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十五
林芊懿话说得很满,到实际操作自己先怯了场,第二天排练完以后跟喻楠之走在去她家的路上时,心里又兀自紧张起来。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见家长,更不是什么面试,可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站在门口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得亏喻楠之提前告诉她家里没有大人在,大可不用拘谨,否则在路上林芊懿怕是还要买点什么水果或是小礼物以示心意。
林芊懿自己也奇怪:又不是去男同学家,紧张个什么劲?
喻楠之开了门,自己先进去找了双一次性拖鞋,躬身轻轻放在地上。
林芊懿一愣,一路上那股紧张一下子烟消云散,统统柔软成了几两春水。
她其实算得上是“不善言辞”的那种人,好话说得少,有时候一出口味道就变了。托她一张嘴的福,林芊懿也知道树敌无数,从不自己去讨别人嫌。
可是她总自以为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却又心眼小得要死,总又能轻易察觉到别人的不耐和厌烦。于是她起了坏头,被人家回敬回来,心里更加不舒坦,情绪更加莫测,更加没什么好脸色摆,几乎陷入了某种死循环里。
而喻楠之其人看起来,往好听了说是宽容大度,往不好说了是没心没肺。林芊懿心里想到,自己每次话不饶人,喻楠之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早就白眼翻遍了。
是以喻楠之很多时候行为的细枝末节总是轻易就触动她,她觉得这不是一种刻意的照顾,更像是某种家教体现出来的教养,抚养喻楠之的人一定十分细腻温柔——就像她本人一般。
林芊懿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在心里把喻楠之捧上天了。
进房间前她大致扫视了下室内,倒是同之前的印象差不离,可以看出喻楠之是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儿,室内几乎到了一种一尘不染的程度。她又想起换鞋时看到的那几双积尘的拖鞋,心里存了疑,在喻楠之架画板的时候干脆便问出口了。
喻楠之眼神黯了一黯,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拖鞋都擦那么干净的话,就好像每天有很多人回来一样,可是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啊。”说这话时她甚至冲林芊懿笑了一笑,身体力行地表示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林芊懿却敏锐地觉察出那股深不可察的失落来。
她跟着有点失落地想到:“喻楠之都没有称之为家呢。”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觉得喻楠之看上去并不需要安慰,可林芊懿脑子一热,手先动作起来,直接越过了架在两人之间的画板,一只手伸向了喻楠之。
在距离头顶只有几厘米时,林芊懿才突然回过神来,手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了一两秒,干脆豁出去,轻轻拍了两下喻楠之的头,又无比尴尬地收了回去。
喻楠之愣了一愣,半晌反应过来:林芊懿这好像是在安慰她。
她还没来得及感动,只是觉得林芊懿笨拙的安慰其实有点儿好笑,想过了这一层,心里率先心猿意马起来:林芊懿对她的感情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好像是如此。暂且不提旁人,在关松松面前也极少露出这种笨拙的样子,却在自己面前屡屡露馅。
喻楠之自己遐想了下哄自己开心,但也不敢深想了,生怕给自己太多希望,到时候全数成了绝望。她吃不消,便一边自我催眠地拿出之前的草稿开始细化,一边小声念起了大悲咒。
林芊懿听了奇怪,问起这个,她也解释说:“是画画时静心的方式。”
也是非常冠冕堂皇了。
林芊懿在心里哇了一句,不辨是非地想喻楠之画画还要有点儿禅意结合,实在是高级得很。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
林芊懿温书,喻楠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芊懿聊天。
时间过得飞快,喻楠之脑子里仿佛自己定了个闹钟,一个小时到了自动搁笔,不多也不少。林芊懿看她为了张底稿就能擦擦画画一个小时,心说难怪喻楠之对她都这么能忍。
喻楠之站起身来,打算送林芊懿回家的时候,却见林芊懿把书放回书包时原先是表情轻松的,忽地神情遽变。
林芊懿刚刚本来只是确定一下自己是把钥匙放在哪个地方,但竟然没找到。
她赶快拍了拍口袋,空空荡荡。又把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但也不见踪影。喻楠之听说她钥匙不见了,循着家里林芊懿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细细地搜查一遍,无果。二人又照着来时的路走到了公交车站也没找着,还拐到附近的警察局,问了失物招领处,那边也说暂时没有人捡到和她描述相仿的钥匙。
这就意味着林芊懿进不了家了。
喻楠之说:“要么给你妈打个电话——”
林芊懿下意识急道:“不行!”
