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的晚餐

6. 最後的晚餐

離開女僕咖啡廳的兩名刑警（一個真的、一個假的），在電器街上互瞪彼此大眼看小眼。

絢瀨繪里轉身朝玻璃櫥窗撥了撥瀏海、拉扯領帶整理儀容。

「你今天休假呢。」輕咳兩聲，挑了挑眉靠近ことり身側。

「那又如何？」南ことり冷淡地拿出專職打手的宣傳單擋住繪里的臉，「臉靠太近了，『南條』刑警您不是還在執勤中？」

強調怪盜目前的假名，想撇清關係。

「哎呀園田部長都把你交給我了，嫁給──」

「誰交給你啊，別趁機佔便宜！」

明明只是交代軍火案特別小組成立期間搭檔一組而已。

「不要介意那種小事啦。」

「我很介意啊！」

無視ことり的吐槽，繪里可憐兮兮地拭淚，「你難道忍心叫你的搭檔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查案嗎？」

「忍心。」

好冷淡。垂下肩膀，繪里直像隻閃爍著汪汪淚眼的失落大狗狗。

如果她頭上有耳朵，現在肯定是垂下來。糟糕想像起來有點可愛……不對，她是隻狡猾的狐狸，肯定是裝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些人確實會馴養狐狸，結果跟飼養狗狗實在沒兩樣。

啊偏題了。

「啊啊啊──不管，我想出去玩！」總之這隻狗狗，不、是狐狸……二度更正，是（英俊瀟灑、聰明伶俐、行動力超群的紳士）大盜耍起了孩子氣，拉著ことり的手甩啊甩的撒嬌任性向前走。

不知道那些支持怪盜的粉絲知道偶像是這副德性會作何感想。

這時ことり耳邊傳來手機鈴聲震動，下意識掏出口袋手機一看卻沒有顯示，或許只是「幻想震動症候群」。

「嗚哇！」突然繪里摀住肚子，表情猙獰痛苦，「肚子痛……洗手間。」

「誰叫你又吃咖哩、又吃芭菲，又冷又熱當然會鬧肚子啊……要不要看醫生？」嘴上在責備，但ことり也擔心起來、慌張地看周遭有沒有內科診所。

「不用，去、一下廁所就好。」突然繪里搭著她的肩膀，神情十分認真。「請不要逃走，等我。」

跌倒。只是想說這個嘛……到底是有多怕啊。

「會等你的。」ことり無奈嘆氣。

「真的喔？」、「真的。」、「真的嗎？」、「相信我。」、「真的唷？」、「對對對……」如此對話來來往往、反反覆覆。

「別跑喔？」

「再囉囉嗦嗦就放生你！」

被問到沒耐心火氣都上來了，ことり幾乎朝可憐空氣拳打腳踢把繪里趕去女僕咖啡廳的洗手間。

「是是是～」

「反正逃走了還不是會被你追上……」看著那孩子氣的怪盜確認約定，肚子痛彷彿消失蹦蹦跳跳地進去大樓後，ことり不住嘆氣──這個人在想些什麼，真心搞不懂。「而且哪有人把芭菲當中餐吃。」

啊就是繪里。

電器街人來人往，ことり怕擋到行人靠牆、掏出手機打發時間，解鎖畫面後桌布是繪里的自拍照，「那個自戀狂。」

ことり抱怨繪里怎麼手速那麼快，還替她換了桌面。

移動視線想把桌面換回來，一把相簿叫出來就是關於AirDrop給她的偷襲照片。

「這是……怎麼連拍那麼多張。」ことり嘟囔著，滑動相簿的同時發現照片裡一個晴天霹靂的可怕事實，連忙關閉畫面偷偷摸摸走到扭蛋機附近的自動販賣機前。

「沒準備好，ことり的臉果然好醜。」

跌倒。此時不遠處角落的扭蛋機有個大熱天穿大衣，戴帽子、墨鏡、口罩，整身都是與夏季格格不入奇裝異服的人跌倒，撞倒扭蛋人群，一群人如同保齡球瓶撞成一團。

「果然……」喃喃自語，雖然照片裡面的她確實不太上相，但ことり會這麼小心是注意到監視的視線。趁跟蹤她的人不備，順勢衝進大樓斜對邊的小巷裡面。

明明位於同一個繁華地帶內，總是會有一兩個特別髒亂不堪的地方，如果要說這種地方就是城市中的灰色地帶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稀奇。小巷陰暗潮濕，越是深入彷彿就像進入到另一個世界，簡直是神隱少女。

