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赴約

2. 赴約

反向穿越洶湧人潮繞到幾條街開外，南ことり取出手機對焦掃過邀請卡「貼心」附贈的快速響應矩陣碼（QR Code），立刻跳轉出奴歌地圖（Noogle Map）。

頁面一片白、純白、無盡空虛的白，下班時段網路特別慢。中央進度條的小光點宛如銜尾蛇原地轉啊轉──最近只要遇到煩躁的灰色圓圈打轉，ことり就懷疑自己中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勒索病毒：WannaCry。胡思亂想下一秒會出現選擇哪國語言，要付多少比特幣之類的……實際上她沒有玩比特幣，真中了或許會「想哭」。

不知道付款解鎖的說明有沒有日語。ことり想如果沒有日文，她還可以讀義大利文或是法文，喔仔細想想自己還能勉強讀懂俄文嗯。

啊英文不就是通用語言了嗎？選英文也好。

No、No、No，嘖嘖不大對──她是位警察怎能放過科技犯罪，還得付錢搶救手機大兵也太遜了吧喂。

要堅強。總之當務之急，現在的她只能相信自身手機的堅毅了嗯。

直到網路通順出現G.N.酒店的導航畫面打臉ことり的妄想，她立刻展開叫車APP喚了離自己最近的計程車，注意周遭狀況、虛掩著臉快速跳上車。

下班接近尖峰時段車錢特別貴，信用卡刷過網路帳戶──扣款通知的帳單畫面讓ことり心痛不已。

下車，觀望午後、傍晚前一場大雷雨澄清天空靛藍深邃的色彩。

仰望堪堪掠過頭頂的飛機，視線轉移公園廣場正中央的時鐘，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黃昏舒適而清爽，照亮遠方天際線上淺紫雲朵粉嫩、粉嫩的可愛色調。

順著沿岸徐徐吹拂的東京灣冰涼濕氣往前走一會，聳立眼前一棟超高大樓──G.N.酒店，傳說靠海灣以美景、美食著稱的超豪華酒店。ことり想她這種小資女孩，一輩子就算不吃不喝存了一大筆錢，也不一定會進去一次。

啊如果可以，當然還是想進去看看。

在酒店前晃來踱去，確立地點無誤。ことり發覺時間還早，也沒看到約定的人決定過馬路進入對面便利商店等待。

面對商店擦得晶亮的大櫥窗，向外看能清晰見到酒店全貌，ことり愣愣地望著反射陽光的玻璃逐步掌握整片天空。

取出懷中的邀請卡鑽研，「……那傢伙究竟想要做什麼？」

說實在，想不起來為什麼會敵不過那個（自稱）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釋出的誠懇請求，導致自己身為堂堂警察現在得要偷偷摸摸單獨赴約。

肯定是因為那時剛完成工作頭昏腦脹，人都糊塗了。

糊塗難得、難得糊塗，不過ことり是大智若愚──早已經做好準備心理準備應對未知的挑戰。

摩挲萊妮紙上好的質感──酒店前，請穿著相符此場合。端詳邀請卡上的文字，ことり眉頭一皺發覺案情並不單純。

雖然久違了。但繪里特別喜歡約偏僻少人的地方，而且每次都能成功以不同的方式把自己騙出來，玩鬧一番。

回憶過去，「難道是因為上次ことり……狠狠把她爆揍一頓關進監獄裡，所以要復仇？」

怪盜KKE的邀請卡難道是……單挑的決鬥書！

「嗯對YES，Bingo沒錯！」

……沉默。

隨意興致高漲地推理在那邊洋洋得意，「才不是這樣啦……」ことり懊惱地抱頭，蹲下身子。

沒什麼好在那邊高興的，ことり只是在逃避。

一直對繪里抱持著愧疚與歉意、對於將她關起來這事感到耿耿於懷。

儘管本人華麗麗上演一齣精采的逃獄表演，上級也沒有特別指示要對她做什麼後續處置。但ことり還是在對方消失的空白期不經意間去思考如果再次遇到她，要怎麼直視她，而她又是怎麼想的？畢竟她亦正亦邪並非單純的犯罪者……加上，她也是使自己的生活、更可以誇張點說是人生重生的救命恩人。

種種矛盾與疑惑，到底該如何是好？ことり陷入了掙扎的漩渦。

真正在那邊介意到死胡同的，說不定只有ことり。

「她是怎麼想的？」

說實在，「想再多也沒有用！」高舉雙手大喊大叫似是鼓勵自己、勉勵自己，不要被無法控制的命運擊垮──ことり不是繪里，怎麼揣測都是猜不透。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後堂堂正正地面對面。

