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十
林玫一心二用地听林芊懿讲完和喻楠之的事,目瞪口呆地心想:这喻楠之是什么来历,竟然把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不知道作何反应,若是安慰林芊懿就和她的初衷有点相违背了,因为她也想让自己女儿意识到这些;赞同喻楠之的行为也不太对劲,显得有点吃里扒外,不给林芊懿留面子。
于是林玫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装出了一点热情地说:“下次带她俩来家里玩吧,你妈给她们展示一下拿手绝活。”
说得像她有时间似的。从小六就掌勺的林芊懿只当听她雁过不留痕地放了个屁,但想到这种事又有点情绪复杂。她家来的生人除了妈妈的几个相熟的同事就是家访的老师,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曾经踏进过她自己的小小天地。
她一边有些焦躁,不太舍得自己的独善其身被逐次瓦解,一只手紧紧把控着自己一方邦国的秩序,一只手死死抵住外界纷沓而至的建交申请。但一边她又有些向往,好像一个初次上路的小冒险家,酸甜苦辣都要一一尝个遍才算活过。
她这会儿已经没话和林玫讲了,眼瞧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了,只好拿出了手机,打算随便刷点什么东西打发时间。
她的手机一般都是开静音,主要不怎么用,也无需常常接收谁的消息,这会儿打开微信,果然消息为零。
最新聊天列表里只有一个显示她与喻楠之互加为好友,还有关松松分享王者荣耀,看起来是在完成任务,余下的都是现在和以前陆陆续续加过但从未有过交流的同学来要她帮忙点赞朋友圈。
她点进朋友圈一排排点了,耳听她妈这位灵魂车手猛地刹车,手忙脚乱地握住手机的同时,眼中映入“水族馆”三个蓝色大字,有点儿掉漆。
老爷子换了个茶盘,这会儿正将水倾进壶里。见喻楠之和关松松进了屋,他揭了叶状茶滤,给两个小姑娘各斟一杯,笑眯眯地唤她们坐下,让关松松不必拘谨。
她俩都是不知道“拘谨”怎么写的人,大剌剌地坐下了。
喻楠之的外公虽然积威在外,闲时却只是个和普通老头没太大差别的老人,笑起来也是慈祥的,没事泡泡茶钓钓鱼,兼管管小辈的事。
这回喻楠之隔了几个月回家,外公对她的挂念绝不比她外婆少,但情绪毕竟还是要内敛一些,率先问起她的情况来:“已经在学校开始画画了?”
他很少过问喻楠之学习上的事,一是对那个要求不高,考得不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二是喻楠之在这一方面一向让人省心,和她母亲是如出一辙的聪颖过人,不必问也知道结果。
喻楠之“嗯”了一声,交代道:“申请已经过了,这周回学校我就搬点画具到学校里去。”
老人家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松松在祖孙俩聊天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插,不是因为善解人意怕打扰他俩,而是手痒地很,就想摸盘游戏,郁闷地不想开口。
喻楠之这时说起:“这回我在C市要好好地练下画人。”
外公问道:“是画那个叫林芊懿的女孩子?”
“呀,”喻楠之笑道:“原来外婆跟您讲了。”
关松松其实很想走人,但是不好拂了喻楠之外公的面子,只好拿喻楠之做消遣了,很是嘴快地接道:“跟我俩都是同学呢,坐我前面,人姑娘可上进了,开始觉得这占时间,小楠那求得……”话音稍落,她还对喻楠之眨了眨眼。
外公却没有听外婆说这件事,不知道喻楠之低声下气什么样子,很感兴趣地催关松松继续说下去。
喻楠之:……
她之前天天求林芊懿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丢脸,满心觉得自己为了画画事业贡献良多,面子丢了个干净也心甘情愿。这会儿听关松松讲起来竟然也觉得有点烧脸,忙伸手去打,一个字也不肯让她多讲。
外公见她不愿透露,笑笑作罢,只说孩子们也有羞于启齿的事,便就着之前的事叮嘱道:“那你之后再回来记得让关老多看看,爷爷不懂,帮不上你什么忙。”
关老指的是关松松的爷爷,也是喻楠之的老师,带她时间带的最长,关系也是最亲密的,犹如亲祖孙。是以关喻两家自老到小走动很多,关系十分密切,否则这回喻楠之转学也不会转到和关松松一个学校。
“我爷爷啊,”关松松回忆道,“好像再过半个月就从外国回来了吧,这次在法国有个展,忙得脚不离地的,都没空搭理我和小楠了。”她吐吐舌头。
几人就关老在法国的画展一路又叙旧到喻楠之和关松松小时候犯下的“丰功伟绩”,讲到皆是在笑里无比怀念起从前来的时候,刘妈在外头叩了叩门,说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三人俱应。
林芊懿太久没来水族馆了,和林玫买了票进去以后,便像个小孩儿一样四处张望。她没敢看得太明显,是那种很克制与自以为不露声色的张望,却教林玫看得心里又是一叹,直在心里说自己家长当得不到位,打起分来五十分都嫌多。
看到形态奇异或娇憨可爱的,林芊懿会留下一两张照片,预备更新一条好友圈,纪念一下特殊的一天:林玫没被压榨日。林玫大孩子似的带她兜兜转转,看到长得奇怪些的鱼类就站在一旁狂笑不止,间或评头论足,还要模仿一番。
水族馆的鱼类亲人,林芊懿的手指依在玻璃上,慢慢画了个弧,那只蓝色比目鱼便跟着她手指动作的轨迹自个儿转起圈圈来。
林芊懿心觉有趣,拍下了视频,中午和林玫找了家附近的餐馆吃饭的时候发了条朋友圈。
她没刻意构思什么文案,简简单单一句:和妈妈去水族馆。并配有一条视频。
其实每次她发好友圈都有人赞,只是她看网名和头像努力识别很久也发现自己都不认识,但她懒得删人,便留在那儿。一方面也是怕自己若按照记不记得对方来删人,怕是大半都要没了。
不一会儿,她前后接收到来自喻楠之和关松松的赞,还有喻楠之的一句评论,是问她的:“:D好不好玩?”
