”
“但当她知道了原因后就特意去捏了这个陶俑送给我。当然之后的生日也送我礼物了喵。”凛从自己怀中的箱子里取出一顶贝雷帽,“这是姐姐很喜欢的帽子,但因为我也很喜欢所以就送给我了。”
“这样啊。”被凛的笑容感染,花阳也弯起了嘴角。她看向凛手中的箱子,里面放的是围巾手套之类的编织品。
“不过我记得凛说过姐姐会给你缝衣服,应该是个手很巧的人吧。”为何会捏出如此残念的陶俑……
“因为缝衣服的是另一个姐姐喵~”凛笑道。
“……”
“……”
“等、凛你没说过你有两个姐姐啊!”
“诶?我没说过么?!明显是两个人喵。”
两人大眼瞪小眼,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冤枉般。
一秒、两秒…
“噗哈哈。”
花阳先绷不住表情一下笑了出来,凛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
“花阳亲……”凛看着花阳绽放的笑意,心底如融化的糖浆般柔软。
“但说起来我确实没给花阳亲看过她们的照片喵。”凛放下纸箱,低头轻啜她的唇角,在花阳瞬间呆楞的表情中笑得开怀。
凛从花阳手中的箱子里抽出了那张被翻折多次以致边缘泛黄的信封。
花阳微微仰头,视线落到凛的脸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混着几分遗憾、几分释怀、几分欣慰,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她拉着花阳坐到沙发上。
“虽然和花阳亲在一起这么久了,但是从没跟花阳亲说过太多自己的事情呢。”
凛握住花阳的手,眼神中诉说着她的歉意。
“其实,如果花阳问我的话,无论什么我都会回答的。”所以,来问我吧,只要是你,我知无不答。
花阳却仿佛没有看懂暗示般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凛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我珍视你的选择,不管你隐瞒了我什么都没关系。”
“花阳亲…”凛有些低落,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那凛如果想要告诉我什么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呢?”花阳语气中挟着少见的坚定,“'我是你的家人',若连这点也不能给你开口的勇气,我又何必去问你。”
凛像是受到委屈了一般扁嘴。她就知道,花阳虽然看起来谦和柔懦,但远比外表勇敢的她更有坦然面对过去的勇气。
“凛。”花阳唤着她的名字,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在给她打气。
“……”凛的嘴唇在颤抖。
“凛。”再一次,她的名字被这个人温柔地呼唤。
“……我想和你说的是,关于我家人的事。”开口的瞬间,凛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从信封中抽出了一张黑白照放到茶桌上。
背景是家和果子店,从穿着上看应当初夏。有四个女孩,明显是凛的短发女孩站在照片正中间,顺位第二个,她紧紧地勾着两侧长发女孩的手臂,笑得张扬。照片最右边的女孩则搂着旁边女孩子的脖子,笑得肆意。
“我算是私生子,没见过母亲的模样,生日也是希姐姐告诉我的。”她的手指轻点照片最左边的女孩,“希姐姐和我同父异母,大我五岁,在十岁前一直是她在照顾我。”那个女孩嬉笑着看向镜头,眼神总给花阳带来一种近乎嘲讽的违和感,但她无疑是在笑着的。
“那凛的父亲呢?”
“……”凛咬了咬唇,“他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的孩子。他把我丢进孤儿院,虽然第二天希姐姐就把我带了出来。”
花阳揽过凛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虽然心疼,但她不会说什么'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凛需要学着向她倾诉,她们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需要一起度过。
“十岁那年的冬天,我和希姐姐有了新家。虽然除了海未姐姐,那里的人也都不待见我和希姐姐,但在那里我度过了非常快乐的童年。”
她把名为海未的女孩子指给花阳看,花阳心中闪过惊疑,不仅是对凛口中的海未姐姐,还有搂着她脖子的那个笑得肆意的女孩。花阳总感觉她们的脸部轮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海未姐姐比希姐姐小一岁,希姐姐说她们同母异父所以才会看起来相像。”
确实,单从幼时面貌上来看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孩童们未长开的五官在未发育之前并不会差太多。花阳只是对凛的复杂家庭关系些有微词。
看来那个海未姐姐的出身定然显赫。'那里的人'不难明了凛的新家规模不小。从接纳了凛的行为上来看,是有什么意外变故么?
“凛的父亲也和你们在一起么?”