甫一抬頭，一本時尚雜誌躍入眼簾使ことり心動不已。「唔唔，寶物發現！」二話不說站起來啪噠啪噠地翻閱──夏季號清麗爽朗的服裝映入眼簾。

煩憂與困擾就被新的記憶填塞，暫放記憶的一隅逐漸淡忘。

嘆氣，嘆氣。

凝望書上那簡單大方又好看的純白色長裙，嘆氣。

擺平西裝皺褶，「如果能進去這種地方，」瞟了一眼華麗的高級酒店，「還是穿這樣的衣服好。」剛下班就抓緊時間趕過來的ことり沒空返家──整座城市又不是她的伸展台、衣服隨領隨穿，為了考量方便行動與約定時刻還是只能犧牲漂漂時尚穿著上班西服過來。

嚶嚶嚶鳥鳥內心感到難受，但鳥鳥不說。

「嗚哇啊啊啊，救命！」

突然一位女子的驚聲尖叫滑過天際，伴隨便利商店特有的音效叮咚叮咚地傳來。

「警察大人，有可疑的人在追殺にこ！」

轉眼間，ことり就被女子撲上，汗水沾濕她的灰黑色條紋襯衫。

「にこ？」ことり複述著彷彿是名字又像是口癖的字詞，躲到她後方的，是位──真要說來，就是怪人。

就算時序剛進入夏天，早晚溫差大傍晚很涼爽，但基本整個白天還是處於燒灼狀態，這黑髮女子身披風衣、眼掛墨鏡、嘴戴口罩的整體裝扮令ことり半瞇著眼懷疑這人才是可疑人士。

「嗨嗨，馬上逮捕可疑人物。」金屬相碰與冰冷觸感同時響起於女子手腕之間。

喀嚓──手銬上鎖了。「請放心吧（˙８˙）＞！」ことり敬禮，盡責地滿足市民需求。

「那にこ我就安心……不對，別開玩笑了揍你喔！」自稱にこ的人，鬆了一口氣發現不大對，想毆一拳ことり卻被手銬限制逼得動彈不得。

她放棄打人的念頭，「にこ我被追殺了！」瞥了一眼窗外，接著一臉恐慌地躲到ことり後方。上銬的手抬高指向外頭不遠處，看來凶神惡煞的男人，「那個、那個人其實是にこ前男朋友派來的──他是黑幫頭子，太暴力了，我被他脅迫交往。後來找了機會逃出來，我拚命躲他好久好久。他派部下到處搜查，最近幾天又被他找到了……好可怕喔～」那有些做作的語氣中充滿命運無情的訴苦，戲劇般浮誇的演技。

「快給我把那女人交出來！」

那追來的男人染了一頭鬃毛般粗糙、粗糙的尖刺金髮，曬得焦黃的臉上布了幾個逞兇鬥狠的疤痕，一般人見他的模樣真會被嚇跑，但ことり不同，關於恐怖情人的案子她以前見多了。

人會犯罪不外乎兩個基本原則──情、財。

既然市民有所請求ことり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誒誒誒，別再靠近了。」指著地上的白線，ことり擋住對方的去路。

「聰明的人才看得見我！」にこ拉扯ことり衣襬，探頭大喊。

「喔喔，難道我很聰明？」那男人似乎對於看得到にこ感到驚奇，捋了捋幾天沒刮的雜亂鬍渣道：「別看我這樣，稍微讀個書就能考一百分囉……好像是在夢裡的事情。」

「那你就回去睡覺吧你，還沒醒就快點睡──根本就是個笨蛋所以看不到我！」にこ立刻吐槽，「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碎碎念來自地獄的吟唱。

「喔喔，我果然很笨啊……」男人似乎接受にこ的說法，轉身正待走開。「不對，大哥有令要把你帶回去，路人就別強出頭、擋什麼路！」

拳頭一揮，男人撲上ことり。

通常ことり是溫和的，但是遇到暴力也不會坐以待斃。

側過頭格檔男人的手臂，腳一絆技巧性地將虎背熊腰的大漢翻倒在地。

「不好意思，」現在進行式不到三秒就已經完成式，「這人，目前是由我保護的。」扣住手臂，高跟鞋抵住他的頭上方五毫米。

一方面強勢地示威脅迫對方，一方面淡淡地取出懷中的警察手帳。

「我是刑警，請別阻擋我執行公務，好嗎？」一抹冷冷的微笑，又有安撫人的效果。

見到那手帳，男人似乎有些慌恐。「你給我記住！」吃了個悶虧，趕忙站起來指著にこ悻悻然離去。

「快滾、我會忘記的，哼哼哼。」にこ志得意滿朝那背影吐舌頭、扮鬼臉，「……反正，不會有下次了。」沉著臉，意味深長。

「那麼，問題解決？」ことり瞟了眼手機──經過一番鬧劇也快到了約定時間，正待走開。

「對啊，謝謝你警察大人～」にこ合著手畢恭畢敬地道謝，扯過ことり衣襬不讓她走，「但是，可不可以幫我解鎖這該死的、手銬！」にこ抽搐著臉部肌肉，勉強撐起滿面笑容挑了挑眉。

