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黯然间,一只沉重的手落在肩头。夏树一惊,脚步反转,在刹那间面对眼前的男子。
一身金色的长袍,绣着龙纹,模样俊郎成熟。夏树对他有印象,应该说是很深。她脚下这片大凌土地的皇帝,静留的父亲。
“陛下。”夏树不愿意给静留添麻烦,而且既然是静留的父亲的话,最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免礼。”
益明帝清了清嗓子,手放至背后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但身上那股不为善茬的浊气却瞒不了夏树的眼睛。
“你是静留的朋友?”
“是。”
“当初藤乃府见你一面,可惜有要事要与静留商讨,也没来的急询你名字。”
“玖我……夏树。”
“是个好名字。说起来,玖我姑娘你不和静留一起,一人来这做什么?”
“我不太习惯那的气氛,所以来散散心,若陛下无事,我应了静留,就先回去了。”
“且慢。”肩膀再次被抓住,夏树眉头皱起,不悦转身看向益明帝。
“既然再此相遇也便是缘分,陪朕聊聊天吧。”看似询问的说话语气却是属于九五之尊的命令。
夏树观他面相,也不是有帝王命的那类人,怎就做了皇帝?
“抱歉,陛下,我答应了静留要早些回去。”夏树不再理会益明帝,转身便打算离开。
“朕让你站住!”
强硬的扳过肩膀,夏树的脚却如那生了根的梧桐,立在那。
“这天底下没有人敢违抗朕的命令!不过平民,能与朕说话便是你的荣幸!”益明帝高傲自满的本性暴露无遗,他原以为只要坐上了这龙椅,天下就没有人再反抗他的命令,谁知才没过多久,他的“以为”就被一个“凡间俗子”给打破,叫他如何不恼?
夏树伸出手慢悠悠的抓紧益明帝的腕部,慢慢收紧。益明帝被那逐渐收紧的力气给弄得疼痛不已,用尽了力气却也挣脱不开。
“按陛下您这么说……”冰冷的声音平静的响起“见到本尊的真容,可是你三生有幸?”
缓缓转过头来,深的近黑的蓝色鳞片如滴墨之水在白皙无瑕的皮肤上蔓延覆盖,头顶新生的角端尖锐如刃,那翡翠的瞳孔竖立如野兽,眼神冰冷,暗藏无限杀机。
除了那副人形,皆为妖兽的模样,让那益明帝一下跌坐在地说不出话来。
“区区一个人界帝王,本尊还没放在眼里,若你不是静留的父亲,我早将你连皮带骨吞噬的干净。”
“妖……妖怪!”那所谓威武的帝王结结巴巴的,如宫廷弄臣,滑稽的可笑。
益明帝慌张的手脚并用,“来人啊!有妖……!”话音未落下,暗中的一枚石子准确无误的打中益明帝的颈部,益明帝只是哼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夏树回头间见一抹艳色。
“奈绪?”
“你还真是魅力不小啊,连这帝王都被你迷住了。”
“你来作甚?”
“闲得无聊出来走走,刚好闻到你的气味便来凑个热闹,谁知看了这等好戏,还要帮你擦屁股。”
奈绪说着手一甩,甩出个棕色蜘蛛,也是小妖的一种,以人类的梦境和记忆为食。
夏树渐渐收回了鳞片和角,又恢复了靓丽的模样。
“你的真身把这货给吓晕了。”
夏树甩了个白眼:“我的化身很美,真身更漂亮。而且这个皇帝是你打晕的。”
“那这个皇帝怎么办?”
“就扔在这里吧,等会就会有人来寻了,我想要回去了,静留在等我。”
“呵呵。”奈绪靠在墙边满不在意的磨着自己的指甲,“左一句静留右一句静留,叫的可真亲昵。”
夏树懒得反驳,转身离开。
或许在后方逗留太久,转回前院时人已经散了大半,夏树在一堆混乱的气味中寻到静留的气息,来到屋子房檐下的坐栏,见静留就在那。
她靠在柱上,一身紫色的长衣,轻轻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偶尔缓缓眨了眨那鲜红的眼,目光懒倦无神,又似在思考着些什么,但依旧优雅高贵。
“静留。”
夏树走上前去,静留愣了一下看向她,温柔的微笑。“夏树回来了啊……”夏树闻到一丝酒气,掺在那清新的茶香之中,混合成一种醉人的气息。
“你醉了?”夏树见她面色微红,轻声问道。
“嗯……喝了一点,不好推辞。”
静留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脚下却闪了个踉跄,身体保持不了平衡往前倒去,原以为会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却意外跌入了一个充斥着冷香的怀抱。
静留紧紧抓住夏树的袖摆,将下巴倚在夏树的肩头,久久不愿离去。
“静留?”