希望不會吃太多變成豬，不過ことり吃胖也只是變成小胖鳥……鳥跟雞是同類，裝扮一下根本看不出來，一想到吃胖的下場……該不會最後會變成雞排？

類似這樣的胡思亂想，會發生才有鬼。

狹窄的巷弄，人聲被隔絕於外遺世而獨立一片死寂。只剩下冷氣室外機無機質在那邊嗡嗡作響，偶爾會有幾根即將掉落懸於半空的生鏽鐵條清脆碰撞，不絕於耳。

「喵～喵喵～喵喵喵～」

頭上傳來一陣痛苦的貓叫聲，ことり左顧右盼終於在抬頭時看到她的天敵（？），一腳正卡在某個住宅戶外樓梯的鐵條縫隙，全身倒掛在空中前後搖晃。

那是隻黃貓。激烈掙扎，然後喘氣，繼續激烈掙扎，然後喘氣，反覆同樣動作無法逃脫，「NO EXIT NECO」。

於心不忍，ことり觀察附近地形思考怎麼拯救貓。

確認周遭無人，裙底應該是不會曝光。ことり靈活上翻離貓最近的圍牆。

皇上（貓）就算看到有人要救自己，還是絲毫不理會周遭劇烈掙扎。

這主子真不上道。反而讓ことり思考起要怎麼讓貓放棄劇烈掙扎、順利救援的方法。

「來吧，可愛可愛小喵咪來吧來吧～」

這種彷彿路上怪叔叔給小朋友糖果的勸誘方法肯定不行。

雖然ことり遇上可愛寵物會黏上去，偶爾撒點飼料餵食同類（？），然後它們就會在ことり頭上啾啾啼叫……稍微離題了，她遇上貓終究只是揮手招來愛理不理的回覆、遠遠拍照就放棄了，從來沒有那麼近距離接觸貓。

貓再度劇烈掙扎嚇了ことり一跳，不久停止。忽然她發現這有一個規律，每當貓全力掙扎二十秒時，它會有一分鐘休息時間靜止不動喘氣，就跟高強度間歇訓練差不多。

儘管貓這麼行動的主要目的應該不是為了燃脂減肥。

ことり趁貓休息，觀察它的腿究竟是怎麼卡住的。以高超的鷹眼一瞧，果然──貓的腳並非單純出不來，而是彷彿骨折般，腳掌以奇怪的彎曲度緊緊勾住了布滿紅銅色鏽斑的兩根洞洞鐵條之間。