「喔抱、抱歉。」ことり趕忙解開にこ的手銬，發現外頭行人路燈是綠的，「那我趕時間先走了，回去自己小心。」

「真是的、上心點，對優良公民做啥呢？」にこ活動手腕關節，朝ことり的背影，揚起一抹深沉的笑容。

「……期待下次再見，南ことり刑警。」

推擠墨鏡鏡架，轉身離去。

傍晚六時整。

絢瀨繪里跟平常不同，身上穿著一襲泛著光澤的青玉色晚宴禮服，精工剪裁的修長版型襯托她灑脫、放蕩不羈的特質。她急匆匆地出來迎接ことり，「唉唷我的ことり啊，你怎麼穿這樣！」對於ことり平時上班的西服穿著，震驚地說不出話。

「誰是你的啦！」

「Oh my deer，瞧你這小笨笨糊塗得多麼serious！」繪里無視ことり的吐槽，扣住她的手腕、提高裙襬往電梯走。

「就跟你說穿著要符合這裡啊……難道是時間太趕來不及換？那就是我的錯了。」似乎沒要ことり說話，繪里自問自答越過為顧客服務的飯店門僮，踏進電梯迅速過卡點按八樓。

彷彿迫不及待迎接貴賓，暖色調燈光的柔和澄黃與絨毛地毯的深紅艷麗招呼著ことり。鬆鬆軟軟的地墊吸收行走的重量，沉靜無聲流動整條走廊，世界彷彿只剩下兩個人──ことり似乎從這裡找回，平時深夜獨處而熟悉的彼此。

「要去哪裡？」

「我的房間。」聽到繪里要帶她去一個偏僻到不能在偏僻的地方，ことり下意識聳高肩膀提起警戒。

真可怕，「想做什麼？」

「待會就知道了，」繪里頭也不回，似乎是要ことり不要那麼擔心補充道：「放心，絕不是對你不利的壞事。」

到處左拐右彎至底，繪里於最角落的房刷了門卡，打開門到衣櫃挑了幾件晚禮服對比ことり的身材。

最後，挑中純白色長洋裝──那是ことり在雜誌上中意的那件長裙。

「……怎麼會？」ことり掩不住衝口而出了驚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ことり不得不承認繪里品味意外不錯，真的、真的很懂她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地步。

「喜歡嗎？」繪里幫換好衣服的ことり補了點淡妝，混血兒精緻五官很近、很近，近得不得了。

糟糕，心跳加速。「還可以，馬馬虎虎。」ことり壓下激動雀躍，虛應故事。

「是嘛……最近翻雜誌，分析你的數據、覺得你會喜歡這一件。」

「那只是數據而已啊，又挖我的喜好……果然還是那麼變態。」

「那是我失禮了，」繪里笑了笑，俐落地啟動吹風機跟ことり因濕氣太重而炸開的鳥毛奮戰。「科技有時候不一定是真的，也不是萬能的。」蹙緊好看的眉頭，語氣聽來感慨頗深。

「那個……ことり，最近有人跟蹤你嗎？」突然，她問。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你啊，」ことり幾乎是反射性地嘲諷繪里，後來仔細咀嚼那個問話，ことり湧起刑警式的直覺，感到不對勁。

「問這個幹嘛？」

「嗯～沒事。」繪里雙手搭在ことり肩膀上，鏡中稚嫩菜鳥刑警的形象隱而不顯，取而代之一股使ことり本來就溫柔可人的氣質上升一個檔次的成熟優雅。

「ハラショー，ことり你很美喔！」

「你就算這樣稱讚我也得不到好處喔？」被比自己美得多的人稱讚，令ことり害羞地低下頭，「……謝謝。」

「Пожалуйста（不客氣），我不需要好處，但能否聽我一個請求呢？」繪里恭敬地鞠躬，手做邀請狀等待ことり點頭默許便繼續說：「那麼南ことりさん，」畢恭畢敬地唱名，「吃飯，一起吃飯就好……我不是怪盜，你不是警察。我只是以絢瀨繪里的身分邀請南ことり一起吃頓飯，能嗎？」語氣中隱含著深情與殷切誠懇。

頓了一頓，「看在衣服的份上。」攙扶繪里的掌心，ことり站起身露出柔美的微笑。

耳際迴旋高級餐廳輕柔的爵士樂。ことり對於遠遠超乎她想像等級超高級餐廳手足無措，偶然間抬眸就對上繪里水藍色波動的笑意。

不自在地翻過視線，眼前呈現金黃皎潔的明月與繁星點點，很美。然而，天空底下本來映照東京灣波光粼粼的美麗夜景忽然被急速降溫產生的濃霧鋪天蓋地襲擊。

……起霧了，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