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与青鸟/響け!]彩月

第11章 ch11

11、




霙从头到尾没有描述过伞木希美,尽管她身上的每个部分她都喜欢到无以复加——她束成马尾,乌黑亮泽的长发。透过摇曳的马尾所看到的散开些许碎发的后颈。灵活纤长的手指在月色般的镀银长笛上翩舞,像是起舞的精灵。皮肤没有特别白皙,但是比起自己仿佛能透过表层看到里面青蓝色血管的白来说,是更为健康的肤色。走起路来永远是自信的步调,霙有在家模仿过,试了不到十分钟便放弃了,很累,不晓得她怎么做到,于是只能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范围下偷偷欣赏,挺拔的脊背时常让霙有想要用指尖隔着水手服的布料触碰,从颈骨顺着她的脊椎爱抚下去的冲动。


霙连同希美常年戴的粉色电子表也一同喜欢着,以前在商场柜台见到也会悄悄驻足停留。最喜欢她用翠鸟似的,活泼又清澈的声线喊自己的名字,将她从阴暗的角落拽出来感受其他人的温暖。


薄薄的唇瓣衬着湛蓝的眼眸,总是微笑成很好看的弧度,好明亮,她想。


太阳一样晃眼,凝视着她好似能看见天空。


这样的希美应该是大家的,但霙太渴望了,满心充盈占为己有的欲望,她伸出手,但太阳是触不可及的吧,因而被狠狠灼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霙拒绝向山田知惠子透露任何有关伞木希美的具体,但对方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安静地倾听她的语无伦次,从里面挑出含有信息的话语,或许这就是成熟的大人吧。


知惠子老师的表情里带着某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共鸣,她轻轻抱住了霙,霙没有拒绝这个善意的怀抱。被人抱着让她感觉到平静,但另一方面又因为怀抱的人并不是自己最想得到的,变得愈发痛苦。




铠冢……你好像一只丢失了壳的寄居蟹。


知惠子自言自语般在她头顶轻声细语。霙咀嚼着她的话,没有了壳的寄居蟹当然也能活下去,只不过变得脆弱了,再找另一个壳替代,在功能上来说不会有差别,但总归不是一模一样的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人生本来就是有各种各样的不顺遂和求而不得。这么说或许很残酷,但我希望你能习惯。”


习惯吗……


霙吸了下鼻子,知惠子老师身上飘来一种香柠檬的气味。


她当然知道。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现在的自己应该比那时更成熟了,能够更好地习惯的。


“实在不可能的话,就放弃吧。”知惠子说。


啊,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霙心里对此非常清楚,无法放下的只是自己的情绪,像是没跟着身体和思维一起长大,从自身撕裂开来的影子,还停留在初中亦或是高中。


对希美的爱意就像她悄悄挖掘的一窟清泉,日久天长,小小的泉眼成了一池湖泊,只属于她的湖泊,只是注视着希美倒映在水中的身影她都能变得快乐。


然而现在她只能看着池水一点一点少下去而无能为力。


人为什么总要习惯痛苦呢……




老师,谢谢你——分别时,霙朝知惠子深深鞠躬,感谢她陪了任性的自己,也感谢她请客的沙冰和送给她的一盒巧克力。


“虽然我说了这些,但你和我毕竟是两个年代的人,你才二十岁吧,还很年轻,还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又或许很多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霙充分理解那些话,只是内心仍不愿意放手,大约这本来就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摆脱的事,一旦这样想清楚后竟然变得释然了些,她看着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但不再是那样恐惧了,虽然依旧痛苦,不过等哪一天对希美的依恋流干了就会停止了吧,她想着。




当晚,霙洗完澡坐在寝室吹头发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优子打来的电话,她关掉电吹风,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寝室变得寂静,听筒对面听起来嘈杂,她听到优子的声音,还有梨梨花,久美子她们。


“小霙前辈!!!”


“——我是梨梨花——!”