“对。但那之后我就不常见他了。希姐姐不让我见他。”
凛今年二十二,从大学时期就在帮
维修工厂实习,今年也不过是正式上岗的第一年。她十岁那年的话,该是一九八五年。花阳脑海瞬间闪过一道思绪,是因为JAL123的事故么…据说有几位赶在盂兰盆节回家的望族成员死在了那次空难中。
花阳随即推翻猜测,消息不足,完全无法确定任何事实。最重要的是,凛的姓氏是'星空',若是某个名门望族收养了她怎会不改姓。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意外注意到海未的站姿有些奇怪,凛作为寿星站在正中央,他人一般情况下会往后站以凸显主角,但海未的右肩抵在了凛左肩前面,右脚也是迈出了小半步,整个身体有右倾的趋势。
花阳并不是初次见到这种站姿,甚至在中东给难民孤儿照相时常会见到——长者会在面对镜头时会较年幼者微微靠前,这样会更方便右手张开遮挡旁边的人。
'以保护者自居呢……'
花阳看着那个气质上来讲有些阴沉的女孩子,有种'也许大家过的都不是很好'的感觉。不,除了照片最右边的那个女孩。若说凛像星辰,那这个女孩子就像太阳,太过灼人。
女孩的笑容再次给花阳带来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人是谁?”
凛摸了摸头,“不知道呢。”“诶?”
“因为是和海未姐姐在一起的,所以就一起拍照了。啊,对了!听希姐姐说照了这张照片的相机就是她借给我们的来着。”
“之后海未姐姐说要感谢人家,就拉着我们去帮这家和果子店打扫卫生。应该是店家的女儿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应该没见过她了,花阳不记得自己去过哪家和果子店。
凛把黑白照放回,又抽出了张彩照。
“这是半年后照的。”
'彩色照片。'花阳心下疑惑。虽然自1935年彩色胶卷就被发明出来了,但直到八十年代才开始慢慢普及,只有照相馆和记者才会拥有这种过去的奢侈品。
“这张是家族拍完全家照后希姐姐拜托照相馆另外给我们照的。”
三个女孩穿着合身的大衣,戴着米色围巾,还有那顶花阳刚见过的贝雷帽,正戴在那个深蓝长发的女孩头上。
'等等。'花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落入眼中的依旧是那张与昨天才见过的脸有七分相像的面孔,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瞳,轮廓线条明朗的五官,虽然照片上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孩,气质上也没那么凛然,甚至有些晦暗。但无疑,这个人是…
“园田调查员?!”花阳惊呼。
怎么可能?她抬头看凛,结果撞到了对方同样惊异的视线。
“……”
“……”
诡异的静默在两人间弥漫。
“花阳亲…你见过她?”
“……”花阳点点头。
凛见状沉默下来,从信封里取出最后一张照片递到了花阳面前,花阳看到照片上那个和戴着博士帽的凛站在一起的女子,心中犹如重石落地。
园田海未。凛的姐姐。
她早该注意到的,园田先前与她见面时胸口一直有戴着身份证件,但因为是罗马音拼写所以并未留心。
照片上的园田身姿凛然,身着那套手工裁纫的西装。无法忽视的气势让人很难与前两张稍显阴霾并不显眼的女孩联想起来。不可谓变化不大。
接踵而来的困惑多到快把花阳淹没。
“园田小姐她…是美籍没错吧?”
“是。”
“……为什么没有留在日本,她的家族应该不会……”
“我不知道。”
“……”
凛叹了口气,“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我希望花阳亲能保密。”
花阳看向凛严肃的目光,颌首。
“我十二岁那年的春天,园田家祭祖,我和希姐姐暂时住到了那个和果子店主的家。半夜的时候希姐姐偷偷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着海未姐姐,然后我被带着连夜藏到了码头某只货船上。
所以我现在才在这里。”
“……偷渡。”
“对。后来希姐姐将我送到了某个警察的家门口,让我假装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异国逃脱掉的孤儿。”
“她成功了。”
“没错,因为我是私生子,无法寻找生父母,就连派遣回国也做不到,所以那个警官和他的妻子收养了我。但我更希望她当时没有成功。从那以后我就几乎再没见过她们。”
“你没去找她们?”