每个月这几天是林玫忙成狗的时候,在公司里和电脑厮磨缠绵到天昏地暗,有时候就睡在公司了。林玫在这种特殊时期谁的电话也不接,怕被打断思路,但肯定会接林芊懿的,只是林芊懿不想打。
因为小时候的习惯,就像林芊懿生怕花多了林玫一分钱一样,她总是不愿意麻烦林玫。
不管是让林玫打车来送钥匙,还是她跑去林玫公司拿,林芊懿都不想选择。况且林玫一定会给她送钥匙,而不是让林芊懿自己跑一趟。
林芊懿挣扎着说:“我可以去酒店开个房……”
喻楠之听到,心道不得了了,林芊懿平常省钱省得疯魔,这会儿走投无路到都说出住酒店的话了。
她虽然有点好奇个中缘由,不知林芊懿为何不愿意联系家里人,难道是刚吵架?看上去又不像。但喻楠之没有对别人的私事一究到底的习惯,这点喻楠之很一视同仁,喜欢林芊懿也一样。
但是此刻她也不能不心软了:“要么今晚你先在我家睡一晚上?”
林芊懿大惊:这也太快了吧!
关于和朋友要做的事情,林芊懿其实有一个小清单。
在她自己的小清单里,睡朋友家都排在非常后面去了,她刚刚完成去朋友家玩这一项,一下子跨级跨到了住朋友家,心里不禁有些诚惶诚恐。
喻楠之看她这个样子,不容置喙地独裁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去买点菜?”
林芊懿既不用花钱住酒店还可以在小清单上又画一道勾,根本没有拒绝的话讲,由喻楠之不由分说地拉着去了菜市场。
喻楠之在教室外也是人见人爱,脸上笑容热情亲近,和菜市场的大爷大妈一路招呼打过来,不知混得有多熟。
她带着林芊懿轻车熟路地在菜市场里瞎逛,一路上就算只买两棵白菜就会被送些别的,切肉的大爷也切得相当作弊,切多不知多少,大手一挥也不要她俩付多的钱。喻楠之拗不过他才作罢。
林芊懿帮忙提了一两个袋子,和喻楠之满载而归时,心里不由得生出些安稳感来。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安稳感是个很要命的东西,而且是一旦依赖上就很容易万劫不复的那种。安稳感会让她怠惰,让她懒得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她不敢想象以后若是失去她又会如何。林芊懿一边自己默默地想,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越来越离不开喻楠之,一边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和她吵架了。
话是这么说,做晚饭的时候两个人就起了争执。
竟然还是因为西红柿炒蛋放糖还是放盐的问题。
喻楠之掌勺,暂时也不知道林芊懿爱吃什么,只好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做西红柿炒蛋的时候就放了盐。等她洗完手回来吃饭,看见林芊懿一边咀嚼食物,神情有些奇怪。
于是她拿起筷子尝了一下几个菜,都觉得正常发挥,林芊懿没道理会有这个表情。
只听林芊懿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你炒西红柿炒蛋都只放盐的吗?”
“不然呢?”喻楠之狐疑,“还放花儿?”
林芊懿艰难地说:“你们炒西红柿炒蛋不放糖吗……”
放糖? “能吃?”喻楠之惊了一惊。
“怎么不能吃!”林芊懿感觉被羞辱了,瞪她,“孤陋寡闻!”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就着彼此的饮食习惯对比起来,若有相同就揭过,有不同就互相嘲笑上一番,一直说到了饭都吃完,外边也要暗下来了。
林芊懿没好气地说:“好幼稚哦你。”
喻楠之给她作揖:“彼此彼此!”
然后二人一块儿端着碗碟去洗了。
洗碗这方面林芊懿是个熟练工,本想帮些忙,谁知喻楠之嘴上讲着什么待客之道,手脚麻利地洗碗擦干再放进橱柜,动作一气呵成,半点手都不让林芊懿插。
林芊懿没有哪儿可去,便倚在旁边看喻楠之洗碗。
厨房向阳,这会儿虽然夕阳都快落尽了,但还剩些残留的余晖,寸寸照在喻楠之的脸上,使得她的脸小半隐没在阴影里,一半又被那种光线昏昏的光照亮。
厨房的水哗啦啦地响着,喻楠之手里的碗偶尔发出清脆碰撞声音,楼上的夫妻剧烈争吵着,喻楠之口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林芊懿却觉得那都有些模糊,感觉到有个逐渐放大的声音把那些声音统统一头压过。
一瞬间里,林芊懿听不到别的声音,几乎以为自己失聪了。
但那个声音又声声在耳边响着,带着某种生命的力度。就好像喻楠之的存在,不消一言一语来强调你就察觉得到它存在。
林芊懿用右手慢慢压住心脏,想抚平那股莫大的,几乎有些吓到她的声音,她有点不安地想到:我这是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