好可爱。


霙愣了下,听见梨梨花喊自己“みぞ前辈”,不由在屏幕后面安心地笑起来。


我们在聚餐,就木幡那边的那家。优子说,霙你也在的话就好了。她嗯了下,之后那边的大家来和她打招呼,霙享受着热闹的气氛,对面不时响起欢笑和清脆的碰杯声,大家都很高兴……是啊,如知惠子老师所言,也是她确实还有很多别的值得珍惜的东西。


但内心怅然若失的感觉并没有减少……


“希美前辈不来打个招呼吗?”


她忽然听见梨梨花这么说,啊…即使看不见,霙也知道笑容僵在了自己脸上。只能说她庆幸白天和知惠子老师的交流,以及隔着手机,不用被看到表情。


一会后,希美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


“霙。”


太熟悉了,熟悉到反而感到陌生的地步。霙一时反应不过来要说什么,抓着左手腕的右手用力抑止下莫名的颤抖。


“……好久不见。”忘了隔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


“嗯,好久不见……我们正在烤肉店聚餐。”


“好吃吗?”


“还行。”


……我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吗?




“哪有!我觉得这家店超好吃的,小霙前辈有机会也来吧!——”


梨梨花插话进来,霙假装平静地回话:“好啊。”大家聊着些日常的话题,问她在东京怎么样,挺好的,她回。优子问她后面几天有没有空,想和梨梨花一起过来玩。


“可以。”霙想了想答应了,因为想不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对面传来欢呼。


霙知道自己应该感觉高兴,这样也对不起身为朋友的优子和梨梨花。但她真的没有感觉,整个人好像已经麻木掉了。


“希美前辈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下次吧。我还有打工。”


希美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蜷在椅子上,挂断电话后,她低下头茫然地注视着胸口,像是真的怕有血从身体中涌出。




优子和梨梨花过来玩了三天。


霙带优子和梨梨花参观了音大,看着校舍内的建筑,梨梨花不无羡慕地说明年一定要考到霙的大学。大家一起去吃美食,逛街,看电影,去了霙一个人不会去的游乐场。最后一天还去玩了密室逃脱,不过三人太轻视谜题,选了个好难的,最后绞尽脑汁也还是失败了,但玩得很开心。优子遗憾地耸肩,说时间不够了,早知道那么好玩应该第一天就来,这样的话明后天还能再挑战下试试。


晚上住在一块时候,梨梨花讲了好几个鬼故事。霙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和尚告诫某个男生将被索命的鬼故事。和尚要他晚上时躲在床下,半夜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脚步在房间绕了一圈,停在床边,男生恐惧地从床下往外望,没想到和女鬼凸出的,血淋淋的眼珠四目相对,被发现躲在床下,最后还是被杀死了,因为女鬼死因是跳楼,脑袋先着地,所以走路时候也只能用头。


是个新奇的故事。


霙没被鬼故事吓到,倒是被一惊一乍的优子吓得不轻,平日风风火火的优子竟格外怕这些,把她抱得死死的,霙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


啊…是真的很开心。霙没有说谎,她是切实感受到和朋友在一起玩耍的开心感,霙在大学寝室不会和室友说那么多话,多亏了两个没有一丝一毫时间消停的朋友,她才能暂时从虚无中逃脱。




优子和梨梨花买的是第三天下午的新干线票,霙送她们到车站,怕路上堵车所以一早就赶路,结果到了以后还有蛮多空余时间。


“我刚才在车站边上一家店看到挺好看的衣服,想和霙过去看看。但是又口渴啊……梨梨花能不能麻烦你去买杯咖啡?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好——那梨梨花要大杯香草星冰乐!”梨梨花举起手。


“大杯、你喝的完吗……嘛,随你高兴啦。我要冰拿铁好了。霙呢?”


“我随意。”


“不要随意,随意才难弄啊。”


她想了下,“那……冰的玛奇朵。“


“交给我吧~!”


