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彷徨之冥

传说人死后，会以幽灵的姿态渡过三途河，接受阎魔的审判，并按照生前罪的轻重分别前去冥界，地狱，天界或者转世回到人间。

而冥界，就是死者们转生前，以幽灵状态逗留的世界。某种意义上，冥界是究极的“寂”的世界，因为所有的人和鱼虫鸟兽都是以死亡的概念出现，它们都是死物，不会鸣叫，只能静静地活动。

但是今夜，寂静的冥界被大火所焚烧，无数幽灵飞涌而出，它们并没有冲向人间，而是一并涌向一株如似擎天柱的神木「西行妖」。

原本簇拥在「西行妖」周围广褒无垠的樱花海被被红莲业火所包围，好似佛教中的阿鼻地狱。

「阿鼻猛火其焰大炽，赤光火焰照八万四千由旬。」

樱花树们燃烧时宛若流淌般的鲜血，燃烧的树枝纷纷坠落，无数幽灵在天空中飞舞，冥界的幽魂在这一刻聚集在黄泉幽冥深处的樱花海里，幽灵最喜欢伴随着死亡的气息而出现，此时的樱花海对它们便是最好的场所，惨白的幽灵们聚集在一起呼啸，那呼啸声像婴儿哭泣般的尖叫，哭声在浩荡的花海上空回荡，好似在一同齐唱挽歌。

而「西行妖」，庄严的屹立在这火海之间，原本枯萎的树枝居然冒出点点红光，它在渴望死亡，驱使亡魂们化为自己的肥料，以便助自己盛开这禁忌的恶之花。

“好可怕的景色呢，这得有上亿个亡魂涌进冥界了吧？” 一位身着蓝色长裙，脚踏厚重的木屐，后背上背着一柄巨大镰刀的少女嘟囔道。

“人类世界爆发了大战争，不然「西行妖」也不会有机会冲破封印，等事情结束后，那些亡魂幽灵都等着我们超度呢。”穿着黑色裙子的四季映姬严肃的板着脸。

“话说，四季大人，小的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嗯？什么问题？”

小町挠了挠头，提问道：

“为什么最初不干脆把这妖数砍了烧柴呢？只要早点把它毁了，不就没现在这么多事儿了嘛～”

四季映姬叹了口气：“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小町迷惑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遥远的欧罗巴人流传着世界树的传说，你可知否？”

“听说过，欧罗巴人认为这个世界是由一棵树构成的。”小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世界树的传说和幻想乡些许有相似之处。在世界树的传说中，世界树分为九个王国和最底层的树根，人类居住在中庭，妖怪们住在其他的王国。”四季映姬说到此处顿了顿。

“而冥界，在世界之树的最底层。”

小町疑惑的问：

“那世界树传说中的冥界，和我们的冥界有什么关系呢？”

“实际上是一样的，人死下地府，冥界一直是这个世界的底层，也就是根基。正所谓冥府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

“那冥府和『西行妖』有什么关联吗？”

“既然冥界是这个世界的根基，那「西行妖」自然是冥界的根基。”四季映姬背过手去，眼中映着熊熊业火。

“如果代入世界树的传说中话，「西行妖」便是这个世界的树根。”

小町大惊：“什么！？”

四季映姬瞥了眼身旁震惊的少女，淳淳教诲：“现在你明白问题的严重所在了吧？”

“「西行妖」不仅仅是一株普通的妖树，它象征着一个永不可动摇的概念。”

“永不可动摇的概念？”

“是「死亡」，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鱼，平衡着这个世界中的「死亡」。”

四季映姬继续补充：

“枯萎的「西行妖」仅仅是棵普通的木头罢了。但如果以亡魂幽灵为祭品令其重破封印盛开，那它的力量会涌入幻想乡和人类的世界，收割无辜的生命作为自己的肥料，届时，这个世界只剩下无尽苍白的死亡。”

“呜哇。”小町痛苦的揉着太阳穴。

“现在知道问题多严重了吧？”

“是啊是啊，如果不阻止「西行妖」的话，无休止的加班会把我累死的呜呜呜呜呜呜…..”

