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七
喻楠之声音放得轻轻、低低,谆谆善诱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一个天大的“办法”就摆在眼前,林芊懿思考着她说的话,觉得这已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根本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常言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就像一道数学题可以分几种方法来解,一句话可以用不同说法来说一样。但林芊懿自觉生命中遇到的挫折如同过江之鲫,以往只有她一个人杵着绞尽脑汁来解决,实在想不出就只能算了,事情有时候并不是她可以说了算的,因此便白白错失过许多机会。
本以为这次心理作业也要跟着重蹈覆辙,所幸有喻楠之的存在,她还找得到人讨论一二。
想到这里,林芊懿心里那辆四平八稳的小车又颠簸了一下,当下便同意了。
心理作业一下子有了着落。
虽然目前她只将这个看作兴趣,但指不定以后会朝着这方向发展,因此对这次正经作业相当上心。面对喻楠之的鼎力支持,她一瞬间心里涌出股无以回报的感觉,感动得无所适从,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耳朵却听见巴士里响起不解风情的提示声: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前面站是石楠陇,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林芊懿:“……”
她猛地往窗外一看,是时巴士缓缓开动,慢悠悠地晃出了一段距离。
林芊懿看着窗外那个车牌渐行渐远,却见喻楠之仍旧没有挪动一下屁股的意思,生怕她是累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要下的那一站都过了,赶快用手肘推推她,小声问道:“你不下车?等会儿都到石楠陇了,两站之间距离可不短。”
喻楠之笑眯眯地说:“我送你回家。”
“胡闹,”林芊懿没好气地说,“谁要你送?”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熨帖到不行,偷偷三呼万岁,觉得有朋友的滋味实在是太棒了。
她见识实在不多,不知道别人跟朋友一起是不是也开心成这样,还总是被对方的三言两语和动作照顾到舒心得不行。
可惜林芊懿其人并不是一个会倒豆子的人物,这会儿她越心里舒坦就越憋着不说,外表看上去风轻云淡地挤兑喻楠之,内里小宇宙却爆起了炸,小世界开起了狂欢嘉年华。
唯一在于是她总止不住笑,整个人便比平常看上去开朗得多。
待她俩下了车,林芊懿带着喻楠之往自己家方向带的时候,心里有点赧然。
她极少同别人一道回家,就算和妈妈也是这样,在她的记忆里,与母亲一同回家只是小学时期的林芊懿的殊荣,到了高中开支愈多,家里的账也年年堆地像小山。
林芊懿站在这头,母亲案前辛劳的背影在那头,又渐渐被时光淡去了昔日的影子。漫长的路上,这个时候白晃晃的路灯仍亮着,长久的灰尘尘积在底部,好像只差一个缺口就会倾巢而出。
路过的第二栋楼前栽植的花田,长椅上睡在尾巴上的猫咪,小路尽头居民楼上的墙壁刷上了崭新的墙漆,在一众黑砖白瓦里崭露头角。这都是平常匆匆赶至家里,一刻时间也不甘愿浪费的林芊懿所注意不到的。
这时她刚想聊天,目光朝旁边一扫,发现喻楠之并没有走在身旁,而是在后头不远处缀着。
虽然不需要像以前一样和妈妈牵着手一直走到家门口,但林芊懿还是想试试和人一块儿并排走。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想就觉得提这种要求傻缺得不行,很矜持地闭紧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停下了,望向喻楠之,什么话也不说,但好像昭示着某种信号:“你怎么还不过来?”
