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

第14章 十四章

第二日傍晚,夏树与静留撑着马车离开了藤乃府。马车上,静留不住打量着夏树的模样。那件深蓝色的长袍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藏青色的绸衣。这绸衣静留没见过,虽然布料和绣纹都很精致,却少了那件深蓝的长袍所带给夏树的凌厉,反而多添了一分女儿家的柔弱。


静留清楚夏树不喜胭脂妆物,但她也并不需要。从围帘渗透的月光懒懒洒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皮肤白皙,嘴唇更显单薄诱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夏树一个皱眉,缩了缩身子道:“你在看什么?”


“看美人。”


夏树霎那间被静留的直白给晕了脸色,静留微笑淡然的望着夏树的面容,调戏一般都语句也像赞叹。


夏树轻哼一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物。


“夏树会冷吗?大凌即将入深秋,据宫中星官预测,今年的冬天会是最冷的一年。”


“我对季节的变化不太敏感。”


“夏树可是修道之人?”


心脏一紧,随即松了下去。她有些不满的看着静留,这人最近咋回事?不经意间总是问话问的直白。要是静留现在问的是“夏树可是妖怪?”她该如何应她?她会面不改色的对静留撒谎吗?很显然她做不到。但夏树更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不成她看到了什么?


静留擅长察言观色,刚刚夏树的反应全被她收眼底。她不知为何夏树要如此惊慌,是她的问题太唐突了吗?可夏树惊吓过后马上归于平静的样子又不似怕她发现,还是说眼前这人还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静留微微眯起眼睛,眼里好奇神色比那月光还亮堂。


“静留怎么问起这玄乎之事。”


“夏树可记得你我初见?你在那水旁洗伤口,那伤口可怖狰狞,我只是与你涂了药,然而第二日便好了大半。再来,我曾听闻夫子曾说过的一些玄幻之事,便对应了起来。”


夏树呼出一口气,看向静留的眼神中多了几丝赞赏之意。她虽常年不闻人间事,但也知道静留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在凡间是不多见了,无论是思路还是招数都让身为妖活了许久年月的她有些招架不住。


“幼时曾得一路过的道士指点了些打坐吐纳的修炼方法,也没多大用处,也就些强身健体,活血化瘀,加快身体伤势治愈的一些效果罢了。”


夏树说的头头是道,撒起谎来面无改色,或许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静留呆的久了,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倒也长进。


静留却是相信了她这般鬼话道:“这倒是极好的,哪日夏树有空教教我罢。”


夏树点了点头。


四周一下又安静了下来,马蹄碎碎,混着侍卫的脚步声和风吹动火把的呼呼声。


离宫门近了,静留反倒后悔了。她看着身边人,对自己有着些许厌恶。夏树太干净了,满身阴谋血腥的她站在夏树身边久了便觉得不适,于是便自私的想要拉着夏树与她一同坠入黑暗的无底深渊。


风从门帘漏过,拍在她脸上,静留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般浑身一颤,随即深深鄙夷着自己。


“静留,你很冷吗?”


“不。”面对夏树那温柔的关切,静留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如果冷的话我去后头拿件毯子。”


“不用了麻烦了,夏树,皇宫也快到了,等等下了马车披件披风就好。”


直到那夏树探出头,见那不算陌生的皇宫大门唯物无比立在那里,刹那间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回头望向静留,见她依旧带着那淡淡祥和的笑容,夏树想问她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个门,不太舒服。”


静留点了点头:“这里的最里头就住着这大凌最尊贵的人,也是权利的象征。夏树,你不知道吧?当人有了一定的权利和金钱就会不自觉的炫耀,想要给他人一个下马威似的。”


“那静留你也是这样吗?”


“什么?似乎没有听清夏树说的话,但夏树没有再重复。静留只是牵起了嘴角:“是的,我也会这样,这就是人。”


但静留又和那些皇帝不同,如果她有这般权利,坐于那高位之上,她不会傻傻的让人看清她的宝物,只会把她藏起来,哪怕是让其蒙了灰。想罢,静留又偷偷看了夏树一眼。


“静留。”


“嗯?”


“等等我就不跟你进去了。”


听到夏树语落的那瞬间,静留的面色刹那间显得苍白,几个呼吸间就红了眼眶,视线死死的在夏树身上停留,声音哑道:“那夏树要去做什么?”


被静留的样子吓到了,夏树突然间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反应过来静留为何这幅模样。她尽量柔和声线,安慰道:“第一次来皇宫,我就四处看看。不会走的,毕竟我的东西还在你那不是吗?”


