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勝率的尊嚴

3.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勝率的尊嚴

給老娘記住了啊！

逢田梨香子慌得一批。

「怎麼辦、怎麼辦……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拿這個真的怪羞恥……」

舉高企鵝娃娃自言自語逛駿沼大街，逢田想自己肯定是全世界第一人。

混黑道混得風生水起什麼大風大浪沒瞧過，膽大心細如逢田也只能不知所措、不知所措，還是不知所措。

怪異舉止，路人盡收眼底，紛紛以她為中央伍呈輻射狀散開。

「為什麼我得拿這企鵝到處走……拜託超想丟掉的，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東京法院怎麼走，其實我是路痴啊……真是，那群傢伙給我攝影機卻不給對講機、GPS之類的，這群人到底是來幫我，還是黑我的？而且拿著這傢伙，感覺……」

特別孤單。沒說出口的，作為一名上任不到三年的新科老大，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表露心中念想一絲一毫。

乾笑打圓場，她繞著原地打轉五分鐘之後，腦袋能擠出的詞彙量早已山窮水盡，但鏡頭對準爆發的綜藝魂又使人難以忍受沉默。

「誰來救救我～」

「給我等一下！」

轉身，閃過一根黑色物體──自拍棒。逢田見到跟自己不分上下可疑的拿自拍棒女性──黑頭髮，黑衣黑裙，整身黑的上身外搭了件橘紅色襯衣，黑暗中的明亮感，賦予整體意外的時尚感。

「叫我？」

「對就是you，庫庫庫……Giran☆」

自拍棒女子把逢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打量一遍，接著將食指、中指、拇指舉到眼睛旁邊，咧嘴一笑。

「迷途羔羊啊，我能指引你一條明路。」

什麼怪人。逢田見情況不對，準備以對方為中央伍繞過。

「欸欸欸別醬子，你也是Watuber吧？如果要做直播最好不要戴墨鏡跟口罩，可疑人物對自己收視率會有差喔……還是說這是特色或設定？嗯嗯，塑造個性很重要Giran☆」

拜託，可疑程度你也不遑多讓。

「不對，我不是直播……」

是這樣嘛，現在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組員那群梨黑面前，真的不是直播嗎？

「總之，我只是在做城市冒險啦，人家給我地點然後自己走過去嗯。」

城市冒險，只是找不到目的地而已嗯嗯。答得心虛，不過也沒必要跟陌生人講那麼多。

「吼吼吼，剛好呢我也在做人類觀察的冒險──隨機幫助路人，只是一直不順利……」

當然啊，被幫助可能是好事但任何人被陌生人衝過來，說什麼迷途羔羊又giran☆一般人都會慌張吧？逢田懷疑自己今天出門的姿勢是否不對了，應該返回組裡重新再來。

「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WaTuber：kyan唷！」

舉止怪異中，意外的有禮貌。逢田回敬一禮，「逢田梨香子，請多指教。」

不過WaTuber那啥？如果說到影片分享網站Watube她還知道，畢竟偶爾會追劇、聽音樂、訂閱頻道。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

喂喂喂，這是火箭隊的人設了吧。儘管逢田根本沒發問，但她隱約能從kyan的滑稽臉懷疑自身誇張表情已經透露一切。

「這是新職業的別稱吧。WaTube俗稱水管，WaTuber又稱水管客。簡單來說，WaTuber就是在WaTube上傳原創影片的人，根據播放數與訂閱之類也有獎勵跟收入。」