四季映姬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她今夜不知道叹的第几口气了。

“我们现在无能为力，只能等了。”

“得令。”小町挺拔身姿，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焚烧的冥世。

——

西行寺幽幽子正在梳妆打扮。

她穿上了最隆重的和服 —— 十二单。这是小时候她的母亲生前为她亲手缝制的，由十二件樱红的绸裙组成。

小时候，幽幽子过生日的宴会上，年幼的她会穿上这套十二单，天真烂漫的跑进厨房找为她庆祝生日蒸的红豆糕吃。走访的亲朋好友会上门庆贺西行寺家的千金大小姐又长大了一岁，但小幽幽子并不懂大人们的人情往来和应酬，她只会单纯的期待爷爷会从遥远的彼方给她带礼物回来。

今夜，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穿上它。

宛如把自己装饰成人偶娃娃般，她将漆黑的长发挽起，斜插一支玉簪，向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庭院微微躬身：

“晚上好。”

刹时，空旷的庭院半空中出现波纹般的波动，伊吹萃香皮笑肉不笑的拍着手解除了隐身状态。

幽幽子清雅恬笑，转身去向萃香的身旁，步伐从容优雅，此时此刻，幽幽子的淡然之姿在猩红之月下婉约如花。

幽幽子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趁现在把紫喊醒，让她看看现在自己的容姿。阿紫都没有看过自己穿这套衣服的模样，她很想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阿紫看呢。但可惜，

‘我们的缘分也许到此为止了吧’。

“当初的誓言，人家只能陪你履行到这里了呢，以后还请自己多多保重。”幽幽子幽幽子转头看着醉倒在地的八云紫。

十二单随风招展，纹饰的花纹如同燃烧的蝴蝶般，在猩红的月光下飘舞着。

她终于转过身，和伊吹萃香对视着。

萃香并不言语，她收起了玩味的笑容，娇小的身子此时仿若武士般坚毅，正坐在半空中。

幽幽子从袖子中取出刚才掉在地上的的酒葫芦和小瓷杯，把酒葫芦中最后残存的仙酿琼浆倒入杯中。

「满眼游丝频独语，泪融残粉蝶恋花。」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八云紫艰难的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池水潭中，自己的身体浸泡在冰凉刺骨的池潭中，衣裙却没有湿。水面上笼罩着绵密的雾，不知飘向何方。

小潭并不深，水很清，潭底都是圆润的卵石。她揉了揉不明为何阵痛的额头，低头看见小鱼围绕着自己的游动。水面落满了缭乱的花瓣，仿佛要将自己埋没似的。

紫望着水底下啄食花瓣的鱼，水潭清如水镜，搅乱了她的记忆，映照出她灵魂的另一半。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并不像是陌生的地方，记忆中她曾经来过，可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怎么也想不起来。

紫努力站起身，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莫名的疼痛感。她努力寻找岸边的方向，走啊走，浓厚的水雾却不打算给紫离开的机会，无垠的雾气阻碍她的视线。

倏然，紫的眼前出现一座朱红的鸟居，漆红的鸟居上居然用绳子悬挂着原本应该放在神社拜殿供香客参拜摇动的本坪铃。

紫仿佛寻到方向般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水雾也逐渐无法阻碍她的视线，悬挂在鸟居下的本坪铃离她越来越近。

风忽然大了起来，浓雾顺着微风慢慢流走，金色的本坪铃在风中摇曳，在风中叮叮作响。

八云紫捧起铃铛，轻轻摇了摇，原本这个东西是给前去神社的香客许愿时摇的铃铛，意味着呼唤神明，神明会祝福人们的愿望。

但此时此刻的紫不知道该许下什么心愿。

她的脑海里空空如也，好像敲敲就会发出空洞的回声。

紫不明白。

当她准备放下铃铛，继续寻找潭岸时，手中的铃铛倏忽变化，血红的光晕包裹住紫的双手。

手中的铃铛此时变成了一位裹着素白长裙的少女，她的头发像幽花灿艳，皮肤素自得像是冰雪。

唯独令人可憎的是，不知名的少女紧闭着眼，四肢跟被人打断了关节似的，无力地下垂，俏丽的脸看起来支离破碎。

她准备将怀着的少女喊醒时，又一阵水雾吹过，模糊了紫的双眼。当她再度清晰视线时，樱红的血滴从紫的葱指上掉落。

少女的脖子上居然缚着悬挂铃铛的绳子！

紫慌张的想把绳子解开，但为时已晚，她的手不知为何脱力了。

“幽幽子？”这个听起来极度陌生的名字从八云紫的唇里吐出，她根本就是无意识地念了出来。

她猛地抬头，幽幽子的脖子被绳子勒住，悬挂在空中。

紫发疯似得想将少女救下，但却没意识到身后的池潭已然暗潮涌动。她拼命的解下绳子，原本平静的水潭此时涌起黑潮，水雾逐渐变的阴暗，狂风怒号，大浪携着吞天的气势张开幽黑的巨口将八云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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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紫猛地从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沾湿了自己的长裙。天上的残月映下猩红的淡光，如红色纱帘将她笼罩，她从噩梦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白玉楼的庭院中。