“她们不让我这么做。每年只会有两三次见面机会,这样的状况大约持续了三年,也就是直到六年前我们才开始更加频繁的见面。海未姐姐两年前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那年的那个秋日,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见面…”
“在我和你相遇的那天……”
凛勉强地笑着点点头。坚强地诉说着独自一人守了数年的秘密。
“明明是家人的,明明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一起面对的,如果不是我这么没用,如果不是我这么孩子气…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成熟些,她们就不会不放心我跟在她们身边,我也不会像个傻瓜一样被瞒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真没用。”
花阳怜惜地亲吻凛的面颊,“凛已经很努力了,坚强地独立生活,乐观地度过每一天,让我这种人也能和你一样打起精神面对生活。”
“凛已经很努力了。”
凛仰头,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花阳亲……花阳…花阳…别丢下我一人…”肩头被濡湿,花阳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抽痛着攒成一团。
“…我发誓。”
家人也好,恋人也好,无论以何种身份,都请让我留在你身边。
'海未……''…海未…'
有谁在叫她,但朦朦胧胧听不清晰。
她只觉得腰部仿佛着火了般的刺痛,尖锐的痛觉如锋芒扎进了大脑,让她的思绪拧成一团,纠缠不清的同时,也勾起了回忆中相似的疼痛。
那个阴霾的男人时常酗酒,喝剩的酒瓶子堆满了整个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味,所以海未从不进入那个房间,唯一一次破例是因为她听到了希的抽泣声。
男人歇斯底里地拽着希的手腕,咆哮着质问着她什么,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左手握着已经被敲断的半截酒瓶,锋利的茬口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已经蘸上了血色。
这是海未拉开房门后看到的景象。
她不吃惊,一点也不,早已料到这个野兽般的男人迟早会伤到他人。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即将葬身兽口的是希,那个男人的亲身女儿、她发誓要保护的唯一的姐姐。
她气得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疯了似地扑过去死死咬住男人的手臂。男人吃痛,暴怒地把希甩出去,希撞到了墙上一声闷哼,她闻声更加收紧了颌骨,仿佛不撕下男人手臂上的一块肉她决不罢休。
男人空出的手握拳狠狠砸向她的头颅和背部,直砸到她双眼昏白、直到她喘不过气来,她才被男人扯开,摔倒在希的旁边。
头撞到了墙,闲湿的液体流进眼中,蛰得生疼。但早已干涩的眼眶流不出半分泪水。
一切的灾厄都因那场空难而起。
若是没有那场空难,父亲会保护她和母亲。就算因为她生为女孩无法继承道场也没关系,就算总有一天不得不听任长老的话被当作棋子、砝码嫁给不认识的人也没关系,最起码母亲不会被那些人刁难,不会不得不找来这个与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再次成婚。她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被那些想要夺走道场的人视为眼中钉。
但父亲死了。
从父亲遇难突兀死亡的那刻起,从父亲罹难的消息被传到本家的那刻起,从母亲迫于压力与她原本的伯伯完婚那刻起……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
没有父亲的荫蔽,她和母亲对于家族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只剩母亲了。
她躺在地上,耳旁嗡嗡轰鸣,什么都听不清,希流着泪使劲摇晃她,似乎在喊着什么,她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体发沉,仿佛快要陷到泥沼里。
她快要死了吧……
'海未…'
'海未…'
不是希的声音呢。是谁来着?
男人迫近的身影愈发可怖,拖长的影子摇摇晃晃,背光下像是索命的恶鬼。
恶鬼抬起了手、恶鬼举起了酒瓶…
希恍然未觉。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把希用力推开,酒瓶在刚刚翻起的身侧炸开,碎片划破了腰脊。
好痛…痛到快要昏过去…
茫然间,似乎看到母亲徐徐走来的身影。茫然间,似乎又看到母亲毫无顾虑地转身离去。母亲优雅的步伐一如既往。
卡在嗓间的那声呼救最终也没能从声带间滑出。
她只剩自己一人了。
'海未…'是谁在呼喊她?
“海未!”
“!”瞬间从梦中惊醒,海未僵滞地等待瞳孔聚焦。眼前红色的色块终于凝成线条。
“……真姬?”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在舌尖滚动。
真姬把一块冰毛巾糊到海未脸上,旋即转身坐到了床头的靠椅上,椅子霎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宣示着身上那人的怒气。
海未被冻得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地把视线挪到真姬脸上。真姬眼下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平时富有光泽的发丝此刻凌乱糟杂,脸上还挂着“别来烦我”的燥意。
就像刚打完仗似的。海未不自觉地轻轻出声,结果被耳尖的真姬听到了。
“可不就是刚打完仗么!好不容易帮你处理了伤口,结果你又高烧不退。而且你还做噩梦乱动,伤口差点裂开。我说你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觉悟啊!”真姬简直就像被点着的炸药桶。
但折腾了一晚确实有些脱力。作为脑科专家,平时不乏高精细耗精力的手术,所以经常有七、八个小时得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真姬也习惯了这种过程,一般来说只要休息会儿就能缓过劲。
但昨天晚上,啧啧,同样是八个小时,她都快忙疯了。到清晨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结果这人又开始做噩梦,为了伤口不裂开,只好自己亲自按住海未的手。但这人的劲力两个她都拦不住啊!