就在貓進行下一波高強度間歇訓練後，ことり抓準機會一手扶著貓的身體、一手擺弄它的腳。

無奈卡得太緊，只有一分鐘時間，使她相當心急。「啊！」ことり慌忙之下不顧小貓安全，暴力撬開鐵條聯繫的腿。

「嗚喵！」貓咪向下墜落，響起了慘叫、灰塵四起。

糟糕。ことり暗道不妙，挪動身子找立足點一躍而下。

ことり整個人都驚呆了。本來空無一人的巷子中，貓咪不見、人卻出現了。

霧中出現一名橘髮的少女嘴巴揪成幼貓的ω，眨巴眨巴瞪著如貓般黃綠色的眸子，站在ことり面前，嚇死鳥鳥了。

ことり猛力搓揉眼睛確認真相不是真的。

「幹嘛一直盯著凜看，我會害羞喵。」她說話了。

果然──一隻貓變成了人，沒在眼前發生還真不相信。

ことり是看到魔術表演儘管知道背後原理依舊會驚訝的那種人，不過貓變成人根本沒有原理可言啊。

「你是人類嗎？」

「當然是人類啊喵。」

「說不定是車，相信『貓咪可以變成巴士』這種都市傳說的人據說不少唷？」

「真的嘛……不對，那你幹嘛還問我喵！」察覺到問題的走向變得奇怪，自稱凜的少女吐槽道。

「因為剛剛有隻貓……」

「那個啊，走了喵。」

難怪有慘叫，是從人發出的。原來那隻貓還是貓啊。貓果然不是能變成人的精靈……說到底貓怎麼可能會變成人。

不對，該放心的不是這個。小貓可是從高處掉下去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那貓……」

作為兇手，ことり縮了縮脖子，滿懷歉意。

「突然掉到凜的頭上嚇我一大跳，竟然若無其事地跑了……」指著小巷轉角黃貓的尾巴消失在那端，凜望著天上，「幸好只有下貓沒有下狗。」

「下貓下狗（rain cats and dogs）嗎？」

「嗯，剛剛突然想到的想法。不錯吧？」

對於聽得凜靈機一動的笑話，ことり電波吻合程度也是不遑多讓。

兩人莫名電波的談話進行一會，凜突然看到什麼便有事告辭了。

「期待下次見，掰喵！」

雖說下次見，不過只是一介路人彷彿跟自己像是老朋友談話，沒有任何聯絡資料，在怎麼於短時間親密都不大可能在這廣大的東京再度見面。

貓咪談話（？）一結束，「嗚哇！」遠方響起人類的慘叫，路上有個穿大衣、戴墨鏡的黑髮女子被人用十字固定制伏。

突然ことり想起自己被人跟蹤中，不過已經感受不到被窺探的視線，她回頭想去查探情況，繪里就從身邊出現朝耳朵吹了一口氣。

「呀──！」ことり摀住耳朵，眼淚都被嚇出來了。「走路都沒有腳步聲，你是貓嗎？」跟凜對話後，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貓咪。

「不是貓喔。」繪里正色回應，反而讓ことり不知所措。

嗯是狗……更正，是狐狸。差點說出這句話，ことり晃了晃腦袋，為了遮掩自己被嚇到的糗態牽強改變問題。

「不對不對，ことり我的意思是……你是貓派還犬派的？」

「喵派」、「汪派」，此乃各路鏟屎官自盤古開天闢地以降，亙古不變爭論不休的議題。

「我是啾派。」

繪里保持「怪盜的慈悲」以翩翩風度應對不戳破ことり的邏輯不通，自己則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一番。

「什麼鬼。」

「就是你啊。」挑高ことり的下顎。

她覺得繪里有點煩。整天把人家頭往上抬，是想炫耀自己長比較高嗎？

「我是ことり的點心。」

「那我可能會吐。」

「真過分。」

放開ことり，繪里不在意被言語刺傷心情愉悅地往前走。「礙事的人走了，走吧。」

「要去哪？」

繪里抽走ことり一直拿在手上被揉皺的宣傳單攤開，是一張黑色的海報畫著璀璨煙花。

「約會。」

她們搭上JL一路從秋葉原北上淺草，於雷門仲見世通逛街、購物、欣賞風景，等待祭典施放煙火就好像真的約會。

「是真的約會喔。」

繪里咬著蘋果糖笑嘻嘻的，拉回ことり的意識。她見身旁人毫無違和地混進周遭外國人觀光客的容貌，特別想起她的與眾不同。

上升的煙花燦爛奪目。在河堤邊互相依靠的兩人，讓ことり回憶起半年前那既無奈又快樂的時光。

閉上眼靠近繪里的身側，ことり想，偶爾這樣也沒關係吧。

「陪我吃飯啦拜託拜託拜託！」

然後這個與眾不同的大怪盜沒多久就破壞了人們心中美好的妄想，握住ことり雙手、用力甩動身子在大街上央求，只差沒在地上打滾。

好丟臉。ことり想，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發起孩子氣的幼稚鬼。

「最後，報答你請我吃午餐、我請你吃一頓美好的晚餐吧？」

事情就發生在不久前，約會尾聲繪里往前多走幾步，一個轉身鞠躬邀請ことり一起共進晚餐。

「不要，不餓。」

一起度過美好時光，雖然繪里很正經真的什麼都沒做，但這時就代表她又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ことり心生疑慮斷然拒絕。