“就橱窗里站了一只很大的熊的那家,有印象吗?”


“有——”


梨梨花像一只充满活力的绵羊,摇晃着答完话,一溜烟就跑远了。霙是真的以为优子要去挑衣服,被她牵着手带去店门口,优子却没有进门的意思,两人在门口停下脚步。


优子回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方型盒子递给她,已经被挤得有点变形,霙打开来,里面是袋装点心……酥饼吗。也被压碎了。


什么意思,霙困惑地看看她。


“来之前在希美打工的店买的。一直装在梨梨花的包里,她好像玩忘了。”


她想说什么呢。霙沉默,没有开口回话。


“我找不出时间来给你,而且……”


优子没有说下去,霙垂下眼帘,盯着被压坏的盒子——你看起来并不想要——她知道她后面没说下去的大概是什么。


“……她挑的吗?”


霙反问优子,她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不,我拿的。她不在店里。”


“这样。”


“…你们两个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


她淡漠地说道,躲开优子担心的眼神,“真的没事吗?”,“嗯,什么事也没有。”




「下次吧。我还有打工。」


……骗子。




霙为自己的脑海中跳出这种恶毒的词汇感到惊讶,但本来也就。两个人不是什么多么要紧的关系,事到如今还对此有所期待的自己才是……


这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放掉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盯着装在透明包装袋里的酥饼,身体里的空洞好像在慢慢扩大。很奇怪,痛过头一样在某个瞬间突然感受不到痛苦又或是怎样了,变成了纯粹是空落落的那种感觉。




“你真没问题吗……但真的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优子一脸担忧地说着,霙吸了口气。


“没事哦,优子。我和她跟以前一样,谢谢你。“


霙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咬着下唇。


“小霙前辈!——优子前辈!——”


梨梨花突然捧着三杯饮料从街道拐角出现,优子下意识地挡到霙面前,让她有时间好把东西收回包里。


不可以再给优子和梨梨花她们添麻烦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


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送两人回程,直到目送她们从视野中消失,才像麻醉过效般再次清醒,但力气仿佛也随着两人的离开被带走。让一让。边上的行人不耐烦地碰开挡了道的她,霙踉跄地退了一步,道歉,退到一边。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身体只是随着习惯而移动,回学校的列车只有一条线路,只要坐上去然后等到站再下就可以了。


已经顾及不到旁人看待的眼神,霙蹲在轻微摇晃的列车角落,像一株浮萍,顺着水随波逐流。


直到听见手机在挎包里响,而且已经到铃声一半多她才反应过来有人打电话给自己,不想接,但电话却对着干一样固执地唱着,边上的乘客用手指戳了戳她。霙总算是没办法,把手机拿出来,而后茫然地盯着上面「希美」两个字。


这时候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


求而不得。


四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霙也不知道怎么就在笑,在别人眼里可能觉得很神经病吧,不过也无所谓了。


希美,拜托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叹着气,接起电话。




“霙,你现在在哪里?”


——希美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不停喘着气,感觉好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


…什么在哪里……列车上。


哪里?


丸之内线。


霙不解地看了眼站牌,报给了她下一站本乡三丁目的站名。


“下一站就下,然后在原地等我,拜托!”


“…什么?”


开什么玩笑。完全听不懂。


“求求你,等我一小时,不,半小时!”那边很嘈杂,希美在另一头喊着。


不明白,甚至想直接按下挂断键,但手指僵持在屏幕上不住地颤抖,身体和意志无法并行。


“你有在听我说吗?”


“……有。”她努力挤出一个字。


“我到了再联络你。”


说完,希美把电话切掉了。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那么任性?……霙疲惫不堪地望着天花板的灯箱,门开了,车上的人下去,车下的人上来,列车响起叮咚叮咚的关门预警。


“让一让。”


她从地上爬起来,逆着最后一波上车的行人踏进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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