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Komiya, Aida, & Furihata
4. Komiya, Aida, & Furihata
降幡愛是被人踢死的,沒錯眾所周知她是被人一腳踢死的。
視力2.0也不能一眼看穿事件,永遠只有一個的真相。
睽違三年踏出電梯,跨入的空間首先映入眼簾是玻璃門,一旁掛著的門牌書寫著大大的「A & F律師事務所」,逢田梨香子忍不住大嘆一口氣。
──那是Ai Furihata的意思。
「英文那麼差,搞什麼洋里洋氣的名稱還多打一個&。」
──也是會有這種事情啦。跟廠商說錯了,反正名片都印好了,現在要改,沒經費而且也很麻煩嘛~欸嘿。
「欸嘿個頭啦,不過就是隻暱稱愛愛的吉祥物。」
吐槽也不會有人回應她。實際上她知道那是Aida & Furihata的意思,她早就知道了,不過是裝傻。
推開解除封鎖的事務所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開門時灰塵飛揚漫天飛舞的冷清感。
這也難怪,警察解除封鎖才過一晚,事務所已經人去樓。只有一堆穿過防塵衣的鑑識人員到處撿取證物,封鎖過又開放的痕跡。
主人不在了。擺設卻與三年前逢田離開時,毫無二致。
最前方應該屬於所長的大位,沒有人存在過的痕跡,空蕩壓克力立牌內透明晶亮將外界灰濛反射得一清二楚。
──逢田前輩,你是這所事務所永遠的地下所長,所以這個位子會留給你的。
指尖輕滑桌面,扣除薄薄一層新生長的塵埃,整張桌的使用狀況,乾淨得不可思議。
「地下所長是啥啦,習慣真糟。」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逢田聽了都想笑。
降幡的壞習慣很糟糕──別人贈與之物都會努力保持原狀,小心使用。
每年事務所例行舉辦的聖誕派對、新年交換禮物之類的活動,降幡總會把收到的禮物不毀及任何邊角拆開,再把包裝恢復原狀收藏起來,就算要使用也是戰戰兢兢,深怕傷害一分一毫。
所以逢田送禮都會避開食物,免得她連包裝都捨不得拆、捨不得吃作為紀念供在那邊,就這樣放了一年、兩年……天真的要命,天真的令人心酸。
眨眨眼睛,眼眶不自覺熱了起來。逢田隨手抹乾臉頰,轉移陣地是左手邊最靠近所長位子屬於降幡的凌亂桌面,堆滿了當初打逢田官司的案件資料與筆記,延伸牆壁般滿溢而出到處都是。
隨手拿一本筆記,扳過椅背一屁股坐下翻閱,撫摸陷入紙張的筆跡凹痕,到處尋找降幡還存在於世上的證明。
逢田祈禱著,祈禱那隻吉祥物、小動物,正藏在某個角落等著被發現,然後找到人的時候發出pigi尖叫……可惜沒有任何聲音了。
──世界上總是會有沒辦法大聲求救的人,我想當委託人的朋友,幫助他們。
「……笨蛋,你不是要當弱者的朋友嗎?」
一滴、兩滴,模糊了筆記的字句。不甘心的憤怒化作了撞擊桌面的巨響,揚起了筆記堆的灰塵。
逢田是降幡愛律師命案的第一發現者,因為有疑似殺人,雖有無罪的判定卻沒有啥用,被警方各種打壓、經過幾天的拘留。
等她被釋放,首先就是去案發現場確認事實,她不相信降幡愛已經不存在世上了。但現實是殘酷的,只剩下命案現場由粉筆圍困的不規則封閉圓圈,揭示了此人最後存在的軌跡。
等意識過來,她已經循著那個軌跡抵達了降幡的律師事務所。
如果又被抓起來,連洗刷冤屈的機會都沒有,肯定會被世人認為是不折不扣的殺人魔。不輕舉妄動,好不容易等到警方撤退,逢田不波及到手下,正獨自行動查訪真相中。
倚靠舒適的椅背,到處走訪的眼皮逐漸沉重。
真相到底為何呢?為什麼死掉的人是降幡,沒有人知道。
腦中浮現的第一個身影是小宮有紗,「如果是她、交給她的話……」
其實,說實在的──真相,應該不需要她來查訪。
鑰匙圈轉動,叮叮咚咚地迴盪著。
那顆雙馬尾粉紅腦袋也跟著擺動、來回蹦跳、左右橫跳,這位人士是逢田經過二年鞭笞訓練的得力助手降幡愛。降幡的行為就如所有認識她的人給予的普遍評價──律師事務所吉祥物,小動物搞笑職人。
「逢田律師,這是什麼?」
「你看了不就知道。來,手伸出來。」
聽話,降幡伸出掌心攤平等下一步動作,逢田握拳與降幡的掌心交疊在一起。
「來,握手。」