林芊懿有时候翻喻楠之之前的朋友圈,发现她喜欢在说话前后加一些简易的小表情。
她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现在也暂时不觉得水族馆是要倒闭了,因为和林玫一同出游她就开心。可她这时候却有点看不懂这个表情,林芊懿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放在这里有些多此一举,但还是忍不住扪心自问:她这是表达她心情愉快,还是希望我觉得逛水族馆是件好玩的事呢?
她回复,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不错:)。
她赶快放下手机,状似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一圈,自言自语说:“怎么好像热了点呢?”
林玫瞅她深秋就出来现眼的高原红,心想:莫不是被冻傻了。
喻楠之吃饭时一刷朋友圈,竟然刷出了林芊懿发的一条,着实是意外之喜。文案倒是相当简洁,一目了然,她之后点开视频,看见林芊懿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玻璃上小小地划着圈,刻意打暗的灯强调出那种白,亮莹莹的,好看极了。
喻楠之平时在学校里看这双手的次数多多了,却从未曾像这样一般,隔着一面屏幕也觉得赏心悦目。心中仿佛过电,酥酥麻麻。
她赶紧点了赞,又随口问了句,没想到很快收到了林芊懿的回复。
不错:)。
她很快意识到林芊懿这个行为实则是在悄悄摸摸地学自己发文字动不动加表情。其实这事还被人吐槽过,说跟她聊天太过生动,二十个字符里一半以上是表情,不需要文字就可以猜测出她现在的心情。
因此她一边被林芊懿模仿的行为可爱地七荤八素,一边暗自推测出对方心情应该不错。
喻楠之握着手机呆了片刻,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下步要干嘛,但当开始思考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跳入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却是:她想给林芊懿打个电话。
她一时心血来潮,冲动驱使之下就拨通了那个号码,听到过了一会儿,那边有点紧张得“喂”了一声。
“喂,是我。”喻楠之笑道,“突然打你电话,不好意思啦。”
林芊懿说了一句没事,然后问:“有事?”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沉默,觉得自己有时能说赢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自诩一张铁嘴可以狗遍天下傻逼,现在才发现自己实在不太会讲话。
这句“有事”问起来……就好像她一点儿也不乐意接到电话,仿佛无声敦促喻楠之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但喻楠之根本没思考到那么深,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心血来潮,只好赶快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面不改色地说:“先前忘记给你提了,之后你也可以带本练习册,咱们一起去画室,吵是吵了点,但我会跟她们说说……”
林芊懿惊喜地说:“还可以带习题集?我还以为必须全程僵坐着。”
“怎么可能,”喻楠之失笑,“如果只要你傻坐着的样子,拍照不是更逼真么?”
是这个道理,林芊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两人各自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找不到话题了。过了一会,喻楠之试探性地问,“那……就这样?咱后天见?”
“后天见。”她话音刚落,喻楠之便说:“你挂吧。”
林芊懿虽然不知道谁挂谁不挂区别在哪里,但尽管她自个儿找不到话题畅谈一番,她也不想主动结束这拨电话。于是她把话反了回去:“你挂。”
林玫在一边,边吃饭边观察林芊懿的神情和言行。
刚开始眼神中略有担心,渐渐也不怀疑是作秀了,再是饶有兴趣地看她二人讲到画画的事,最终困惑起来:新世纪的小孩儿都这样吗?她俩怎么还能因为谁挂电话而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