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作为新娘的玲奈，早上六点就开始陷入忙碌装扮之中。

她像所有的新娘那般挽起文金高岛田发髻，穿起白无垢，与多田服宗一同端坐在正席。不久他们将有唯一一次外出，到松井家供养的高武神社中举行仪式。

仪式在正午12时举行，大概要持续2个小时。柏木等人并非亲族，只要在午后新婚夫妇两人返回松井本家时出席就可以了。

柏木却没有等候的打算，而是悄悄跟随在车队后面。进了神社却发现优子早就大摇大摆的躺在大殿神龛前一杯一杯饮着神酒。

一身宝蓝短和服，嘴角残留着酒渍，都使她看起来荡拓无比。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了下来，走在最前的神主早已被优子吓呆了。新娘身后一袭黑影飞快的冲上前去连优子带酒壶打包起来，匆匆消失。

“别来这里撒酒疯。”

珠理奈哑着嗓子，放开捂住优子嘴唇的手。

“我可是来送礼的。少了这个，你们的佛前礼一定会逊色不少。”

优子晃了晃手中的胁差。

用不着寻找铭文，珠理奈便从浅如新月的造型中判断出此刀的出身。当下将刀刃抽出刀鞘，沿着刀纹整齐而柔美的半月形花纹，轻巧的铺满了整条刀锋，一线流光从锃亮又斑斓的刃口优美的流动到了蓄力收紧的刀尖。

这是具有典型平安时代中后期特征的巅峰之作，甚至远在那巅峰之上。

她看的出来，这把刀上凝结着盛大的力量。更为难得是它们自柄尾到刀尖都散布均匀，温顺的附着在刀身上，未有一丝挣脱之态。

这把刀拥有的力量乃是守护。

“小狐丸？”

珠理奈脱口而出。

传说中刀匠三条宗近奉诏铸刀，得稻荷姬襄助，合力铸就神刀，刀名“小狐丸”。

二战后小狐丸流落民间，不知所踪。难道就是眼前这把？

“好眼力哦，它和小狐丸出自同一人手。这把叫少紫。紫式部你知道吧。她将情人为她铸就的防身兵器献给了天皇，变成了一条天皇用来祭祀的御神刀。”

珠理奈仔细看看刀表里两处，的确没有小狐丸应有的“小冶宗近”，“小狐”两处铭文。而是在里处刻着“少紫”二字。

如此缠绵的字迹，珠理奈甚至咀嚼出了那时铸剑者在刻上这名字时，口中呢喃情人名字的点点温柔。

不由得胸中一痛。

“去放到神龛上吧。珠理奈也要好好守护玲奈哦。”

珠理奈紧紧攥住胁差，狠狠一点头，钻入了正在举行仪式的人群中。

优子望着一群黑衣中唯一的白色身影，轻轻擦去了嘴角的酒渍。

珠理奈眼睛红的瘆人，那并非只是失眠的血丝，或是哭过的充血，或许两者都有，又或许是别的东西。

御神刀被安放在神龛一隅，如它所封印的力量一般和煦且不引人注目的存在着。

就在新人在佛前行三献之仪时，一道清澈的白光将玲奈对面的举杯相敬的新郎隔离，继而笼罩在整个大殿中。

只剩了她与珠理奈两人。

玲奈轻轻放下酒杯，与珠理奈对视一眼，下一瞬间被珠理奈抱起往殿外冲去。

柏木静静站在殿外，聆听着神官的祈福之词。时至如今，她也不曾找到玲奈披上嫁衣的实感。

如果她此刻转过身去，又或是装作不知，茫然混迹，她与她可否仍是发小，仍是知己，仍是挚友。

要是没有这份情谊就好了。

不，就算心里知道无法抹去往昔种种，自己还是来了。

影响自己决定的，并不是情谊。

“由纪，你来这里。。”玲奈迟疑的问着，又飞快的摇了摇头。

“都不让我把婚礼安然进行完啊。。。”玲奈语带娇俏抱怨着，神色平静。

“需要道歉吗？明明我都见过多田服宗，多田爱佳与你的关系，竟然能被你瞒天过海。我真是愚蠢啊。”

柏木自嘲的笑了笑。

“这并非愚蠢，只是你对周边大概都不在意吧。”

“能得由纪心的人，才会被关注。”

“如此被背叛，由纪也会变得更心痛。”

“我说的可对？由纪。”

“如果在说你的话，我的确很心痛。我们何至于此？”

“难道我就此收手，你也会原谅我吗？在明知我血洗你柏木大岛两家之后。”