降幡乖乖握住逢田的拳頭,上下輕輕晃動。
「真乖真乖~」
果然是小動物,逢田想的同時,降幡突然往逢田頭上摸來摸去。
「真乖真乖~來叫一聲。」
「汪……個頭啦,又不是動物!」
逢田只差沒拿紙扇打爆降幡的得意忘形。
「喂喂喂,是不是反了啊喂。」
「因為逢田律師,寵物通常才是手在上面的啊。」
明明身高差不多,但在降幡手中緊握的掌心仍然意外的非常小,小小的。
定睛一看,逢田本來要佔便宜反而被佔了。
「你、你說啥咪!」她連忙手背拍了降幡吐槽。
那特色的機關槍笑聲還迴盪耳際,「也是會有這種時候啦~我們感覺像在講雙人相聲啊哈哈哈哈。」
「誰跟你雙人相聲!好啦,不鬧了來講正經的。」
「好過分,明明就是逢田律師先說的……」降幡委屈地戳弄指尖,不一會又豁然開然似的。「嘛算了,要說什麼?」
「這個鑰匙給你了。」逢田拍了拍降幡的肩膀,「事務所就交給你了。」
「難道說、難道說──」眼睛睜得老大,降幡蹲著四十五度仰望逢田。
「就是那個難道說。」
嗯很好,你懂得嘛。
「從今天開始由我開門鎖門嗎?逢田律師母湯喔。」
跌倒。
「誰跟你開門鎖門。」逢田拍了拍腦袋,真的快被降幡打敗。就算沒有血緣關係,降幡某種意義上天然的點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真不愧是姐妹。
「我是想把事務所交給你。」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你這鑰──你說啥咪!給給、給我?為什麼,逢田律師,這麼突然……難道、是因為要回去繼承了嗎?」
降幡作勢與人擊掌的姿勢,總是以全身心浮誇表達她的驚訝。
「嗯對啊,如果我再不回去……整個駿沼會被其他勢力佔領。啊啊,也算是回歸老本行繼承家業吧?」
逢田望向窗外,伸展身子。
「別擔心啦,當律師也挺累的。難道是擔心被為難嗎?放心當黑道我不會亂來、會好好罩你。」
「不、不是那樣的。」
啊來了,降幡每次只要一慌張就會抱頭的老毛病又跑出來了。
「我是在想……可是、可是我真的可以嘛……明明連民事還是刑事法庭都還沒決定該走哪邊當出路。」
逢田看向那本翻爛的六法全書,「混帳東西,不要撒嬌了!」
「pigi!」
「如果要作一輩子的一流副手,那你為什麼要當初要來我這裡?你不是為了逃跑才躲到我這邊吧?」
瞥了眼桌上的相框──小宮那張絕美的面容,逢田視線轉回降幡身上。
「而是為了……咳咳,總之如果你只是想當小助手才來這邊工作這樣我會很沒面子的,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她。」
縮著身子的她沒有什麼自信,盯著地板眼睛飄移。但是當降幡看著手中的鑰匙、注視著遠方,她閉上眼睛又張開,終於挺直了身板。
「你說得沒錯,逢田律師……我不會再撒嬌了。」
「先說好了,我不會道歉喔。」
「嗯我知道,謝謝你逢田律──」
「從這一刻起,我已經不是律師了。」
「是的,逢田前輩。」
「恭喜上任,降幡所長有什麼抱負嘛?不同於逢田事務所,降幡事務所有什麼理念。」
「我、逢田前輩……我想要當委託人的好朋友。」
降幡的笑臉一直都給人,「安心吧因為我來了」的信任感。
「正是因為他們孤立無援才會找上我吧?我要當委託人的好朋友,對他們信任到底。」
「你這樣出社會會吃虧喔。」
「是的,但是沒問題。」
真是天真……但是她肯定沒問題的。逢田瀟灑地轉身離去,差點被障礙物絆倒。
仔細一看,發現地上躺了一個人差點踢到跌得狗吃屎。
「有沒有搞錯啊,大白天躺在地上是想害誰跌──」
一踢到人,逢田發現地上的人有些眼熟,立刻翻過來。
「──愛愛!」
那個人不是普通的降幡愛,而是滿身鮮血、關節不自然扭曲的降幡愛。
降幡浮了起來,過於蒼白的臉正瞪著逢田。
「逢田前輩……為什麼……都是因為你……」
「啊啊啊啊啊──!」
她醒了。撲面而來,一雙大得不得了的牛眼正死盯著她。
「啊啊啊啊啊──!」
第二次,她發出不似黑道老大窩囊的尖叫,把面前的牛眼……啊不是,原來是人,她被人給嚇了一跳真窩囊。
真是的,剛醒來就那麼刺激,幸好沒有三高要不然真讓人受不了,不對她還不到三十,好啦好啦四捨五入三十歲,但怎麼可能有三高!