「拜託啦。」、「不要。」、「求求你。」、「不要。」、「來嘛來嘛來嘛~」、「不要！」繪里再三拜託，ことり再三拒絕。

「……那你可以陪我吃嘛！」

接二連三拒絕，刺激到繪里的自尊心，她拚命地拜託ことり。

「陪我吃飯啦拜託拜託拜託！」

「好啦……走就走嘛。」

敵不過眾目睽睽，抑或是拗不過繪里請求呢？總之，ことり萬般無奈地答應了。

那是一個絕密空間，繪里帶著ことり闖入神保町一間中古書店。

櫃台坐著打瞌睡的店主國木田，繪里單手舉起算是打過招呼就逕自打開工作人員的門，再往裡面深入推開倉庫門有幾台書車與整理乾淨的舊書，她們於在角落不起眼的架子後方停下，繪里緊貼牆面觸摸一會，拉開隱藏身份辨識的密碼鎖，打開暗門。

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樓梯，ことり隨繪里進入後門便自動關上。

本以為一片漆黑，但樓梯照明立刻緊急補上。ことり想想也對，繪里可是怕黑呢。

兩人的腳步聲規律迴盪狹小空間內，ことり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變成雞排。

就在ことり胡思亂想之際，底層也到了──繪里突然停下腳步，ことり左顧右盼一個沒注意撞上繪里背部。

「抱歉！」

「沒事。」

怕她跌倒，繪里抓住ことり的手。旋即燦笑微微躬身、另一隻手打開了大門。

「歡迎來到我暫時的家。」繪里朝自動開燈的玄關門邊按下各燈光的開關。

鳥鳥驚呆了。本以為是骯髒不堪入目的地下室，沒想到裡頭配備超級豪華。一下去就是紫與白配色素雅的客廳、一張大沙發與整牆大的電視搭配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音響簡直就是家庭電影院，角落一個大書櫃擺滿了各種保存良好的舊書、旁邊牆上掛著不怎麼應景的裝飾用手槍。再往裡面探索──廚房、飯廳、主臥、客房一應俱全，跟高級單身公寓沒兩樣……不過這在地下，應該稱之為避難所？

「第一件事情。」突然繪里她說，打斷ことり到處左顧右盼的行徑。

「尋找救難口糧與水？」

「對啊，空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不對，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手漱口！」

配合ことり逃難，繪里驚覺不對趕緊回來話題，交代浴室位置人就一腳踏進半島式廚房準備起晚餐。

沒想到繪里手藝很好，她餵胖ことり標準西餐──塔香生鮪魚（前菜）、凱撒沙拉（沙拉）、蕃茄羅宋湯（湯品）、黑松露燉飯佐煎鴨肝（主菜）、咖啡白巧克力慕斯（甜點），搭配合適的紅酒（飲料），兩人都吃得很盡興。

飯後，繪里提議下兩人不停從酒窖取出不同的酒開瓶。白酒乾杯、威士忌加水乾杯、日本清酒溫熱乾杯、伏特加也乾杯，一般人早喝到糊里糊塗時，兩人還臉不紅氣不喘比拚酒量。

「沒想到你酒量那麼好……」

「彼此彼此。」ことり手臂撐不住頭，半趴在桌上。

差不多了吧？繪里感覺頭有點暈眩了，「這裡什麼都有，維持生活所需很方便。」纖長指尖捻動著水晶杯，她的口吻彷彿在交代事情。

「是啊。」ことり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挪動身子向前倚靠。「所以，有事情在瞞著我吧？你每次整我之後，突然變得正經就代表有大事發生。」

「……好聰明呢，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我本來不想使用這種手段，沒想到你還沒倒我可能就要倒了。」繪里撐著頭忍住疼痛現出手心裡的藥物，「對不起，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晚餐。」

「你太好、懂……」

酒氣直衝腦門霎時間天旋地轉。ことり重心不穩朝旁邊倒下，一片黑朝她鋪天蓋地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