“夏树,我……”静留脱离了夏树的怀抱,两对眼睛在半空找中相遇,许久之后,夏树听到一声带着万般柔情的声音——
“夏树,我心悦你。”
借着酒劲以及心中那不多的勇气,将埋藏的思念凝聚在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中。
心中的爱意不想讲与他人,只想诉与你听。
我又是否能三生有幸,得你爱恋?
夏树单纯,但她不傻且聪慧过人。她知晓静留话语中那无处宣泄的爱意,浓郁到空气都凝稠。
她也很喜欢静留,但她觉得只是单纯的喜欢。
自古人妖殊途,若她们相爱绝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她会心中有情而过不了那天劫,更不愿意待静留百年之后守那孤坟。
而静留……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妖,若是知晓了,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就像那益明帝一样。
她不敢想象也不愿意想象。
“静留,你醉了。”
静留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充满醉意的眼睛又坚定了几分:“我没醉,就算醉了,说的话也是我的真心话。”
令人难耐的沉默像是剥夺了静留的呼吸。
“对不起。”
静留听到夏树这么说。
再次呼吸的时候,涌进肺里的空气苦的要她掉眼泪。
“对不起。”
见静留哭泣,夏树没再跟往常那样用袖摆抹去她的眼泪,反而微微退了一步。
妖无心,也无情。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抛去一切。
静留自己擦去眼泪,背过身去,声音哽咽:“抱歉,是我难为夏树了……我或许真是醉了,夏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怎么可能会回到什么也没发生之前?
临走之时,静留立在马车旁等着仆人收拾东西,夏树站在离她远一些的位置。
友绘不知何时上前,没有去找她的静留姐姐反而来的夏树的身侧。
“有什么事情吗?”
友绘嘴角扯出一丝不带感情的笑意:“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伤害静留姐姐的。”
夏树一愣,随即不动声色抓紧了友绘的手臂,声音低沉带丝威胁:“你知道些什么?”
友绘有些后怕的扯了扯手,见挣脱不开干脆冷静下来:“你对皇帝做了什么,我可都看到了。”
“那又如何?”夏树松开了友绘“你想告诉静留?静留只会认为你疯了。”
“静留姐姐喜欢你,一颗心都是向着你的,我认识静留姐姐许多年了,但自从你出现,静留姐姐的视线总是在你身上,你凭着些什么让静留姐姐如此在意你?”
