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漫漫長夜中迎接曙光降臨

3. 漫漫長夜中迎接曙光降臨

過了幾天，兩人如火如荼……正確來說是單方面強硬展開第二次會面。

──鳥兒會流淚嗎？等待時間無聊，絢瀨繪里翻著幾篇科普文章正好看到一篇標題特別感興趣，此時嗶嗶──鈴聲響起打斷閱讀興致，提醒任務開始。

扔下手機，調整左腕手錶秒針滴滴答答。

雙手合十祈禱般默數……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預言中的。警笛示意性短促鳴叫，紅藍光調交替掃過天藍的眸。

來了、來了。將暖氣調大、出風口對玻璃窗除霧，繪里搓著手啟動引擎。

不出所料，一會兒南ことり駕著警車出現十字路口靠邊行駛緩緩停下，指揮後車同行員警搬出工具準備臨檢。

沒換檔，繪里大踩油門，馬達空轉大扭力輸出製造轟然巨響吸引警方注意。

微微開窗，確定ことり有看到挑釁，接著驅車以三秒破百的速度消失遠方天際線。

「不是說……不要再見了？」

又是那傢伙，好啊還超速行駛是吧？掠過視野的金，只能想到那個印象深刻的討厭鬼。

抽搐嘴角，發動鷹眼──那是盯緊獵物的目光。

難道是ことり不夠威嚇，一定要讓她嘗嘗厲害。堅定心意，ことり二話不說交代下屬工作，立刻駕著配置較好的「寶馬」照著繪里駛離的路線追趕。

行駛一段時間，繪里車輛出現在綠燈轉紅的號誌前暫停。

不知是貼心紳士之禮，還是過度傲慢的戲謔，就算兩種都中……肯定是後者成分居多。

正當ことり要追上時，繪里車子轟地隆聲起步、一個漂移進入高速公路。

一前一後，警笛隆隆閃過一個接一個路燈似是永無止境。

光線照耀的圓圈反覆閃爍ことり蜜色溫潤的眸似是金黃滿月，反被前頭繪里一個勁追逐。

深夜幾乎沒有行車，飆速飛馳高速公路給予淡然處事的麻木之心久違暢快。

多次繞路，過了車道指示牌不久。繪里猛地靠邊飄下交流道粗魯又精準地停進不遠處停車格，將車棄置路旁。

見警車燈光接近，繪里鑽進小巷、扳開強力手電筒彷彿打暗號要給ことり知道，一路左拐右彎穿梭不忘留下螢光記號。

跑了多久，ことり搞不清楚。

人體八成認知來自視覺接收，視覺被屏蔽、時間感官也變得遲鈍。

風寒冷刺骨切得她體無完膚，巷子漆黑無光吞噬她全身，恐懼得無法前進──猶如溺水般無依無靠，試圖前進卻是踩著無形階梯，原地踏步。

──快來，我等你。

那成熟穩重的溫柔嗓音穿透ことり心中，射入一道光芒。

再努力一下。太黑了，習慣夜視仍然不清，ことり依靠繪里給予的標記，越過最後一個彎──出口就在不遠處。

追尋出口唯一的光，好像這麼做就能找到失去的什麼。

──失去？

為什麼會這麼想，ことり說不上來──頭頂總是狹隘天空的她，早就放棄尋找失去的東西了。

就這麼一瞬閃神，ことり踩踏的光滑石頭使她腳一拐，「啊啊啊啊啊──」身體平衡似被幻想殺手抹除向前撲倒。

完了，萬念俱灰。地心引力牽引ことり的同時，她開始腦洞交通警察仆街的社會新聞在警視廳八卦版輪流放送。

事實表示，沒應ことり所想狠狠跌倒在地，「啊好險、好險，接住你了喔南警官大人？」

接住了，是繪里。

沉溺深淵之中久遠的曙光，跌入的懷抱很溫暖、很安心──ことり不想推開、反而抱緊，忘記了抱著自己的是敵人。

「雖然被美女抱緊很開心，但還沒結束……『警察抓小偷』呢？」

順手揉了揉鳥毛，繪里笑著離開、朝路燈明亮的彎曲小徑奔走。「快來捉我啊！」

──糟糕！

ことり回神才驚覺自己大意放跑了獵物，「明明是警察被抓，你搞啥啊？」忍不住吐槽，匆匆忙忙跟隨繪里輕快的步伐。