「喂逢田你又睜著眼睛睡著,想嚇死誰?」
「我才沒有睡著。」
在意識之前,她條件反射回應那個對自己總是不用敬語的低音炮主人。
作夢?她整理狀況,看到窗戶上的文字寫著降幡律師事務所,才想起來自己坐在這邊的原因。
空白的桌面另一邊就是小宮有紗,抱著胸、眼眶依舊黑而沉重,明顯布滿血絲,臉色也比一週前憔悴許多。
「唷檢察官大人,過得好嗎?」
「不錯。」
「騙人也不打草稿,怎麼進來的?」
「我有鑰匙。不行?」小宮歪了歪頭。
「這樣不也很好?」逢田說,「……沒好好睡?」
「最近上頭交代很多案子所以都在跟警方配合查案,確實稍微有點──」
「愛愛?」
「不,我──」
「小宮檢察官,別跟對方說那麼多比較好喔。」
另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傳來,那個聲音分辨度很高,特別令人印象深刻。伊波杏樹從小宮後方出現。
「畢竟之後有得是時間嘛~你說是吧,逢田組長。」
「哇,這什麼稀奇的組合。」
比起伊波跟小宮兩人一起出現,逢田更害怕的反而是伊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那邊的,根本沒察覺到氣息。
就算小宮在怎麼大隻也不可能完全看不到人吧,難道是什麼殺手間諜。
「刑警配合檢察官大人查案不是很正常嗎?」
「……最近都是跟伊波警官配合。」小宮說。
「這樣……可惜伊波警官、小宮檢察官,我沒有茶好招待兩位大人物。兩人這麼閒是沒工作嗎?找一個老百姓是怎麼了。」
「沒關係,逢田『老師』進律師事務所是打算應徵,重返律師界嗎?」
「沒有。」
「哼。也是,黑道當律師是打算球員兼裁判嗎?」伊波說,「就是有你這種人為所欲為,駿沼町才會成為犯罪的溫床。」
「我不需要應徵律師,我、我只是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喔是嗎?那可惜,老闆已經不在了,你沒薪水也要幹下去?」
「講那麼多,你不是來事務所找老闆,而是來找我的。」
「是啊,老闆早就被殺了。那麻煩逢田『老師』跟我走一趟地檢署吧。」
經過小宮身旁,逢田說:「小宮,你果然跟它們是一夥的。我會找到真相的……」
「不、不是的……」一向一往無前的小宮卻移開了視線。
剛說完的話像是一個Flag插在地上,沒想到這麼快,通往真相的其中一把鑰匙找上門了。
抵達東京地檢署,純白毫無生機的走廊,還是令人渾身不自在。逢田對面坐著不認識的三名檢察官,伊波與一群便衣則站在一旁。
「這場審判的負責人,我還以為是小宮檢察官呢~」
逢田倚靠椅背推開桌面繞圈圈,停在桌面後她雙手別在後腦勺。
「結果──原來是你這頭上無毛。」
「你知道的吧?小宮檢察官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她是關係者,所以不能參與搜查。」頭上無毛檢察官說。
「所以呢,你們想偷偷逮捕我嗎?這裡可是法治國家。」
「是的,這裡是法治國家,所以要照規矩來。」
電話響了。頭上無毛檢察官擺擺手,「抱歉,這是相當重要的電話。」
「是……好的,謝謝。」
「剛剛是法院來的通知。」
「說是逮捕令的手續已經完成了。」
說這麼多還是要抓人,所以說你們這些公務人員……
「逮捕。」
隨檢察官一聲令下,逢田擺起戰鬥架勢企圖反抗,想不到下一秒,伊波帶隊往門外衝,把門外一人抓起來。
「小宮檢察官,我以殺人罪的嫌疑起訴你。」頭上無毛說,「對象是現役檢察官所以手續程序那些都會比較麻煩。」
「謝謝你,逢田老師幫了大忙。愉悅吧,黑道只是一種職業嘛。我們是沒有職業歧視的。」伊波說:「幫助警察首次做了好事吧逢田香香子……唉,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
連吐槽她念錯名字都無法,逢田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
沒想到短短幾天之內,逢田她失去了兩位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