“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为什么静留会喜欢上她。虽说为妖样貌出众了些,但静留明显也不是单纯喜欢美色之人,夏树回顾了下自身,自觉除了这身妖力和样貌也没什么值得她骄傲的。
“我不会告诉静留姐姐的……”友绘深吸一口气:“我会等你自己露出马脚。但在此之间你若是敢伤害静留姐姐,无论你是妖魔还是鬼神,我都不会放过你。”
“随便你吧,我先告辞了。”
马车很快收拾完毕,静留先上去后见夏树迟迟不上来,稍稍探了头用略显无辜的眼神询问着。
“喝了点酒,有点胸闷,我想骑马。”
“那夏树小心点。”
不再撒娇阻拦,静留知道今夜她的行为彻底脱了轨,夏树也认为需要给两人一点距离。
冷风猎猎吹在她的脸上,长发扬在身后,怒马鲜衣少年模样。
心中的爱意经过再一次残忍的拒绝后不减反增。她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不要失了冷静,可一但看到夏树她满身矜持和引以为傲的忍耐力都在瞬间土崩瓦解,脆弱到让她几乎不相信是自己。
……
事后静留才从眼线那听说了皇帝在友绘的生日宴上不知出何缘故晕倒在后院,还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那天安静的很,没见着自己那烦人的父亲。
她和夏树默契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偶尔谈话中断却会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尴尬。
夏树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必须走了。
拿了虺角她也暂时不打算回去那庙宇中,打算去离那庙远一些的山潭中专心闭关修炼,就这么修炼个几年巩固下根基,顺便忘了这尘间事。
在静留眼皮子底下走是不可能的,她的视线无时无刻不落在自己身上。
她耐心的又等了一个多月,直到那益明帝宣静留进宫谈话。夏树知道,最完美的机会来了。
静留不喜欢她与益明帝接触,自然不会主动要夏树和她一起入宫去面圣。
静留入宫那天夏树才后觉这天已经快要入冬。
大凌的天气一向比较早冷,她见静留穿着一身紫色的棉质衣裳,外头披着她前些日子和静留一起上街看中的银白狐裘,更衬的她优雅高贵。
夏树说不出什么话,静留是信任她的,正如那友绘所说一颗心都向着她。但此刻静留一定想不到她眼前的心爱之人将带着她得到的“宝物”离她而去。
察觉到夏树的不对劲,静留朝着手掌轻轻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暖了暖手:“夏树是怎么了?莫非舍不得我吗?别担心,我晚上就回来。”
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想到这夏树有些不习惯的扯出一个微笑,模仿着静留平时说话的温柔:“你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静留愣了下,紧接着欣喜若狂。她开心极了,这是夏树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这是不是意味着夏树在逐渐接受她?
“夏树。”
“嗯?”
“能让我抱下你吗?一会就好。”
夏树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头。
属于人类的热度贴了上来,夏树深吸一口气,鼻腔内充斥着绿茶的清香,这是她在尘间这半年以来最熟悉的味道。
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静留松开了她。
“夏树真是温柔的人啊……”静留似感叹般说了句,夏树不清楚静留的意思,温柔,是指她吗?
还没等夏树开口,静留已经上了马车,车夫赶马的那刻,静留掀了半边帘子露出整张脸来,她对着夏树说:“我很快就回来。”
“嗯,我等你。”
她们重复着对白。
直到耳畔边那车轮滚滚声消失不见,夏树还立在原地。她在思考,若自己不是妖,作为人过一生会是什么样子的?或是当年没有那次机遇,自己作为一只普通的小蛇的一生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思考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到,到了最后只能作罢。
既身之,则安之。
她踱着步子,来到静留的房门前。静留习惯性在离开后将房门上了锁,夏树把着那古铜色的锁,只是稍稍一使劲,那凡铁立刻脆弱的四分五裂。
那虺角的气息越发清晰,几乎是在召唤她的到来。
静留屋内的结构和夏树的很相似,但却是更简单些。夏树四处瞧了瞧,在靠窗的桌上看到一副不久前才干了墨水的画。
见画中有一人,水墨为衣,胭脂点唇,眉眼精致凌厉,潇洒柔情。那画中人亦是她的模样,却又不似她,莫不是自己在静留眼里便是这般模样吗?
夏树叹了口气,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踏着脚下的砖,虺角的气息从下方传来,应是在砖中的某块暗格。
“咔。 ”
脚下声音突然一变,夏树有些迫不及待的弯下腰开始在那块砖上和附近摸索,摸了半天找不到机关。
夏树觉得自己不能在拖延下去了。深色的龙鳞覆盖住了整只右手,那圆润的指甲也尖锐如鹰爪般。手掌连带指尖猛的一用力,一声闷响,以那片砖为中心的地面皆为开裂。
夏树从碎裂的砖下掏出了那个木盒,发现被卡上了层层叠叠的锁,明显比大门的锁都要坚实的多。
夏树叹了口气,看向外头天色,光是找这虺角就费了她许久的时间,再慢慢破锁怕是静留要回来了。
尽管拿了虺角,但夏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时间却也容不得她多想。
临走之际,夏树看着被她摧毁的一片狼藉的卧室,沉默间又想到了静留的脸。她会伤心还是生气?亦或是别的情绪……
最终她还是踏着黄昏的余光离开了,除了逐渐消散的气息,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