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O】抽凡骨【酒吞童子x源赖光】

第5章 第五章



后来回头再想,她真正的对酒吞产生信任可能是从这里开始。仅仅是因为鬼告诉了她可以痛苦也可以哭泣,包裹在她心上的薄薄一层外壳就这么被轻易溶解掉。毕竟她太孤独了,长到那个年纪为止,竟然还从没有谁如此直面过她的感受,以至于她还如个幼子般对任何一点温柔如饥似渴。


到底是该怪她太好懂,还是怪鬼天生就深知人心中的弱点?但命运的死结已经无法解开,所以即使有了答案也不会产生意义。那个如一团混沌般在与世隔绝中浑浑噩噩地长大的女孩,始终要迎来自我的开天辟地。可惜的是运气实在糟糕,站在外部为她举起斧头的不是人而是鬼。


当时的她可理不清楚这些,她只是发觉自己不会再那么过敏于见到酒吞了,甚至见到酒吞后,还时常有种胸中块垒被一扫而空的感觉。这变化叫她慌乱不已,但回过神来后却又觉得不算不能接受。甚至一想到关于鬼的事情,她的脚下就开始轻飘飘。以至于只对她情绪中积极的那部分十分敏感的监护人开始起疑,找茬的次数相较以往更加频繁起来。


在看似不断重复、实际上却有改变静静发生的每日之中,初夏悄悄向着盛夏变貌。天气越发炎热,山林的颜色也更加鲜明,新生果实水灵灵的嫩青、枝叶闪闪发光的绿、山涧边野花的多彩,纷纷在夏阳的热意下争先恐后地熟成,叫女孩的全世界彻底褪去了梅雨的湿气。


就是如此时节的一个六月傍晚,她与监护人的小庵中有两位武僧前来投宿。武僧们出现在山中时她还没有归家,正在山岗上拔山菜。山头上金灿灿的夕阳四处流淌,尽管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半边,余温却让世界仍如白日。她拔了半筐,正打算迈步回家时,发现山下的山道上有两个戴蓑帽的僧人身影。


她惯常地隐蔽起来,打算避开他们回去。不巧的是,僧人们的路线与她回家的路线重合了,随后他们自然发现了林中的小庵,还敲开了门、得到了惊讶的监护人的迎接。远远地看着这些发生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绕道后门进去。


尽管在须崎看不到的地方她早就破了监护人设下的戒,但是在监护人眼皮底下她还得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所以她乖乖的在后厨处理起了刚摘回来的野菜,很快她等到了到厨房里来的监护人。


“你才回来啊。”


须崎的心情并不很好,突然到访的客人并不叫她愉快。她叮嘱道:“你在这里待好,晚饭就一个人在这里吃。小心不要被他们看见。”


“他们?”


女孩尽管已经明了是哪些人,但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小庵中第一次有客人来访。酒吞那是硬闯进来的,不能作数。


“两个武僧。从近江方向来的,说是要护送高僧舍利回出生地的寺庙安葬。”监护人说:“你不用管,总之躲好就是。晚上他们会在佛堂休息,夜里起来也要注意不要经过那边。这些人最容易发现你的破绽,你给我仔细藏好了,不想死就千万别被发现。”


近江是哪里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碰见僧人就等于找死她也不懂,但这时候乖巧点头就够了。


当晚的饭菜做得比平时都要多,她刚摘回来的山菜也被须崎拿去招待了两位僧人,就剩她一个人跟平时一样在炉灶边吃完。没有长辈在身边,气氛要轻松多了,她都吃得比平时要开心些。


晚上她被安排在柴房里睡觉,睡前还在担心万一酒吞来了碰见僧人们该如何是好,睡到半夜醒来起夜后却把这回事给忘了。经过大堂外时,她发现里头居然还亮着灯火,想到监护人明早起来时一定会为浪费而心痛不已,她就下意识地推开了佛堂的门扉。


里面迅速传来了提起兵戈的声音和一声厉喝:“谁?”