「嗯哼，難道這是你的主業？」

「算興趣兼職啦，平常跟另一位開酒吧的朋友搭檔，偶爾會有律師朋友參一腳。」

「那這樣的你……應該算名人吧？為什麼找上我。」

「不不不，一點都不有名。」kyan猛地搖頭，「而且你求救了。如果求救的話，不幫忙很奇怪啊。說起來我們都在冒險……對啦，我們都在冒險啊，不覺得很有緣嗎？」

不不不，完全沒有感覺，而且為什麼有種勉強找藉口的樣子。八字眉都緊緊鑲入眉心，逢田嚴重懷疑被怪人纏上……說起來，跟那個人反而有點像。

──正是因為他們孤立無援才會找上我吧？我要當委託人的好朋友，對他們信任到底。

……呿明明跟自己差不多是一副蘿莉樣，那麼成熟又帥、還是說流氓呢？

「真是天真。」

「什麼？」kyan歪了歪頭，莫名其妙。

「沒、沒什麼啦……我只是、只是想，你這樣出社會會吃虧喔，真是。」

「嗯可能吧。」

逢田瞄了一眼kyan，「那、可以告訴我東京地方法院怎麼去嗎？」

「喔簡單，我帶你去吧。」

什麼鬼。她從來沒遇過這種問路會帶路的路人。不過也讓人有一種，啊真可靠的心情。

Kyan靠近人行道邊緣，招在原地發愣的逢田過去。

「唉，帶陌生人走好嗎？你這樣出社會真的會吃虧喔。」

「還好啦。我沒要帶你去，計程車～」

kyan站在人行道邊揮手，一台計程車緩緩停在路邊。

走路也好、搭電車去也行啦喂，計程車是什麼鬼。

「基本車資是410圓，請問要到哪裡呢？」司機說。

「麻煩東京地方法院，謝謝。」kyan推著腦中OS停不下的逢田上車，「反正我剛好也要換地點。」

計程車從車站附近出發，經過幾個拐彎後幾乎都是一路直行，經過10分鐘車程東京地方法院也到了。

不對，這人不會吃虧。她可能是那種一副給人欺負得不要不要的樣子，實際上好處比吃虧多更多。那一瞬間逢田這麼想並付了車資，兩人在一處T字形路口前分別。

「沿著這道牆往前走就是法院了。」

「嗯知道，謝謝。」

「不客氣，逢田さん。」

低頭思忖一會，逢田在kyan走前又叫住她。

「喂你，kyan是本名嗎？」

「小林，小林愛香。」

小林鞠躬後，「請讓我幫助你！」舉著彷彿能當凶器用的自拍棒又跑去跟別人搭話。

真是奇怪的人。

脫下口罩、墨鏡，逢田經過檢查機就嗶嗶警鈴大作，法警連忙從桌子下抓了個東西衝過去。

「給我停下來，你，不准進去！」

又來了？她討厭公務機關，每次進政府相關場所就一定會被刁難，一個月前擔任殺人犯嫌疑犯那陣子更是嚴重。畢竟沒有警察會閒閒沒事，聽黑道說話。

開什麼玩笑。你逢田姐也不是吃素的，這次作為普通圍觀老百姓一定要好好把那些領國家薪水閒閒沒事的公務員臭罵一頓。

「別醬，這不是公開審判嗎？」

逢田拉高音量，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聽來氣憤。

「是公開審判沒錯，但是你──不准進去。」

「為什麼不行，因為曾是被告？拜託你們這群人總是這樣──」

「小姐、小姐，麻煩──麻煩冷靜。」

法警提高聲量，舉高一枚普通袋子。

「不能進去的理由很簡單啦。你的攝影機就算偽裝成企鵝，我也是不會讓你進去的喔。」

「啊？」

「剛剛我看到囉。跟你在一起的是kyan，你也是WaTuber在做直播吧？不過法院內不能直播喔。請把你手上的企鵝……啊還是說它是攝影機比較好，放入袋子保管。」

對法警的話語不著頭緒，逢田跟企鵝你看我、我看你的。

