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瞄準勝利的道路
5. 瞄準勝利的道路
從警視廳步行五分鐘抵達霞關車站,搭乘地鐵丸之內線轉銀座線進入秋葉原出入繁雜的人群之中,她找了間大樓間隱蔽的咖啡廳才得以放鬆警惕。
噘著嘴拚命吸著檸檬水解決奔跑與緊張造成的乾渴,是我們飽受驚嚇的主人公南水鳥……不,是南ことり。
解決口渴的腦袋清醒不少,她滿臉歉意地朝對面剛結識的女人道歉。
「不好意思,讓海未──」
「沒關係我們年紀相仿,你照你喜歡的方式稱呼即可。」
看出ことり不確定能否對初次……更正,二次見面的人如此親暱稱呼而游移不定,海未道。
「嗯嗯謝謝,抱歉讓海未ちゃん你陪ことり任性……拜託你了,這餐讓ことり請客吧。」
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ことり滿懷歉意比對菜單讓海未隨意點餐當作答謝,兩人很普通的各點了杯咖啡和一份商業套餐。
剛進午餐時間,店內人不多。海未一直打量般仔細觀察四周,動來動去顯得不自在。
「不舒服嗎?」
「沒來過這種地方,稍微不習慣。」她苦笑著應。
一貫淡黃色調的牆面與深咖啡木頭廊柱組建而成的空間充滿穿著女僕角色扮演的服務生走動,這也就是所謂的女僕咖啡廳,確實不是海未這種看起來(實際上也是)正經八百的人會出入的場所。
ことり打量起眼前這人──如果真要說海未,她有一種學者風範。她高度中等大致與ことり(不算鳥毛)齊平,身材修長細細瘦瘦,身著襯衫外搭針織背心、牛仔褲整體樸素簡單、儀容整齊,肩膀略為下垂、挺直背脊顯得穩重,提起水杯的行動緩慢,從透明玻璃透過一雙銳利的琥珀色眼眸彷彿能看穿人心。
端正清秀的臉龐給人一種沉著知性的印象──雖然時間短暫但從種種跡象顯示她深思慎言、舉止有禮,如果配上眼鏡就更理性宛如學者。
「你感覺很像科學家呢?有學者的風範。」ことり下意識付諸行動把所思所想告訴對方,「啊抱歉,失態了……職業病。」
海未一聽瞪大了眼珠,一會兒就收起動搖回復穩重的神色,「是的,您還真是觀察入微。」她放下水杯,從手邊深藍色西裝掏出名片鄭重地遞給ことり,輕輕絞著雙手放在桌上真像名老師。
名片很俐落簡單,米白底色搭配端正的鉛黑字體。書寫著電子郵箱、研究室分機以及最重要的頭銜──T大學社會科學部第四研究室副教授。
「副教授……還是知名大學好厲害!」
「也沒有啦,」海未不好意思地搔刮面頰,「什麼都碰一些,不是很專精。」
再往下看,名字是:園田海未。
「園田……」細細咀嚼那個姓氏,「該不會、園田部長?」
就是你想的這樣。她微微揚起一貫的矜持微笑告訴ことり答案。「常常聽家父稱讚您。」
所以才知道ことり的名字。
「沒想到是園田部長的女兒,難怪很眼熟,不好意思……」壓抑著動搖,ことり搔刮著臉頰超級尷尬。「本來是要找部長?」
「不,沒事的。」海未擺擺手,加了兩、三顆方糖攪動咖啡啜飲一口,「本來預計是要去找家父,不過那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只剩等待,之後可以回家再談……我臨時改變目的的原因,就是──我對ことり你很有興趣。」
這話嚇得ことり含在口中的咖啡噴了海未一臉,「咳、咳……」重重嗆到猛咳幾聲,舉起水杯一飲而盡。「抱、抱歉!」
「不,沒講清楚是我失禮了。」海未相當冷靜,不疾不徐掏出手帕將臉擦拭乾淨,「我主要是做社會學──簡單來說就是群體研究的,其中一項就是怪盜KKE與社會風氣相關的影響研究。我對曾經逮捕怪盜的您很感興趣。」
誤會了。那是學者追根究柢的眼神──不追查出真相,決不罷休。感覺比起現身會議的にこ,海未更有名偵探氣質,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怪盜~怎麼了啊?」那熟悉的成熟嗓音在ことり耳邊吹了口氣,令她發出「嗯~」的奇怪呻吟,連忙摀住嘴。
回頭一看,絢瀨繪里戴著一副時尚的黑框眼鏡,依在ことり身後的長椅靠背跟她們打招呼。