“真的?”


“真的。”


“你莫要骗我。”


“不会。”


老实说,哪怕她曾经只是一个身处皇宫边外的郡主,但常年与皇宫里的人打交道,自然知晓宫中险恶。况且,夏树身为修道之人,这看似高耸的宫墙也拦不住她。但只要夏树对她承诺,她便可放下心来,哪怕她还记得夏树在去年深冬违背的那句“我在家等你,早些回来。”


静留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做工精良的桐木牌,上年刻着静留的身份与名字,她将那块木牌放到夏树的手中,嘱咐道:“这块桐木牌象征着皇宫贵族们的身份,带着它除了皇帝的居处和一些重要的地方,你想去哪都可以,也不用听任何人指使。”


夏树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后方又传来一身嘱咐:“玩够了就回到原地,跟侍卫说声让他们来通知我。”


夏树转头难得勾起嘴角,微微点了点头,踏着脚步入了暮色。


静留还想再看会,旁边的侍卫却出声提醒:“公主,时候不早了。”


温柔的目光片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转变为另一副无情的笑颜。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身华贵的宴装,带着份应有的高傲入了宴门。


宴殿在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便一瞬间安静了,益明帝举着酒的手还在半空中,有些尴尬。静留不予理会,只是官方的向益明帝行了个礼,益明帝见人多不好怒,只是僵了僵嘴角道:“静留可来的晚些,免礼入座。”


静留再一行礼道:“谢父皇。”然后便径直走到离皇位隔不了多远的座位坐下了。


宴殿再次热闹了起来,只是夹杂着些细语。


“那传言是真的吗?听闻益明帝这个位子就是被这个公主个扶上去的?”


“应该是真的,比起这皇帝,那公主的神态更像是一副干大事的人。”


“嘘,莫要说了,小心掉脑袋。”


益明帝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她面容似自己,性子却不像,明明眉眼温柔如水,眼中却仿佛又蕴含了无尽的风暴。性格更是沉稳短端庄明事理,懂理国。如若静留是个皇子,他就算虎毒食子也断不可能让一个比他优秀的孩子活着。


益明帝转眼又想起了那宝物,根据眼线听闻那宝物有可能已经被静留给盗走了,还留下一副正在调查的表象。静留计谋深厚,但还是年轻了些。


台下分两长座,各国使者服装各异,静留觉得有人在看她,回首望去见一人穿着烈火般的橙色衣装,是舞衣。她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汇聚在一起,双方含笑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静留又扫了眼底下个坐的人,除了异国使者还有王公贵族,看她的眼神贪婪的如她是待宰羔羊。静留心中冷哼一声,她早晓得这次看似以奇天异象为名的摆天祭宴不过是给她相亲联姻的借口。尽管她低调,但流言传的久了,总有刁民奸臣在益明帝耳边吹风。


宴到中途,放开了些,那来自南方草原的开岩之国的使者一身羊牛皮的劲装,高大威武,她向着益明帝试探,大意为开岩之国的三太子殿下已经成年,是时候娶妻。如若大凌皇帝愿意联姻,从此以后与大凌达成重盟,如大凌有难,四十万兵马随益明帝调动。


……


比起宴殿的风起云涌,夏树这边倒是安静。大部分都太监宫女都去忙宴殿的事,夏树从头走到尾也没见几个人。


按着自身对宝物的种族灵敏度,夏树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那皇宫存放宝物的地方。门前重兵把手,宫墙更是高耸厚实,但却难不倒她。夏树脚尖施力,高丈的城墙顿时如越沟渠般被夏树踏载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然后,里头十几双眼睛瞬间朝她看过来。


夏树脸色一僵,谁都没有告诉她重兵把守的墙里面还有那么多人……


“有刺客!”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几把长枪和利箭直奔她而来,夏树一个空翻闪过了,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落到地上,一套掌法直接将眼前的几个摞晕在地。一把卡住刺过来的长枪,反手一转,朝前猛的刺了几枪,枪枪入体却有分寸,只是让这些侍卫因疼痛不得动弹。


没一会的功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的侍卫,夏树有些心虚的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服饰,加快前往宝库的脚步。哪怕她常年不问人间世事,也知道这种行为并不好。但她有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就当是那天在后院皇帝对她无理的补偿吧。


一掌劈开了巨大的门锁,见到里头的场景连夏树都不自觉感叹。成堆的黄金于白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灯做灯烛,金丝玉缕,珍琼美玉成箱堆积。夏树也不客气,拿出了奈绪给的法器,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将那一切珍宝全数收进了器中乾坤。


刚刚还闪闪发光的宝库一下子变得漆黑。


事情办完了,夏树拍了拍手上没有丝毫改变的锦囊,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便打算回宴殿去找静留。


宴殿的守卫比宝库还有森严,夏树把静留给的那张桐木牌递给看门的士兵,那士兵露出一副惊讶之色:“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公主的令牌!”


