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临深远,雨縒烟柳
春节结束后的不久某日傍晚—
在经年累月的人间之里野望,围着街道小路近旁,有一排垂柳。每到早春,总有那么一天早上,走进街道路口,远远朝东望去,一天以前还了无生机的垂柳枝条之上,竟忽然现了活力,添了色彩,呈现出一派朦朦胧胧的鹅黄嫩绿,让人立马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愉悦。
西行寺幽幽子,散漫而又纯真可爱的人类少女对这幅春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而是一如既往的宅在家里,她并非不愿出门,而是自身对死亡的诱因所造成的厄运会牵连他人,正因如此,她才和自己的家人分居多年。
幽幽子百无寥寂的坐在庭院前,饮茶,手中摆弄着小点心,那是紫昨天做的绿豆饼,饼特有的酥脆在少女无聊的摆弄下片片凋落,如此景被紫看到,必少不了一顿’暴殄天物’的责备。
但她不在乎。
八云紫,不知活了多久岁月的的妖怪,本该放荡不羁,无牵无挂游戏人间的她,却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仿徨被世界抛弃的自己,像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飞蛾,遇到一缕光亮就会扑上去。不在乎对方是人类,还是妖怪,无论那缕光是什么;是火的话,烧死自己也不可惜,她只是想要那缕光来温暖自己。
少女空神的望着庭院中的水井,把手中的绿豆饼放入口中,如落樱阵雪,薄如褪色的嘴唇缓缓一合一闭,品味着点心的滋味。
暮然,耳畔刮过一阵风。
“我回来了。”紫降下腾云,提着一篮食材。
“欢迎回来吶~”幽幽子立刻打起精神,飞扑到紫的怀中。
“抱抱~”
“好啦快放开我,还想不想吃晚饭了?”紫疼爱的抚摸少女的头发。
“昂~”
“记得去洗手哦,你手上全是碎饼渣子。”
“知道啦~”
——
一碟烫笋丝,竹笋和豆腐被切成细丝,烫熟后撒上淡口酱油,清爽甘甜;新鲜的红鲷鱼经梅干去腥,炖出一锅雪白汤花的鲷鱼汤,一顿简单而有美味的晚餐在以幽幽子为首的攻势下一干二净。
家务万能,这四个字是对紫的完美诠释,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妖怪能淋漓尽致的处理家务。
“呀~阿紫的料理一如既往的美味吶~”幽幽子抱住紫的纤腰,来回蹭。
“快去洗澡,我在刷碗呢。”
“人家要一起洗嘛~”
“真黏人…”紫装作皱眉头抱怨,但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幽幽子娇嗔道:
“最近总感觉阿紫好奇怪喔,好像在瞒人家似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八云紫手微微一颤,但表情并没有暴露出什么信息。
“没事啦,只是累了而已。”
“那等下人家帮你擦背吶~”
“嗯,麻烦你了。”
紫不想让搂着自己的少女察觉到什么。如此而言,她尽自己所能遵循着幽幽子的意愿。如果幽幽子看起来很开心的话,那就是充分的理由了。
八云紫尽可能遮掩着自己颤抖的嗓音继续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今后洗澡时搓背也能继续麻烦你吗?”
“乐意之至吶~”
这孩子真可爱,单纯的可爱呢。
紫的思绪逐渐回到手中的刷洗碗筷。
“那人家去准备热水了吶~等待阿紫来临幸人家了喔~”
幽幽子松开怀抱,不等紫答复,径直跑向浴室。
‘这股新婚燕尔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不过以情侣的角度,自己很开心就是了。’紫不小心笑出了声,感觉差点就要被幽幽子发现了。才装高冷,就被光速戳破的话也太蠢了。
入浴后,二女一起享受泡澡的乐趣,紫和幽幽子互相搓背,一边并排坐在浴缸旁边玩水。幸运的是,她们没做出什么涩涩的举动。紫一开始有点担心幽幽子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突袭调戏自己
,不过并没有,紫松了口气。
结束令紫虚惊一场的艳浴后,二女准备回屋就寝。
紫擦干头发回到房间,自从上次二女一起同眠共枕后,她们睡在一次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拉开房门,只见幽幽子穿着勇仪送的蓝色睡裙,腰上挂着博丽神社得来的「缘结御守」躺在榻榻米的床铺上,眼前的少女嬉皮笑脸,好似皇帝等待临幸自己妃子一般。
紫熄灭蜡烛,侧身躺在少女的旁边。
“阿紫需要抱枕咩?”