「你怎麼會在這裡?」ことり搓揉著耳根,阻止麻癢的觸感浮上背脊。
「警官大人我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循線找到我的一盞明燈。」繪里跟路過的服務生叫了杯巧克力芭菲就擠著ことり擅自坐下,挑起她的下巴。「你。」
總之,就是追蹤安裝在手機裡面的GPS。ことり翻了個白眼推開繪里的臉保持距離,「跟蹤就跟蹤,還什麼明燈。」
「我好像聽到某人對ことり很有興趣,」無視ことり低喃與鄙視,繪里側身靠上桌面眼中閃過質問的意味,「想跟ことり談話,你有預約嗎?」
「抱歉,這倒是沒有。」海未相當配合,「原來還要預約啊,冒犯了。」
「不不不,你別聽她亂講。」ことり手肘頂了頂繪里,壓低聲音責罵,「ことり我又不是什麼重要偉人幹嘛要秘書啦,早叫你別跟來快走。」
「對我來說你很重要,這樣就夠了……」彎腰,繪里捧起ことり的手親吻眨眼,「而且我不能走,現在可是部長欽點的御用搭檔也能當你的專屬祕書喔。怎麼樣,可以雇用我嗎?」
「搭檔就搭檔,秘書就算了。」
為什麼這人老是一本正經說些噁心的油腔滑調。甩開手,ことり想,調整呼吸努力撫平加快的心跳。
「那我能留下嗎?」
「隨便你啦。」
總之,ことり勉強讓繪里留下來了。這裡是外遇(?)質詢現場。
「這──」海未拉長了尾音,「我們可以繼續方才的話題嗎?」
「你說預約嗎?既然沒預約就快離開。」繪里就像驅趕蚊蟲般猛力擺擺手。
「ことり親口說了預約制是假的呢。所以我還是有資格詢問吧?我是想知道ことり對怪盜的看法。」海未無視繪里的挑釁、逕自說明,「包括外表、個性、行蹤之類的,抓到她的你應該很清楚。」
雖說海未的行為舉止都相當注重禮節,但說不定意外強勢。
在我旁邊自己看,就是個鬼鬼祟祟小偷大變態。總不能這樣說吧?ことり極力避免讓繪里真面目曝光,懊惱地想要怎麼接話。
「那問我最準啦。」繪里搶著接話,「英俊瀟灑、聰明伶俐、行動力超群的紳士大盜!」
自己講。手肘猛地戳了戳繪里,ことり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想笑。
我可是照翻社群網站的輿論ctrl+c(複製剪下)和ctrl+v(貼上)呢。繪里眨著眼彷彿在說快稱讚我,小聲應。
「你那是輿論常見的評論,而且南條刑警我可沒問你看法。」海未皮笑肉不笑,散發精明的目光。「形容如此抽象,而且你似乎也符合敘述跟喜好的年齡層,難道你是怪盜──」
被發現了嗎?明明不是當事人ことり卻緊張,冒出一身冷汗。
「……的粉絲?」
「對啊,她就是一個怪盜腦殘粉別理她!」ことり搶先答,繪里緩緩接著道:「從剛開始活動就關注了。」
「那還真是厲害呢。」海未提起興趣前傾身子,雙手交叉擺置下巴,「偶像崇拜,可以用Bandura社會學習論中的觀察學習解釋……抱歉老毛病,這裡不是教室就不說得太複雜,簡單來說就是觀察者模仿值得他尊敬、崇拜的示範者的價值觀、行為反應等等……依照現狀來看,你應該被怪盜影響頗深。」
果然是學者,一開口就是理論。沒被發現,ことり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差點滑下椅子,又挺直背脊坐好。
興趣只維持一陣。海未微笑著轉向ことり,「那麼ことり你怎麼想?」
「ことり我──」
「等等,誰准你跟ことり說話」繪里擋在ことり身前,「你可真『堅持』(糾纏不清)。」
「彼此彼此。南條刑警你數度阻擋,」聽出言外之意,海未啪地闔上記事本,「但我才是ことり今日邀請約會的主要對象,這裡……似乎輪不到您說話呢。」
對抗的無形火焰在兩人視線交替中啪嚓啪嚓閃起火花。
「竟然這麼說,還真是囂張。」
海未說話不帶感情地應:「比起您造成ことり困擾,我只是想滿足好奇心。」
「可惡啊……要不然來比賽。」繪里稍微看了一下周遭,注意到角落有好東西,大拇指指向那邊,「就用那邊的飛鏢來比,輸的人今天就走不得以任何形式接近ことり。」
「如果比賽就能解決其中一方確實是好方法。」海未聽到繪里的提議點頭稱是,「還希望你公平與遵守約定。」
喂喂喂一點都不好啊,這是拿針互相廝殺嗎?