夏树回了一句:“朋友。”


那士兵见夏树衣装华贵,本着敬业的心还想在确认一下,结果就被旁侧的伙伴给捅了一手肘:“你不要命了!没听说吗?是公主府上的……”话到一半,那人不说了。士兵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紧接着笑的不怀好意。


夏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不舒服。


夏树顺利进来了,正打算推开里头的门却听见激烈的争论声,她从里面听到了静留的声音……


夏树若有所思的挠了挠下巴。


宴殿之内,静留听着益明帝和开岩使者交谈甚欢,面色越发冷冽。


她早已想好了对策,一切只欠东风。


房梁之上,一条小小的黑蛇缠着柱子,碧色的眼睛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夏树化了蛇身,攀爬到了静留正上方的房梁处。她在这好一会了,也听了个大概。


联姻?是出嫁的意思吗?谁要出嫁?静留?


夏树对联姻或是出嫁都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知道一个女子出嫁会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


所有人都注意力都放在开岩使者和益明帝的身上,夏树从柱子上滑了下去,悄悄来到静留的身后,同样没有声响的在静留身后化作人形,将动静放到了最低,整个宴殿除了舞衣没有人发现多出了一个人。


舞衣笑的有些勉强,她从头到尾一直在听着开岩使者和益明帝的谈话,再这样下去静留的处境并不乐观。


夏树见着静留面色冷冽却依旧坦然。


“发生了什么事?”


静留似乎被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静留咬着嘴唇,悄悄回头去见夏树就坐在她身后。她顿时间卸去了整身的锋芒与武装,刚刚那冷冽的面容转眼也如百花盛开那般娇柔。


“夏树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许久了。”


静留觉得疑惑。从很早之前她就一直在注意大门,怎么可能漏掉夏树的影子?就算她遗漏,以夏树那般容貌姿态进了殿也不可能不引起百官使者们的注意。


但没什么比见到夏树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发生了什么?”夏树再一次询问,手上前握紧了静留的手。人类的体温是温暖的,和她冰冷的肌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静留笑着问夏树:“夏树是在关心我吗?”


“你看上去不太好。”


“没什么……”静留停顿片刻嗤笑道:“只是看着一群跳梁小丑觉得好笑而已。”


夏树将自己的存在感放置最低,打量起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人类的虽然弱小却拥有丰富的智慧与繁殖能力,从蛮荒生存至今掌握了无数技能来丰富自己的生活。夏树看着立柱上雕刻着龙,四分相似却无神韵。


夏树一阵恍惚。她突然想象如果有一天静留成女帝,她渡劫为龙,是否能让静留为自己造起神庙受人间香火,而作为回报,她守护这大凌直至静留死去……


想罢,夏树皱眉看向益明帝,她面相窄狭,目下淡黑,看似精神却又涣散,夏树怎么看都看不出他脸上的帝王相。这样的人也许能出于巧合坐上皇位,但绝对不会长久。


没多久益明帝和开岩使者的交谈暂且结束,益明帝看向静留也看向了静留身后的夏树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那次在后院奈绪的蜘蛛会带走益明帝的记忆,夏树并不担心益明帝会记得那晚的事,但他不会忘记之前在庭院和夏树第一次见面的事。


“玖我姑娘,许久不见。”


夏树似笑非笑,客气无比,敬称一声:“陛下。”


益明帝眼中带着征服目的的欲望扩散:“当初在藤乃府的时候朕就想邀请你来皇宫看看,没想到朕的女儿反倒完成了朕的心愿。”


静留觉得烦躁,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看向自己父亲的那双红眸杀机涌现。


腕上的手紧了几分,感受到静留杀意的夏树面无表情看着她,唇角微动,欲言又止,似乎在提醒。


静留愣了下,随即努力克制情绪谴责自己的不成熟。如果没有夏树的提醒,刚刚那样可怕的眼神被益明帝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静留就跟上次那般插进益明帝与夏树的中间挡住了益明帝的视线,将夏树护在了身后。


被第二次打断,益明帝有些愤恼的瞪着她:“静留,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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