“会很热,所以不需要。”
“那阿紫给人家讲睡前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停!阿紫也太敷衍人家啦!”
“我好困喔,要睡了。”
“唔,那人家要阿紫亲亲。”
紫心想’真拿她没办法’,侧起身,轻吻了一下幽幽子的粉嫩脸颊。
幽幽子被吻后立刻将小脑瓜藏进被子里,试图掩饰自己红扑扑的脸蛋。
“嘻嘻,阿紫晚安吶~”
“嗯,晚安。”
——
紫躺下不到一个时辰,万籁寂静的黑夜中,幽幽子的睡裙却绽着淡淡的青蓝光晕,逐渐蔓延到腰间的御守,「缘结御守」散发出一股紫都无法察觉的波动,瞬间笼罩了整个白玉楼。
窸窸窣窣之间,幽幽子的耳畔边不知传来了什么声响。
‘是阿紫吗?发生什么了?’幽幽子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一片混沌。
只有远方传来空洞的歌声,那断断续续的歌声竟有着异乎寻常的音韵之美。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她努力听清了歌词:
「片刻春闺梦,梦中相见卿......深怜一场梦,淡影慰幽情……」
声音不是阿紫,是不熟悉的人。
幽幽子竟然听得入神了,她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春雨和花树在风中摇曳的声音。歌声越来越近,幽幽子四周的混沌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花泥的气息,潺潺的花瓣伴着雨滴吹拂到自己的脸上。
幽幽子猛然发觉,这里是冥界,而自己面前是一株枯萎的参天巨木,正是埋葬自己祖父的妖树-「西行妖」。
“晚上好,西行寺小姐。”幽幽子身后传来清脆如铃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粉色的短发,穿着白色旗袍,右臂被绷带裹缚,左腕有锁链的怪异少女走向自己。
“你是谁?”幽幽子警戒的问。
“茨木华扇,鬼族的大贤者,也是八云紫的朋友。”华扇不带感情的回答。
“这里是哪里?”
“我有引导动物的能力,这里是我操控貘所创造的梦境。”
幽幽子读过山海经,她知道貘是什么。貘是来自神话的生物,擅长创造梦境,会接近做噩梦的人,把人的噩梦吃掉。
见幽幽子沉默不语,茨木华扇看透她心中的疑惑,继续说:
“你身上穿的睡裙是勇仪用法力调整过的,无论人还是妖怪,接近这件睡裙就会被施加困意。”
“该不会,博丽小姐送我的御守也有猫腻吧?”幽幽子玩味的把玩手中裹着淡红光晕的御守。
“那个御守被施加了符咒,能防止八云紫察觉到我的气息。”
“人家还以为真是能祝福我和阿紫喜结良缘的缘结御守呢。”幽幽子遗憾的摇了摇头。
“特意费心做这种东西,不让紫感知到你与我单独对话,你有什么企图?”
茨木华扇没有回答,春风吹拂,即使是在梦境中,风中裹挟的花香却十分的真实。华扇走向如同擎天柱的西行妖旁,反问道:
“西行寺小姐对八云紫怎么看?”
“人家很爱阿紫呀。”虽然不明白华扇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幽幽子还是回答了。
“爱到什么程度?”