头好痛，疼的要裂开似的。幽幽子那臭丫头给自己灌的是仙酒吗？不对，幽幽子在哪里？

她急忙坐起身，四处寻找少女的身影。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少女的名字，都没有人回应。

不对，不对劲。

为什么月光是红色的？八云紫愣了一下，抬头直视天上的残月，震惊的倒吸一口冷气。

紫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清醒了，十多年前的悲景涌进她的脑海里，失神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迷茫，接着是梦幻般的色彩，某种不可阻挡的执念从她那的身体里生了出来。

幽幽子肯定去幽冥黄泉了，她被那群恶鬼们所蛊惑。一股燃烧的情感像深藏于脑海中的种子一样破土而出。

愤怒，这股情感是愤怒，被茨木华扇等人暗算的愤怒。她怒不可遏的架起腾云，天上的云海在猩红的月光下在熊熊燃烧，她心中的愤怒如狂龙般翻滚，她要夺回幽幽子，然后把敢于违逆自己的妖鬼们撕碎！

分明是在空中飞翔，但似乎有灼烧的热风迎面扑来，紫觉得自己被丢进火里了，痛入骨髓。支撑她继续腾云驾雾的只有心中的狂怒。

八云紫都快记不清和幽幽子同居前的生活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过去的自己一个人游历，妖怪的结界，人类的村落。拥有操纵境界的能力的自己被忌惮着，没有妖怪愿意与自己为敌。

人类与妖怪之间断断续续的战斗持续了1000多年，直到五百年前，八云紫担心人类继续增长下去将会破环人类和妖怪之间的平衡，于是与茨木华扇和摩多罗隐岐奈共同创造了幻想乡，吸引外界妖怪到幻想乡居住，从而保持幻想乡的平衡。

随着人类中学识的发展起来，人类完全将妖魔鬼怪作为迷信而排除掉了。幻想乡也被认为对人类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因此八云紫动用力量制造出无法再次解开的巨大结界把幻想乡封印起来，只剩下少数的人类继续生活在幻想乡中。

紫的工作很简单，也很复杂。维持结界的稳固，守护幻想乡的和平。

毕竟她是创造者，负担的责任自然更大。

紫也参与过一段时间的麻烦事，比如有不守规矩的妖怪去人间的村落搞破坏，制造事端；她不得不联合人类的巫女一起解决异变。

总而言之，很无聊，也很无趣。

各式各样的人类见过了，千奇百怪的妖怪也制服过，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令她再度燃起兴趣的事物。

直到那个雨夜，西行寺幽幽子，看似脆弱如纸的人类女孩如同流星般冲进自己的世界中。

两人之间的生活很平淡，相比于八云紫过去处理的异变，照顾这个人类女孩貌似显的自己无比大材小用。

但自己却没有抱怨，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照顾别人。

紫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幽幽子什么，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她知道幽幽子的内心单纯的像白无垢，所以就更加喜欢她。

有时候紫觉得幽幽子距离她很近，懒散贪吃的少女。但每当紫看到幽幽子召唤返魂蝶超度死者时，又觉得她的存在离自己好远，捉摸不透。

当她变成自己心爱的女孩时，紫内心雀跃的很，她以为自己终于能真正走进少女的世界里了。

直到今夜，紫发现自己错了。

她就是那种单纯笨蛋啊，从相遇的雨夜开始，你就是她的一切了。单纯的少女知道自己的过去，所以她竭力不让自己受伤。

真是个笑话，脆弱的人类居然试图保护千年老妖。

汹涌而来的往事冲垮了八云紫的意志，她痛苦的捂着脑袋，脚下的腾云失去重力般飘舞着。

她发觉她要失去什么东西了，要永远地失去了。不久之前她才做好准备要保护幽幽子不惜一切，现在却发现自己没能做到。是的，她准备好牺牲很多东西，可是偏偏不包括这一件，这是她支付不起的。

「“阿紫...等樱花绽放的时候...再一起去赏花吧……”」

这是八云紫坠落幽冥黄泉之前，脑海中划过最后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