「還是說怕遺失？也是，畢竟是吃飯傢伙嘛～我懂。別擔心我們有做編號，到時候請帶牌子來認領。別弄丟囉，以上有問題嗎？」

逢田搖頭，接過號碼牌。

「不過你真好啊～遇到跟kyan一起做直播。這樣子，網路聲量也會提升吧。」

「kyan很有名嗎？」

「當然～她是目前最紅的直播主啊！最經典的就是『kyan的公開排練』，我也是她的小惡魔之一Giran☆」

法警拿過桌上的黑布，上面幾個白線畫著六芒星與不知名的文字。

「你看，我還買了同款黑魔術布包便當盒。很棒吧？」

「……嗯喔，還不錯。」

傻眼，只能敷衍著回應。

黑魔術、小什麼惡魔？這也是kyan所說的性格塑造吧……

算了不管了。逢田企鵝丟到袋子裡領牌後，即刻入庭。

勉強趕上對法官鞠躬──審判剛開始。對逢田來說挺新鮮的，她一向是站在柵欄內的角色，很少有如此輕鬆愉快旁聽的盈餘。

「小宮檢察官氣色很差，會不會是昨天輸的關係啊？」

「律師跟被告似乎相當有自信，氣勢上就贏了，說不定最後小宮檢察官又會輸囉～」

「啊哈～這次標題決定了！『站上滑鐵盧，不敗檢察官的黃昏！』」

真是惡趣味的命名品味，沒辦法這也是他們的工作。

周圍坐滿八卦記者議論紛紛。興許是針對昨日小宮檢察官大敗，有興趣做後續報導的八卦記者們。

說起來，昨天完全沒遇到記者……該不會是小宮那傢伙，不對不對，這傢伙會那麼好心？她只對她自己的事情感興趣而已。

雖然是如此自我中心的人卻不討厭，真不可思議。她想。況且相比記者的嘲諷，逢田更想告訴大家。

「小宮那傢伙才不會輸。」

那個人絕對不會在哪裡跌倒就在那裡躺下。逢田循著不顯眼的位子就坐，人頭掩護中可以把小宮標緻五官看得一清二楚，眼鏡絲毫藏不住的憔悴，粉底藏不住的黑深深拖垮著眼周，活活像被人揍了兩拳。

「欸你，你說什麼？」旁邊記者跟逢田搭話，「我剛剛聽到你說小宮檢察官不會輸，你有什麼根──欸總覺得你……長得好眼熟……？」

糟糕。難道被認出來了。

「難道……是小宮檢察官的誰……姊妹嗎？聽說她有姊妹當律師。」

逢田掩著自己的臉，音調上揚顯得過分浮誇。

「嗯、嗯對，我是～」

「喔喔，確實跟小宮檢察官有幾分神似，還以為是同行。原來是律師，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肅靜！」

似乎庭上議論紛紛的音量太多了，法官落下法槌制止使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律師跟檢察官之間。現在檢方毫無幹勁、氣勢低迷，看來律師勝券在握。

在幾回合辯論之後，逢田大致釐清被告律師主張只有使用與購買，並沒有涉及販賣武器──如果檢方能夠證明這點，勝負就會大反轉吧。

「接下來，為了證明被告人跟販賣軍火的關係，將詰問檢方證人。」小宮舉手道。

來了。逢田前傾身子，絞緊雙手頂住下巴。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跳起來，你是這樣的人才對。

「讓我看看吧……有紗。」

場面幾乎是一面倒。

「主文 被告……有罪。」

法庭很安靜，只迴盪法官宣告判決莊嚴的語氣。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辯護方跟被告在短短幾分鐘內被檢方殺得片甲不留，小宮冷漠的態度可能會讓人誤判情勢。