她被吓得手一松,这才想起今晚佛堂里有谁在。她慌张起来,刚想提腿逃跑,门却在她面前被打开了,露出了门后僧人的年轻面孔。


僧人惊讶的神色在自身后来的烛火光中影影绰绰:“小姑娘?你是谁?”


女孩自然吃螺丝了。她结结巴巴地想赶紧为自己辩明身份:“我、我……我是住在这里的……”


黑夜中,僧人皱了皱眉,他手中还有一根吓人的棍棒。这时他的旅伴从他身后出现,手中捧着一个木匣。两名僧人对视一眼,拿匣子的那位把匣子往高处举,开门的那人则对她说:“你过来一下。”


她后脖颈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无比的悔恨占领了她的心。


女孩战战兢兢地拖着软掉的腿,跟着他们来到了佛堂中央,途中一声也不敢出,心情就跟此时在穿堂风中摇曳的烛火一样。她既害怕监护人所说的被发现就要死了,又害怕这要被监护人发现了该怎么办。两者的担忧一远一近,一种抽象另一种现实,但都同样叫她害怕得想要流泪。


烛光不稳,照得大佛像的面目也明明灭灭。平日里她与须崎每朝都要在这里祝祷,从石像中生出的大佛面目始终庄严而慈悲,又叫她敬畏,此时却显得十分喜怒无常。两位僧人把木匣在佛前打开,随后神态严厉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既心惊胆战,又茫然不已。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死。


很快僧人们松了一口气,其中之一对她说:“没事了。”另外一位问:“你是女主人收养的孩子吗?白天时未曾见过你。”


她连忙点头。


烛火还在风中摇曳,氛围却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两位僧人席地盘腿坐下,棍棒还放下了,她小心地往他们身后窥探,看到原来抱木匣的僧人所坐蒲团后放着一把刀。那把刀有鞘,和她的柴刀模样相似,可更漂亮锋利许多,应当是有被主人悉心保养。


佛像的面孔仍然在烛光里反复无常、变幻莫测,她的心却因为他人的安定而安定下来。使刀的僧人向她做了一个礼:“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此山中有鬼气,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她赶忙也双手合十,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学着监护人说她时常挂在嘴边的祷词:“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持棍的僧人也双手合十,“谢谢你们的收留。能在佛前过夜,实属幸运。”


随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为了不让沉默把周围再次变得可怖,她努力把监护人说的都回想起来:“我,你们……听说你们是从……”


“近江国。”刀僧说:“我们从那里来。”


“我们并不是恶人。请不要害怕,小姑娘。我们只是想护送我们师傅的舍利回乡。”棍僧说:“我们上路以来已经有一个月了,路途艰辛,一路上还有不少妖魔鬼怪,许多时候还没法歇脚。能够得到你们提供的宿处和接济,真的非常感激。”


听到僧人这么说,她才敢生出些许好奇心。她看向了那个木匣,那里面装着的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舍利,但同时她也没有听漏那个不久前才得知的字眼:“鬼……?”


刀僧点点头,“是的。我们的师傅希望能为浮世众生尽最后一份力。所以我们没有走大路,而是在妖魔多发的深山中穿行。秉舍利威光,能灭杀沿路小鬼,所经路途自然也群魔乱舞,多发强掳捩夺。你刚刚被照过了,我们才能放心。”


另外一个僧人叹息一声,声音变得悲伤:“我们的师傅道行高深,慈悲无量,本该再护一方平安十数年。可恨那只鬼……”


“鬼……?”


“阿弥陀佛。”刀僧再次双手合十,脸上出现了几分愤恨,“师傅是与鬼斗法重伤才圆寂的。”


棍僧问:“你知道俵藤太吗?”


她摇摇头。


“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小孩们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刀僧讲:“他神勇无匹,退治了三上山的大百足。我们的师傅干的是一样的事。”


棍僧连连点头,突然精神振奋:“俵藤太大人可厉害了。大百足盘踞山上,身形巨大,杀人如麻,一身硬壳什么箭矢都射不穿,连本地的龙神都奈何不了它,俵藤太大人的箭也没有办法。可恨呐,射到只剩最后一箭时,眼看俵藤太大人就要被大百足吞下!”