順沿散逸粼粼波光的湖邊奔馳，雲闊天高的風景不停變換，ことり仔細觀察周邊林木眼熟異常。

到處瞎轉，又回來了嗎？ことり意識到此處是轄區內地標性的大公園。

一出公園，繪里刷卡奔進對向大樓，ことり趁門尚未完全閉鎖，側身依靠纖瘦身形鑽進狹隘縫隙。

暖氣很足、背滲出汗水，ことり熱得拼命喘氣左顧右盼大廳，那抹金消失緊急出口樓梯間。

推開厚重防火門，聽得見靴子反覆拍擊金屬梯鏗鏘有力，直至頂樓逐漸隱沒。

鐵門深鎖，甫一碰上門杆啪地藍色靜電劈里啪啦，猛然震開手。

退開一步撐牆，ことり疼得甩甩手、搖掉疼痛。

再度挑戰，小心翼翼碰上門把，確定不會被電到後扭開。

月亮仰角低，很大、很圓伸手可及，照耀空曠樓頂無盡的黑。

步出門檻，一陣強風襲來飛散亞麻髮絲，冷得發顫。

沒人？

到處查看角落，沒有絲毫人影。

圓潤光滑的石頭滾到ことり鞋邊輕觸，腳步聲喀嗒喀嗒規律傳到左右耳──聲音摩擦空氣傳導至兩耳間距離幾近相等分辨不出方向，「你在哪裡？」她問。

跟隨雲層流動行走，月亮藏匿其間降下了龐大陰影。

「南ことり，出生於9月12日，處女座O型。」

後方，抬頭便見繪里白皙面孔被小型筆記型電腦藍光照得詭異，正立於台上居高臨下，「身高159公分，體重嗶──」手放唇邊自動消音，「……公斤，三圍：B80、W58、H80，我給10ハラショー♪！」講到這，不由得吹了口哨。

一躍而下，繪里瞥了眼電腦，又看了看ことり對照資料，噗哧一笑。「噗……不會吹口哨？」

「我不會吹口哨，真是抱歉啊！」ことり半瞇著眼，鼓脹臉頰。

「喜歡起司蛋糕、馬卡龍，討厭大蒜。興趣做點心、縫紉、逛街……欸──」

「怎樣，有意見喔？」

「……只是想你的興趣很可愛，符合外表。」繪里微笑以對，繼續往下滑。

「完美主義、正義感極強，諸多年前通過國家公職考試考取警察職務，同年以警校第一名的優秀畢業生之姿進入警察廳體系。」

等等，個人資料什麼時候外洩的？

難道……那件事，不可以。

等到察覺不對，ことり立刻被難以言狀的恐懼驅使、飛撲繪里欲奪過電腦，碰上那更加靈敏的身手還是來不及。

「警察署派出所時期表現優良、屢建奇功……調任警視廳刑事部，五年前──」關於五年前那事件的有關名字跟照片部分都是一團亂碼，繪里看著那份資料發愣。

有機可趁，ことり再度撲上，如同瞄準獵物的鷹般凶狠。

「……立下大功，有機會晉升。最後卻因時常仗義執言並揭發長官貪汙得罪高層遭打壓，但因能力佳與長官力保從撤除警察職務中倖免而後轉入交通部。目前為交通執行課課長……」很快從呆愣中抽身，繪里側身撥開ことり突襲。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搶不過，「閉嘴，別再唸下去了──！」ことり突然大聲咆哮，對空氣進行無用抵抗。

「夠了、你好煩，為什麼要一直糾纏我？」虛弱地懇求，ことり抱緊身子、腿軟得逕自跪下。「你不煩，我都嫌煩……拜託別再來煩我了──こ、とり我、我只是想要平靜過生活……」

雖然沒給過什麼好臉色、總以很嚴厲的方式說話，但ことり好久沒有情緒起伏那麼劇烈，連繪里都放棄惡作劇念頭，嚇得自動閉嘴。

也是，這是ことり最不想被人重複叨唸的事情──那是她的恥辱，折翼跌入谷底深深的、連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打從五年前被降職，ことり一直以來努力維持盡忠職守、少管閒事（事不關己）的人生態度徹徹底底被這認識至今──二點二天也就是五十二小時的人挑撥，狠狠的、不留情面破壞殆盡。

