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一個人的飯(Fan)

就小宮有紗的印象而言，逢田梨香子除了醫院門診室、辦公室外，總是窩在角落，學校分配給她的研究室，那小小的空間裡。

原因就像理論模型簡而不易─逢田老師是天才，而天才是孤獨的。

現在的小孩真沒禮貌。

餐盤碰撞兩三人後，她狼狽地捲入人海，隨波逐流。逢田梨香子緊緊抱住懷中食物，等待時機殺出重圍，終於找到空缺主人的席次。抱怨就有了空間、有了時間碎念，再用食物堵住。

學生餐廳人潮摩肩擦踵，倒垃圾、倒廚餘都要大排長龍三個店面外。就算梨香子早早出社會、職稱是長輩，大學生們人多勢眾一下子手刀奔，佔領她率先看到的個人座是輕而易舉。

才剛開始，以後會好一點的。她安慰自己，至少現在有個人座也不錯，不用面對大學生的口沫橫飛，或是面對一人霸佔大長桌，尷尬的景象。

大學部的學生餐廳新開學新開張，湧入眾多人潮嘗鮮，梨香子也不例外。

相比一年前宛如軍營排排大位無人坐的淒涼潦倒，現在可謂煥然一新──設計現代、燈光柔和，商店食衣住行無一不包、琳瑯滿目，簡單說就是美觀又時尚，桌椅配置兼顧大團體、小團體、個人需求，號稱媲美百貨公司美食街。

最特別的就是個人位桌面類似鏡子波光粼粼反映實像，所以除了吃飯的人潮外，個人座乃網美上線打卡必爭之地。

可以看看顏藝、看看吃相，說實在這種桌子除了美美照相之外有什麼好看的？梨香子從來不是個拋頭露面之人，她頂多吃飯後有時間才來個自拍，實際用鏡子看自己吃飯就算了，會消化不良。

手機滑掉她大部份的午餐，行事曆餵得她頭腦昏沉。

「兩點開會，一點有學生面試……那學生叫什麼來著，大宮還小宮來著、……？」

「不好意思，這邊有人坐嗎？」

刀子噹地撞上盤子，她沒想過有學生敢主動坐她的位子。

「沒沒、沒有。」

「不好意思，打擾了。」

應該是學生吧？她不太確定了，年齡比自己大五歲、十歲甚至五十歲的人都可以當自己的學生了，何況這人比自己年輕。

鏡面桌背面，可以反射出對面的真相嗎？

「逢田老師。」

一時間梨香子掌握不住聲源左顧右盼，視線所及──長髮微捲、光滑柔順，肌膚細嫩，杏眼櫻唇，手臂細長勻稱，簡單來說，美女。美女在對面，嘴角勾勒一抹微笑。

「您吃飯的樣子很可愛。」

「什什什、什麼鬼？」

空盤中刀叉翻滾叮叮噹噹，椅子自動後退三步，還在原地驚恐震顫。

「……晚點還有事情先走了。」

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梨香子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縮瑟身子，隨意收拾桌子轉身離去。對方一個箭步擋在前面，怕端不好會飛走似的，搶過餐盤。

「不要走了，晚點的事情回去也等不到。」

人坐下來不高，沒想到一站起來直直多一顆頭──又是巨人。梨香子大危機，一腳向前準備來一記旋風腿。

「抱歉抱歉，我沒有惡意。」

美女格格一笑，笑聲很爽朗。

「逢田老師，我是小宮、小宮有紗。」

小宮？好耳熟，記得好像是……

消化系統大舉佔領檢索記憶的功能，梨香子一時間反應不及。

「午後跟您有約。逢田老師，您兩點開會的醫學大樓就在這旁邊吧？儘管面試時間還沒到，這邊遇到也是有緣就不麻煩您回去了。希望您留下。」

幾乎不給拒絕的機會，有紗輕輕一推就把梨香子請回座位。

小宮有紗比夕陽早一步闖進醫院辦公室，逢田梨香子進門只能看到辦公椅的背面。

「恭迎逢田老師。」

「還記得我這個老師的話，就趕快滾下我的位子，去去去。」

有紗一站起來靠近逢田，那一顆頭的高度讓人備感壓力。

「算了算了，反正開會已經坐一下午了，給你坐給你坐……真是的，你位子比較高，幹嘛老來佔領屬下的位子。有院長辦公室還不夠嗎？」

梨香子靠在桌邊，手指任由趴在桌上的人玩弄。有紗很喜歡這雙整整比自己短一個指節的手，跟本人一樣嬌小可愛但是不容小覷。

「我就喜歡你的位子。」

「乾脆辦公室跟你換好了。」

「那我還是會去坐你的椅子，不覺得……你的辦公室不管換到哪邊都太大了。」

什麼鬼？這是針對、針對了吧。

「也只有你敢直接坐你逢田姐的位子，現在也是……以前也是。啊啊～好懷念以前，你剛當住院醫生，至少那時會稱『您』。」

「現在還是會叫你老師啊，逢田さん。」

「老闆是自己學生我只覺得諷刺，早知道那時候就不收了。」

「哎呀～還是收了啊。」

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有紗攀上梨香子背對的肩膀，意思意思按摩慰勞。

「真正厲害的老師就像你一樣啊，學生青出於藍，學生比老師成就高，真不愧是老師，呼呼～言傳身教、循循善誘、無私奉獻、心懷歹醫。」

「……總覺得有奇怪的東西混進去。」

「聽錯了啦～我說老師心胸開闊，又是名醫，果然仁心仁術、杏林之光！」

「那那、那只是你太難纏，整天關注我幹嘛啦。哼哼先先先、說好啊，誇獎我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梨香子感覺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想離有紗遠一點，但是不管轉向哪一側都能夠輕易靠近那吸引人的容顏。

「嘛嘛嘛那……為了補償你，我們去吃飯吧。今天跟明天都沒有事情吧？有幾間超好吃海鮮我要安利唷。」

「你請客嗎？」

「就看在你吃飯很可愛的份上。」

門口的大立鏡到處都看得見有紗爽朗的笑，梨香子注定無所遁逃，從角落的個人空間被拖出來，跟工作說掰掰。

「現在的小孩……真沒禮貌啊。」

那張好看的臉被推回去面對現實。

梨香子一直都覺得夕陽在哪裡看都差不多，現在跟有紗一起，她突然發現戶外的夕陽餘暉，那份光芒比辦公室、比研究室內的要刺眼得太多太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