喻楠之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信号,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了。
等喻楠之堪堪和她走在同一条线上,林芊懿发现自己和她迈出的脚不同以后,别提多别扭了,停了一下才重新迈出步子去。等她和喻楠之行走的步调一模一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先是一愣,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希望喻楠之没注意到,但她抬头一看,站旁边的喻楠之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林芊懿:………………真想让她走后头去…………
喻楠之跟着林芊懿走了一会儿还没到,还眼见着林芊懿孩子气地做出了一系列举动,大跌眼镜之余,又觉得可爱得不行。
而对于有时候觉得林芊懿可爱的念头,喻楠之是这么解释的:
一是,她身量生得比别的女生高,和同班男生站在一起也不显逊色的,看林芊懿便一直像在看小女孩儿一样,这回更这么觉得了。
二来,正如之前所说,她总觉得林芊懿交往方式笨拙。不像现在动不动组小群体孤立人的女子高中生,有点像看过的小孩子,抓不住与人相处的诀窍,常常将别人家孩子弄哭了,也只会愣着,一句也不会劝,也不肯低头认输,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愣了下,总觉得自己待林芊懿和待关松松明显不一样。
但等一个念头闪过,她便迅速释然了。
关松松于她是青梅,不论哪个方面都熟稔得不知多出多少,是完全可以不用顾忌着场合时间就说话的人。而她和林芊懿认识尚不足两月,带来的感觉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唯一可以辨识出的事情是她此时心情相当不错。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轻快的声音愈渐增大,反正不是耳边,那大概就是心底——那声音突破重重防线,从衣袖的空当里沿着手臂蔓延开,温暖到整个心脏,在最后到达身体里每个角落的时候,牵使着喻楠之的唇角毫无理由地扬起。
最终顺着这条陌生的路,她看到林芊懿在一栋楼前停下了,有点遗憾地心想:这就到了啊。
林芊懿一言不发地上了台阶,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喻楠之抄兜站在下面,目送着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仍旧是初见时那双眼睛,内眼角柔和地扣着,眼核儿像玻璃珠,硬实且不可摧,连几点珠光都难得,只有临近一盏路灯投了点疏淡的光影进去,在这夜里又都往岑寂里去了,静静的。
喻楠之就这样望着她,也不说话。
林芊懿这才发觉,自己这样,是自己有话说才对。
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关于你那个模特的事……”
这其实是她刚刚路上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虽然她一开始觉得关于心理作业这件事她实在无以回报,但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寻思出了一件,也就是当喻楠之画画的模特的事。
这件事她明言拒绝过,此处自己提起让她实在不好意思,况且她不仅不喜欢被人拍照,也不喜欢被人画上画去。
但她转念一想,被喻楠之画和她观察喻楠之无非都是一种记录行为,这么想二人都不亏,不仅达到了目的,也许还能把好像暴风雨里摇摆的微薄感情维持住了。
喻楠之闻言双眼一亮:“你答应啦?”
林芊懿点点头,以为她已经另寻高明了,声音刻意有点冷下来:“怎么,又不愿意了?”
喻楠之不知道她什么毛病犯了,但心甘情愿地捧着她的小脾气:“谁不愿意了!我巴不得。”
她才欢天喜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茬,发现自己还没和林芊懿加微信,那如果接下来的假期联系都联系不到,问题就大发了。她赶紧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让林芊懿扫了,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来。
林芊懿上了台阶,所站高度高得多。
她第一次体会了一把比喻楠之高是怎样的感觉,满意地俯视了一把,又点点头说,赶她道,“那我进去了,你走吧。”
喻楠之则用下巴点了点门口:“你先进去。”
林芊懿进门之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声:“再见。”她不知道喻楠之是不是已经走了,若是已经离开了,那这句她刚刚晚说了的道别便只能存在在她自己的记忆里了。但是无碍,她在心里鼓励自己,若事不出意外,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说。
然而她听到身后传来喻楠之的回应:“明天有假,那就周一见啦。”
林芊懿一听声音,心情颇好地在本日再次翘起唇角,推开门进去了。
喻楠之看着玻璃门后的林芊懿转了个方向,从拐角消失,自己心里记着刚刚来时的路,循着回去了。刚到门口她就扬手拦了一辆的士。坐上车后打开微信开始浏览。
打眼便是关松松数条没有回复的消息,结束在对方发的最后一条:我妈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回B市,跟老爷子都说好了,你别睡过头了我真是去你妈的,消息都不回一个,搞得我妈以为我又沉迷游戏没跟你知会一声,你赔我段位吗喻楠之??
眼看关松松跟她急眼了,喻楠之赶紧回了个“ok”。
等她回完关松松,便看起了林芊懿的微信。头像是个白色小人儿躺在地上,朋友圈只有几条有时候拍的风景和天空,有学校食堂旁边的那一丛花,也有些她不知道的地方。
林芊懿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什么文字内容,没有巧遇傻逼的吐槽,没有装模做样地拍书桌照说“开始写作业啦”,也没有一张自拍。
她看见林芊懿最新发的,是海,文案没说别的,不知什么时候照的,也不知和谁去的,写了一个flee,叫人看得一头雾水。
看照片似乎是本市的海,喻楠之以前和外公外婆住在B市,而那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内陆城市。虽然她每年都会同老人或是朋友一同出游,但看海的机会并不多。她暗暗记下,觉得自己在某一天也要去看一看C市的海。
按关掉屏幕之前,她再一次看了看那张照片。
似乎没有刻意地后期用滤镜美化过,也不知什么时段去的,人都散尽,大海仍然蓝得不像真的。
白云。阳光。飞翔的海鸥。风雨止歇,海平面微有潮动。
喻楠之将头倚在窗户上,耳机里传来沉沉的乐声,她心思一空,却就好像听见耳边海浪潮涌,蝉鸣不息,风声呼啸间,传来了某个小女孩儿清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