收藏角落的厭惡記憶勾起熾熱的、燒灼的憤怒──向內縮緊肩膀幾欲作嘔，努力壓抑熱切迴旋胸腔的躁動不安，握拳緊得指尖發白、更加團結米白制服外套層層皺褶。

有關係就是沒關係，沒關係就是有關係。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ことり被一直相信的勤勉努力背叛了──正直、機智、有能力、不知畏懼、背負著正義理想，警校最優秀畢業生，種種自信、特質、功勞在權力面前全是無用功，碎紙機殘渣打包就扔的存在。

ことり曾認為只是自己不夠努力而更加努力工作，得到的體悟──她知曉了自己什麼都不是。

不喜歡傾訴煩惱麻煩別人，建築一道牆──連親近的人都不例外，躲進自己的窩隔絕他人。

──振作啊、你可以的、再努力點就好。那是最後一根稻草，僅僅只是一根就壓死了ことり。

沒有人能單打獨鬥一直堅持無果的事情──無法抑制對自己無能的憎惡不安，親戚、朋友的驕傲關心都聽在耳裡、刺在心裡。

難以承受的瞬間，會成為難以承受的記憶。「我不行了……請不要再叫我努力了！」ことり抱頭，貼上地板就像要成為身邊那塊石頭──頑石蜇人的稜角全磨得圓滑世故，隨波逐流。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害──五年來安安穩穩打滾的單位也不錯，已經淡然了……沒什麼值得投入的。

迷失目標、被剝奪夢想、失去相信的正義──自暴自棄不需至今的五年，幻滅的一瞬足以擊垮一個人的意志。

熱情抹滅，疏離自身存在；安分守己，行屍走肉度日。

驀地，點點星輝降落倒地不起的ことり背上，繪里伸手接住光芒。

啊，下雪了。

──落下的不是雪，是你……悄然無息的淚。

腦袋浮現那句被她鄙夷的話語，實在太適合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既然不想努力，那麼就不要努力了。」

單膝跪地，繪里的話語吸引ことり下意識抬頭──她沒哭，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鳥兒會流淚嗎？」想起看到的科普文章，繪里擺出看似漫不經心卻很認真的表情。「……吶，會嗎？」指尖穿梭那柔順華美的亞麻秀髮勾勒耳根輪廓，拇指輕輕摩挲凍得通紅的面頰。

「讀過的書上寫了，鳥兒流淚便是生病……」拋出無關話題，讓ことり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格外冷靜地應答。

哭了，肯定是病了──ことり會不會這樣想呢？

繪里不知道，但她知道──ことり不想讓人擔心、為了看起來很好、最重要的是欺騙自己這樣就好，所以不哭而淚也流不出來。

──真是厲害的偽善者。

心下頓時感慨萬千，「連悲傷都失去，才是病了。求助並不可恥也不麻煩，別害怕讓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有那種一味顧慮自己、傾訴煩惱到令人厭惡的人，但你不是、更不適合憋著、折磨自己──你很堅強，但現在那種堅強……只是故作堅強。」

隨著繪里充滿魔力的話語，ことり眼睜睜看著雪，落入滾燙心頭融化滲出了淚，那是以為摒棄的情感──涕淚縱橫，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待在黑夜太久了，黎明終將到來……請你決定是否原諒你自己。」

豔陽躍升，太過耀眼了……不管是她的髮、她的姓名，整個人都很匹配的光芒傾瀉而下自己渺小的身軀──溫柔的及時雨。

哭泣過後的天空，十分澄澈。羽翼復原卻遲遲不敢起飛的ことり此時才從小小的、小小的──閉鎖自身牢籠中，展翅高飛。

「……好美。」追尋般朝那道光伸手，握住了一枚柔軟──那是繪里的手。ことり凝望那天藍的眼眸，就以為自己掌握了整片天空。

「是的，非常ハラショー」應和ことり，繪里輕撫著那亞麻的髮絲，似乎想到了什麼揚起淺笑，順口補充道：「啊如果你不想讓人關心，沒關係我還有一個方案──聽完煩惱我會取笑你，當作娛樂消遣就不麻煩了吧哈哈哈！」

「你這樣才讓人不想訴說煩惱了呢，繪里……ちゃん？」

一記吐槽，ことり真情嶄露了遺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