这个年轻僧人讲得十分激动,脸上出现了与年龄相符的神态,说着说着竟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他心下一横,向八幡大菩萨祈祷,往箭头上吐了唾液,咻的一射——”


佛堂中的烛火静静地舞蹈,摇曳不已,叫佛堂里明暗交错,就如故事的起伏。


她的心吊起到嗓子眼,不由得追问:“然后呢?”


“当然是不偏不倚,一箭毙命啦!”年轻僧人充满自豪地大声说,随即被他的师兄弟用手肘推了一下,他连忙轻咳一声:“总之,我们的师傅也像那位大人一样,为了保护一方民众而不顾自身安危,投身于水深火热的与妖魔之战中。”


“阿弥陀佛。”使用刀的僧人说:“我们也是一样。时值妖魔横行,天下没有净土,出家人当然也无法青灯古佛。”


另一位僧人也合起掌来,宝相庄严,“我们在世间行走,就是为继承师傅遗愿,降妖除魔,虽说只有师兄弟二人,但只愿能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烛光中的两位僧人神情十分严肃。两人面孔并不相似,但大至到颧骨的框架、小至眉头的一根毛发,都仿佛超脱了肉体的限制,一同成为了与身后的那些雕像一样纯洁的事物,看得她在这夏夜里竟然混身发冷——很快她意识到这寒意的由来并非是穿堂的夜风,而是她血管中的血液在沸腾。


红匣静静的放置在他们三人围成的圈之中,默默诉说着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和武僧们身上的伤疤老茧一起,和他们武器上的使用痕迹一起。说曾经有人、现在也有人,在为了毫不相干的他人而献出生命。


此刻平日里她熟悉的那些佛像们被身后的黑暗拥抱,又拥抱着烛光之中的他们,静静投下慈悲的目光,把他们这些渺小之物注视。


即使对人世到底如何一无所知,她也意识到自己看见了十分崇高的、纯粹的东西。尽管看得她牙齿打颤,后脊发凉,却被彻底震撼,根本移不开目光。数年之后,她才明白那正是理想的光辉。


她眼底发热,竟然突然十分羡慕。持棍棒的僧人那带有老茧的手伸过来,把她的脑袋乱揉一通,把她的头发都揉乱了。迷蒙起来的视野中,两位武僧的神色都安详而坚定。


哪怕迎着风、哪怕很微弱,烛火也继续燃烧自己,不愿熄灭。是那一夜的烛火在她的心中埋下了淡淡的憧憬。走进这样的烛光中又怎么会死呢?她模模糊糊地想,渐渐心惊肉跳起来:须崎,也许真的在骗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反应想清楚,不久僧人们就把她赶回柴房中继续睡眠,可她睡不着,整夜都觉得有火焰在自己心头燃烧,以至于第二天起晚了。醒来后,监护人已经在做早餐,在炉灶边一边咕哝着咒骂僧人们浪费珍贵的灯油,一边支使赶来帮忙的她去劈柴火。


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们,她们连柴火都不够了。于是她一个人躲进柴房里劈柴。


尽管有尽量不要发出太大声音,可是僧人中使棍棒的那位竟然找到了她,还特意来到了她身边与她打招呼:“小姑娘,早上好。”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周围是否有监护人的气息,发现并没有后才安下心来,双手合十就当回礼。看到僧人背着行李的包裹,她不由得问:“要走了吗?”


“是的,因为晨巡回来时从后院外看到了你,所以来向你道个别。”僧人回答:“我们接下来打算去京都方向。那边人多繁华,一路上的妖魔鬼怪也多。”


京都又是什么地方,人会比山下的城镇还要多吗?总不会比集市时的还要多人吧?那该有多少人啊。她有些想问,但是又不敢让对话更加延长,以至于不知能说些什么,因此也只能重复她在须崎故人送别须崎时听来的话:“……路上小心。”


“会的。”僧人笑眯眯地点点头,看她继续挥刀劈柴。看了不久,他竟然出声说:“你的刀筋不错,有练过吗?”