“%#**\$#……”简直糟透了。
“抱歉。”
“哼。”
“谢谢你。”
真姬撇着头,偷偷斜眼看向海未。
那人趴在床上,背部裸露在空气中。窗外的光晖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背上,精致的蝴蝶骨附近铺着小小的阴影。海未满含笑意的眼睛望着她,让真姬坐卧难安。
“谢谢。”海未对上偷看自己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道谢。
真姬脸上一红,随即为自己推脱是阳光太晒所致。
“我才是,谢谢…”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啊!”
“因为真姬真的很可爱。”
“……哼。”
“呜啊,大清早就秀恩爱了啊。”
“别闹,八杆子都打不着遍的事你瞎说什么。”翼把趴到自己肩头的穗乃果嫌弃地扫了下去。
“哼哼~海未可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才不会看走眼呢~”
翼无奈地瞄了眼转而搂上自己腰的穗乃果,道:“现场确定清理干净了?”
“有小鸟帮忙不会有问题的啦。”
“也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为何要帮你。”
“别试图揣测心理医生的心思,小心自己也变精神病。”
“留在现场的两个人呢?”
“都以为对方是被派来灭自己口的,所以目前都没招,噗噗~我把证据移交给统堂小姐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媒体转移视线,西木野小姐就没太大问题了。”
“不过她家老头子肯定会乘机为难她。”
“听说老头子拿医师执照威胁她让她赶紧回去了?西木野财阀权利真大。”
翼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还问我?”
“因为我不知道西木野小姐这边的回复嘛。”
“你应该能猜到。”
“吼哦~看来我们和未来的黑医搭上关系了啊。”
“还不一定,老头子到底就她一女儿。西木野要是能当黑医的话我反正比较开心。”
“你说,如果西木野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的项目进展得快多少?”
“别把歪脑筋打到她身上,你坑我一个就够了。”
翼掐了掐穗乃果的手臂,“你下次别总是自己跑到现场去,你又不是没手下。”
“翼担心了?”
“没有。你要是被抓了我才开心,那个之前请我帮忙的收藏家又给我打电话了,说什么务必请我去布置下展出会场以防某个大盗做案。”
“谁让那次翼真的差点就抓到我了。”
“对啊,结果谁知道现在我是你的帮凶了。”翼再次拧了拧穗乃果的手臂,结果对方就是不放开。
“放手。”
“不要。”
翼抚额,“又怎么了?”
“你说,要是我为你挡枪了,你能不能像西木野小姐一样把我救回来啊?”
“……你没烧到脑子吧?快去找西木野给你看下。”
“呜呜呜…翼欺负人。”
“你都多大了?”
“……”
“听着,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给我挡子弹。”
唇角勾起的笑容,怕是只有穗乃果自己得知。
“啊——,张嘴。”
“真、真姬,我自己可以吃饭的。”海未窘迫地往椅子里缩,但撑死只缩了五公分,也就是真姬一伸手海未就无路可退的距离。
“张嘴。”左手握着的勺子被真姬以挥枪的气势送到海未的眼前。
海未怯怯地缩了下头,又打量了下真姬不耐烦的眼神,还是乖乖把粥咽了下去。
“这才对,作为患者就应该听医师的嘱咐。”
“哈……”
“说起来,真姬不用回东京么?”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那我还是……”
“你伤没好之前别想摆脱我。你是我的病患,我有责任照顾你的病情。”真姬一板一眼地对海未如此说教。
“……噗。”向来是自己说教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别人说教。
“为什么又要笑啊!”
看到真姬气急的模样,海未但笑不语,舌尖轻舔尖牙,铁锈般的气息似乎在齿间萦绕不去。
真姬收起餐具走出门外,把外套的袖口往下拉了拉。
“呦!”
真姬转头,“矢泽妮可?你在这里干什么?”
妮可戴着滑稽的明黄色帽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咳,昨天掉河里了,我来医院拿点感冒药。”
'今早七点四十分左右,海岸巡警在海边发现了一辆黑色轿车,初推测,是被潮汐推上岸的废弃车辆……'
医院柜台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清晨新闻。
“……”
“我看你是掉海里了吧。”
“没办法,为了甩掉对方我也蛮拼的。倒是你……”红色的眼瞳盯住真姬。
“我怎么了?”
“袖口里的纱布露出来了哦。”
真姬不动声色把右手缩到背后。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哦。你的行李还在高坂那里,联系电话昨晚绮罗应该给你了。”
“我知道了。”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妮可悄声道,“最后的忠告,小心园田那家伙,她可是真的表里不一呢。”
“劳您多心了。”
“啧。”
眩目清晨,鸟语莺啭。
真是平和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