「那是當然。」隨著繪里的話,兩人同時站起去櫃台與服務員商量,「那麼ことり你來當裁判啦……雖說是裁判,就是看著就好。」
事態急轉直下。等ことり回過神來,她就被繪里扛在肩上走到不遠處放下任意擺弄。
她人就站在離標靶大約兩公尺處,往旁邊一看掛在牆上的標靶離地高她約一個頭,而身邊湧入了客人已經圍著看熱鬧,只差沒有拿起啤酒乾杯喧鬧不已。
飛鏢運動最早起源於羅馬帝國。軍團士兵在戰事閒暇之餘發明的競賽遊戲,不使用弓而單純利用箭投向年輪製成的鏢靶,形成飛鏢運動最早的雛型。
「這裡沒有專業的飛鏢機,就以不要超過ことり站的位置投射。」繪里朝海未走過去伸手,「看你的樣子,應該明白規則?」
「有稍微玩過幾次。」回握。
飛鏢運動相當注意禮節。兩人握了手、以拳碰拳宣告比賽開始。
「不過ことり應該不知道,所以我來說明規則。大格的區塊是單分區,如果打到20就是20分。你有看到嗎?周遭還有窄環。」
ことり看著繪里手指比向,分別是標靶的最外圈細細的一圈與較細的內圈。
「最外面的是兩倍區,打到20就是40分。裡面那圈窄環則是三倍區,打到20就是60分,以此類推。射中外圍紅心(BULL)是25分,當然大家都是以紅心為目標,但是不容易,對吧?」
繪里挑了挑眉,對海未投以挑釁的目光,彷彿在說她不可能達成目標。
「沒有訓練過確實不容易。」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並非沒訓練過的。海未依舊保持面無表情,但從握緊的拳還是能看到些許激起憤怒的跡象。
「為了不要影響生意,我們就極度簡化──以自製規則來比賽。可以嗎?」
聽聞,海未點頭應沒問題,與繪里分別從店員手上接過三隻鏢。
「我們就一局決勝負,採加分制輪流投射。剩下的以實踐說明吧,至於順序──」
「我先來吧。」海未想給對手一個下馬威。
繪里沒意見。
「需要先試射兩鏢嗎?」彎起了眼角,繪里和藹可親到卑鄙奸詐的態度說:「如果不暖身一下,可射不中紅心喔。我怕你丟臉,看我多麼好心?」
「不需要,直接上。」
海未宛如握著毛筆的纖細手指舉起鏢,閉上眼調勻呼吸,專注感受空氣的流動。
大家屏息以待。頓時她睜開那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將蓄積已久的箭,以破空之勢凌厲射出──正中黑心。
全場爆出歡聲雷動。「黑心部分只有外圍紅心面積的百分之十三,厲害。」繪里冷靜地跟著拍手,順帶解釋分數算法,「這樣黑心(DOUBLE BULL)得分是50分。」
一下子塞太多資訊,ことり還在消化分數規則。她看向標靶,圓周只有一到二十的數列,中央部分真的小很多、正中技巧肯定很高。
「我可不會在心愛的人面前出糗喔。」繪里嘴上說得輕鬆,但是一踏上比賽場地一改輕浮態勢、神情凝重,不顧危險朝空中甩著飛鏢,ことり一旁看著都擔心她沒接好直接戳中掌心噴血怎辦。
想想就有點有趣,明知不該詛咒怪盜的靈活技巧但ことり還是一不小心噗哧噴笑。
一轉眼間繪里雙手齊發。
不知道不是錯覺,ことり眼前閃過兩道影子咻咻地正中黑心,真的是兩隻飛鏢。
這次觀眾爆出了更大的呼聲。
「有沒有覺得我很棒啊!」繪里勝利般高舉雙手,衝向ことり熊抱。
「哪有人像你這樣無賴啊……」ことり推走無賴的臉糾結成一團。
「你這只是邪道。」海未接道,「只是為了吸引目光的小丑罷了。」