她当然是摇头,手上劈柴的动作也没有停,生怕被监护人看见她敢主动搭话,尽管被看见这交谈的场面就已经死定了。僧人继续说:“虽然那家伙才是使刀的行家,但我也有修习过,可以给你一些意见。像你刚刚那样握刀就不太对……”


僧人兴致高昂地开始指点她,指点完了还要拿起柴刀主动演示。她云里雾里地听着,都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只好乖乖跟着学。僧人还回柴刀后还要评头论足一番:


“你这把刀也不错的,应该是在大庙里被供奉过,沾有神气,可以降妖伏魔。当柴刀大材小用了。不如说,这根本就不是柴刀。不知女主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可这把刀就是用来砍柴的,因此才叫做柴刀。为什么要对一把用来砍柴的刀有更多的期待呢?她突然搞不懂了。毕竟这跟她就是丑御前、丑御前就应该在这山林里继续昏昏噩噩与世隔绝地活下去,理应是一样的。


她低头看了看刀,又想了想在这狭隘一隅中如此过活的自己,突然悲从中来。她把刀打横,双手奉上,举过头顶,希望僧人能带走这把刀,在何处叫这个她的老伙伴派上更大的用场。


僧人却笑着把她的刀按下。刀和她的双手都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从她头顶上落下了对方的声音:“你还是留着吧。你似乎很有武艺上的天分,说不定某一日你能拿起它来保护自己和你的养母呢。”


养母。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是指须崎吗?茫然的她刚想问问监护人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就听见僧人继续讲:“这座山确实有鬼气,不够太平,你和女主人平日里都得小心。如果真的碰见了鬼……记住,一定要马上逃。”


那个字在她脑海里划出一道闪电,立刻把关于名字的疑问赶跑了。她压抑下渐渐快起来的心跳,试探性地问:“你,您说的鬼是……?”


僧人十分严肃地说:“千万不能接近鬼。鬼是冷血残暴、以取人性命为乐的物怪。世界上根本没有不作恶的鬼,每一只鬼都杀人如麻。我们的师傅就是被一只大鬼所害。小姑娘,你记住,碰见鬼不要想着反抗,一般的人是赢不了的,只有逃。逃到大寺大庙中去,寻求高僧庇护。”


她想她的脸色一定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僧人并没有留意到低着头的她的脸色,他自顾自地开始嘟哝起来:“嘛水平够的阴阳师其实也行,但是大寺大庙中往往供奉有佛骨舍利,总不会不如的……”


女孩完全不想劈柴的事了。狂风暴雨在她脑海中大作,仿佛有冰冷的浪头迎面扑下。她突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并寻求这两人的庇护,最好还能一起上路,去往他们所说的地方。她属于天下苍生的一份子吗。一定是的吧?那么她……啊啊,如果只有逃这一个选择了的话……


捧着刀的手腕竟然在瑟瑟发抖。她口舌都软了,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想着抬起头来,快点想办法把求救的话说出口,但很快她浑身都被冻住了。


她的监护人站在柴房的门外,直视着她,脸色铁青。


比起存在于僧人言语之间的鬼的恐怖,来自监护人的恐怖竟然要更加直接且暴力。光是被目击这一事实就让她如雷灌顶,气力全失。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她竟然几乎没有印象。她浑身僵硬,浑浑噩噩地劈完剩下的柴,做完晨祷后四人一同吃早饭,最后须崎与她一同站在庵门外,与两位僧人告别。


山道上两个僧人的身影在她们的视野里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她才听见身边的女人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被打了一巴掌,响亮的。


“你知道吗,你说不定要把我们俩都害死。”


监护人甩下这句话就转身而去,留她一个人捂着阵阵发热的耳根,看门外树木的枝叶在夏风中沙沙作响。火辣辣的眼泪经由火辣辣地疼痛着的脸颊流下来。就连自己的心该为什么样的感情而做出反应、身体该听什么样的教导做出行动,她都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太阳渐渐高升,周围越来越热,她的身体却还是一样里外都发冷。越发毒辣的阳光下,她的心里唯独一个问题渐渐清晰起来:她是不是……不该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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