“人家也说不清楚诶。”
“你愿意为了八云紫做任何事吗?”茨木华扇走向枯萎的「西行妖」,脚下踩着发黑的花泥。
“人家愿意。”
“很好,那就很好谈了。”华扇猛然转身。
“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鬼族的贤者大人。”幽幽子死死的盯着茨木华扇,她感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西行妖」马上要挣脱封印了。”
华扇轻盈的话语慢慢接近幽幽子,幽幽子无意识黄豆大的汗滴顺着冰凉的雨水滴落在她的手腕上,寒如冰霜。
幽幽子仰头看向身前枯萎的参天巨木,娇嫩的脸颊被温润的雨滴浸透,周围樱花林绽放着生机,粉红如血,朵朵粉红的花瓣伴随着春雨滴落。
唯独『西行妖』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
她低下头,听着春雨潺潺,雨水裹着花瓣的尸体缓缓地漫过脚底,就像站在血池中。
往常,阿紫绝不可能放任自己只穿着薄薄的睡裙站在雨中,那样会被阿紫说教,感冒的话会给阿紫添麻烦。但现在自己肆无顾忌的站在雨中,梦境中的雨水却没有让自己感到冷彻入髓。
“你需要我做什么?”幽幽子张开朱唇。
“我需要你封印「西行妖」,像你的祖父一样。”
“为什么要我去呢?”
华扇冷哼一声:
“小丫头,别忘了14年前,八云紫发生了什么。”
幽幽子心头一怔,她与紫梦想中的日常,似乎要到此为止了。
当初共同的誓言,是愿与你一起牵手,走到天涯海角。
周围那一片片粉红的樱花林,若知是花瓣相错永难相见的困局,是否还会在冥界继续坚守。
细雨下,视线渐渐模糊,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雨滴,缓缓的在视线里散落开来,画面静止着,直到湿润了眼睛,不知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雨水。
“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家牺牲自己,八云紫就不会再受伤?”
“正是如此,为了你对八云紫的爱,奉献自己吧。”华扇的话慢慢的渗进幽幽子的脑海,如似钟鸣。
茨木华扇无声地走向幽幽子身旁,粉红的眼睛里带着微妙的笑意。像劝诱亚当夏娃吞下禁果的蛇。原本温和的道心被埋葬,露出的鬼的真面目。
短暂的沉默笼罩在二人之间,幽幽子握紧拳头,坚定地说:
“我答应你。”
—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
暮色渐暗之时,诧然抬首,遥望落霞之彼。
初春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白玉楼,将榻榻米点缀得斑驳陆离。
难以言喻的风景中,浮现出的,是紫的身影。
紫侧卧在庭院一旁的榻榻米上,手中捏着酒杯,往嘴中猛灌,而幽幽子坐在一旁为她斟酒。
看着身旁散着醉气的妖怪少女,幽幽子握紧手中的酒壶。如果没有她,自己大概会永远孤独的活在世上吧。
她仰望夜空中的残月,柔和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
若岁月流年,虚妄如雪,终将迎来消弭,那让这份思念随之一并逝去,又有何不可?
阿紫抱怨酒瓶空了的话语近在耳边,幽幽子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间,盯着橱柜上红漆花纹的木盒,思绪万千。
于春而启,在那个雨夜你我相识;逢夏则忆,你我曾共赏过的夜景;秋之暗谧,夕阳晚霞云海之顶的告白;冬被呼醒,又转过一轮四季。
她最后转头看了眼紫侧卧在庭院旁的身姿。眼中映出樱花乱舞,点缀着盛大夏祭的高潮,繁星洒落,勾勒出你我款款的身姿,月色倾泻,拖曳出两道悠长之影,然而你我之间的距离,此时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她终于打开了木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散发着诱人芳香的葫芦。这是少康当时送给幽幽子的仙酿,鬼也无法承受的琼浆玉液。
幽幽子拔下葫芦的塞子,却迟迟没将琼浆倒入酒壶。
若是阿紫饮下这杯酒,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任由四季更替,轮转往复,我对你的爱将永远如故。但现在,请允许我将它埋在心底吧。这飘渺的心声,我无法传达,因为阿紫肯定会阻止人家的任性。故若无人知晓,空洞的歌声,孤单地在我梦中回响。
她最终还是将葫芦中的仙酿倒入壶里,等着醒酒。
在这最后的几分钟,她回忆起和阿紫永远在一起的约定,随后仰首望向空中逐渐变暗的月亮。
这猩红的残月,可否是为你我写下定数?
她毫不犹豫把酒倒入紫的酒杯,看着八云紫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