慍怒從她毫無波瀾的眼眸中升起,為缺乏運動精神的繪里感到不齒。
「我們是自訂規則輪流投射,本身也沒說過一次能射幾隻鏢吧。」小丑吐了吐舌頭做鬼臉,十分欠揍。
「那麼我讓你射完剩下兩支就是了,不過你能連兩次射中黑心嗎?不可能吧?嘿嘿嘿咕咕咕……咳、咳咳欸咳咳……」
繪里發出奇怪的長笑,馬上遭受報應口水嗆到。
「幼稚鬼……」ことり滿臉無奈替她端水拍背。
至少不是耍小手段,事實上兩手同時射中靶心著實厲害。海未同意提議沒多作逗留。
雖然表面上沒被激怒,不過情緒多少受到影響。
海未舉起鏢走穩健派風格,一次一鏢。
第一支咻地射中黑心。很好,她暗暗想著,手卻開始顫抖了。
「海未ちゃん,加油。」在一旁的ことり也為她緊張。
「啊謝謝。」聽到ことり的鼓勵,海未微微鞠躬道謝。
深呼吸一口氣宛如書道輪舞的指尖第二次舉鏢,時間就像被停滯般漫長。冷靜點,她將鏢定在中央,一箭射出。
沉默一會,觀眾起鬨般歡呼。望著正中的黑心,海未掏弄上衣口袋取出手帕擦乾額上冷汗。
Three In The Black(三隻鏢都打到黑心,得分是150分)
ことり一方面為海未捏一把冷汗放下心,一方面又為繪里感到緊張。哪一方她都不希望輸掉,她搞不清楚自己支持誰。
「所有選手通常還是以中央紅心與黑心為目標,」繪里拍拍ことり的肩膀,俏皮朝她眨眨眼,「但現在是比賽,我的目標永遠瞄準的是勝利。」
語畢,繪里手一揮偏離準心,落到了20分上。
輸了。ことり第一個閃過的念頭。
「嗯我輸了。」相當乾脆認輸的,是海未。「我會遵守約定。」
繪里最後一鏢是落在20分的三倍區,也就是High Ton(三隻鏢的總得分超過151分)。
「抱歉,因為你是位高手,所以只能激將法強迫你一定只能中黑心了。」
「所以才耍花招,真會演戲……看來我修行還不夠情緒才如此容易受到挑撥,下次不會輸了。」海未無奈地回握繪里的手,接著轉向ことり,「那我先告退了,ことり希望有機會還能跟你聊聊。」
ことり點頭表示沒問題,海未就這樣消失在店裡了。
「飛鏢比賽的精神就是──保持愉悅的精神狀態認真比賽,不必太過於嚴肅、拘束。」
比賽後的巧克力芭菲最棒啦。繪里挖著炫耀勝利的杯子中──妝點華麗百匯狼吞虎嚥地享受著。
「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在認真。」ことり無奈地吃著不至於冷掉的咖哩飯,略為鄙視地說。「別吃那麼快,會肚子痛的。」
「別這樣,我可是很緊張呢。」繪里揮舞著湯匙,「幸好園田很單純好勝,稍微挑起她的勝負心就好,要不然我可能就輸了……目前還是她技高一籌。」
她眺望遠方,彷彿ことり不知道的地方認真思忖著什麼,喃喃自語。
「必須不擇手段……除了你,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一會兒就收斂起那份認真的神態,回復輕佻的態度。繪里把吃完的杯子推出去,伸長湯匙尾端抬高ことり下顎,「我把勝利獻給你。」
這個既調皮又無賴的怪盜不被世間常理拘束著,自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底討厭不起來。
「沒正經的。」ことり捲起手邊的宣傳單,槌地鼠般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