審判結束。記者們爭取不到什麼吸引人的材料，一個個灰頭土臉離開法庭。

幾乎所有人走光後，小宮大大伸展懶腰，背部陷入椅中，長舒一口氣，閉眼陷入短暫休息。逢田從最後排起身上前，「小宮。」

「怎麼來了。」小宮並沒有張開眼睛，她早就知道對方會來。

「我才想問你早上那通電話怎麼回事。」

「你就為了這事來？沒什麼，只是……打給降幡她沒接，所以想是不是昨天有跟你一起而已。」

「要不然你以為我是要看你輸掉的樣子來的嗎？」

逢田真的是快被這傢伙打敗，「沒有，她昨天去找kinちゃん喝酒，今天可能宿醉沒接啦。你太緊張了吧，才一、兩通沒接通就打來別人公司。」

「你這心懷歹意可能會。」小宮搓揉眼窩。「嗯……希望是那樣。眼皮一直跳不舒服。」

「這麼愛懷疑別人。」逢田嘟囔，「那是你這工作狂操勞過度了，快休假。你是故意的吧？記者竟然全都追著你跑。」

「沒辦法，也是會有這樣的事情啊。」攤手。

「面對的壞人太多了，我的工作就是懷疑別人。」小宮前傾身子，只剩深邃的眼眸露出交疊的雙手之後。

「怎麼會覺得我是故意的呢？只是剛好被記者追著勝率百分百被打破的神話新聞跑……不過，那是他們的工作。說起來，你知道刑案定罪率是多少吧？」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沉默一會，小宮接著道：「吶……逢田さん，勝率百分之百不是天生的，打了第一場仗才有所謂的第一個百分之百，嗯當然也可能是五十，而我只是維持住每一個百分之百罷了。

就算昨天我輸了，永遠都沒辦法保持勝訴紀錄是百分之百這個事情，但我發誓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我會讓勝率無限趨近於百分百，說不定比刑案定罪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尊嚴來得高喔。」

「喔是喔，我就不期不待等著吧……不對，隨便啦，你會不會輸關我屁事。」

逢田知道這個理想……更正，對小宮而言這不是理想──她向來說到做到，所以理想跟夢想跟她扯不上邊。她說的話永遠是代表目標，並且是一定會準確達成的約定。

「……真不負責任，當然關你屁事啦。」

也不想想是誰把定罪率降低的。

「還好啦，沒事我就先走囉。」

「嗯快滾吧，這裡現在不適合你來。對了，還有這個……」小宮把懷中的手機扔給逢田。

「真不留情，謝啦。」

舉高手機告別還有工作的小宮，逢田在法警保管物品的地方領回她的企鵝娃娃。順便給組裡的人報平安，她對著企鵝揮揮手，撥通事務所電話。

電話講完計程車也到了事務所附近。逢田怕路上遇到王騎團找碴，於是請司機開到事務所後門附近的小巷。

盯著通訊紀錄，逢田滑動尋找降幡的名字點擊。

嘟嘟在耳際響起，幾乎一分鐘後出現讀秒撥通，「喂，愛──」打過招呼之後是單調提醒電話留言的機器人聲。

掛斷，「搞什麼啦，我幹嘛要瞎操心。」

連自己都被小宮影響疑神疑鬼了起來，明明趕人態度那麼囂張。

「那個人真的是從以前都是這樣……讓人火大。」逢田踏著還沒乾的積水，在路中間突然停下腳步，又拿起手機撥通歷史紀錄最上頭的號碼。

又是一陣漫長的嘟嘟……提示，不遠處傳來手機微微響起的聲音，逢田看自己的手機還在撥通狀態，於是想在不被其他聲音影響下繼續往小巷裡面走。

「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嘛……」

隨著接近小巷圍出的空地，其他手機發出的鈴聲越來越大聲。她發現了異狀，仔細豎起耳朵，發覺音樂有點耳熟。不過又連忙搖頭否認，最近人的手機鈴聲都差不多，只是剛好罷了。

鈴聲突然停止了。與此同時，她的手機也發出了電話留言提示。

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的眼皮抽動著，無法抑制不好的念頭。

──我會讓勝率無限趨近於百分百。

為什麼、為什麼腦海會冒出小宮呢？逢田想，或許只是想她的顏藝。開開玩笑，緩和加劇沉重的氣氛。

儘管沒什麼用。她捏緊手機、繃直身子，深呼吸。

朝著轉角邁步，那個目標……從逢田梨香子的認知剝奪，成為史上小宮第一次無法達成約定。

隨著小巷中發現降幡愛屍體，小宮檢察官的生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