玲奈的脸上薄施白粉，唇间点朱，流盼一笑时端庄又艳丽。碎冰般浅色的瞳孔凝视着柏木。

柏木听她被自己轻易套出话来，一字一句，无半点愧疚，亦无半点掩饰。

“我来，并不为了原谅你。”

“既然如此。又何需多言呢。”

玲奈说话间，珠理奈已瞬间欺近柏木，伸手去抓。柏木一个瞬移轻巧躲了过去，

柏木口中飞快默念着“柏木由纪一米内重力无效。”

身体如预想般轻盈起来，柏木运起寸劲集全身之力于手指，虚虚往错身而过的珠理奈身上一捏。

手指立刻感觉到了珠理奈的肌肉柔韧的抗拒，再用力也不能嵌入半分。只好抵住珠理奈的身体，借力弹向半空。

等柏木在半空转过身体时，已经被珠理奈瞬间抓住肩膀，一口气甩向地面。

虽然身体受到重击，但柏木立刻抓住机会，反身将自己推进珠理奈的下身，双腿死死扣住珠理奈的小腿用力扭动腰身，利用离心力瞬间将珠理奈从空中扯到自己身下，反身跪坐在珠理奈身上，膝盖用力抵住她的膝弯。

柏木伸手扣住珠理奈的手腕。调整姿势用手肘将珠理奈的脸死死压在地上，完美的关节技擒拿术。

“大意的话，会输的。”

柏木话音刚落，身下的珠理奈低喝一声，直接无视了柏木的压制，背脊一动便将柏木完全顶到了一边，珠理奈站了起来，她半抬起右臂，手掌握成钩状，手臂一块块肌肉在西装下绷紧，几乎要将衣料撑破。

“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珠理奈的右臂向前伸，凭空一抓。

柏木顿时感觉到右肩传来了骨头碎裂的痛楚。

“伤害无效！”

柏木勉力维持平衡，拖着垂下的右臂，并飞快切换起身位。

珠理奈的手也微微调整着方向，企图再抓住柏木。柏木一次次的腾挪中，也渐渐预判出了珠理奈那无形之手的行动轨迹，柏木移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每次都精准的出现在珠理奈攻击的对角线位置。

珠理奈冷哼一声冲上前去，谁知柏木纵身一跃，借着失重的状态反方向飞快退出十余米，瞬间跳到了玲奈身前，伸手往玲奈纤细的脖颈伸去。

突然眼睛一花，手中已是落了空。珠理奈原地还留着淡淡的残影，下一刻已经抱着玲奈远离柏木。

“区区凡人还想赢过珠理奈吗？”

“虽然没有这么傲慢的想法。。”

柏木笑了一下，左手背向身后不易察觉的擦了一下。

“抱歉啊我不会束手就擒。”柏木凭着强悍的速度，迅速的游走切换着身位。

即使处于弱势，柏木话中傲慢半点不减，一字一句暗里皆是挑衅之意。

“狂妄之徒。”玲奈瞥了柏木一眼，轻拉一下珠理奈，主动从珠理奈怀里跳下来。

珠理奈点头，风一般冲到柏木身旁，右臂径直伸手一抓。

看似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凝结了凡人一生也不能到达的武技巅峰，武技于道，唯快不破。饶是瞬移中的柏木也被抓了个正着，右臂受制，连带断裂的右肩胛骨撕扯着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狼狈吊在半空。

“投降吧。”

珠理奈嗓音低哑，双眼沁红，显得十分疲惫。手中力道虽大，却未下杀着。

“珠理奈束缚无效。”

珠理奈的手臂应声放开，柏木的双腿诡异的凭空反身钳制住珠理奈的手臂，逆行施力之大竟然让骨骼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禁锢住身体后，柏木左手往身后一插一拔当即一声脆响，珠理奈的手肘关节迸出鲜血，一块血肉被子弹的气流削了开去，小臂也断裂垂下。柏木也在开枪之时借力脱开束缚远远滚到一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胡桃木把古典手枪。

“珠理奈！”玲奈反射性大喊一声。

珠理奈咬紧嘴唇，左手按着染血的部位，片刻间，可怖的伤口已经消失无踪。珠理奈甩了甩右臂，小臂也跟着晃动，可见已是无碍了。

多么可怕的愈合力。

柏木知道龙子嘲风的力量还远远不止她所见的。

珠理奈低吼一声，周身被金光笼罩，趴伏在地化作狮身龙形的模样，背上的金色双翼舒展开来，矫健的身体被块块肌肉包裹起来，双瞳金中带赤，睥睨脚下的柏木。

珠理奈化身嘲风的样子，仅仅一声低喝，无形的威压便镇得柏木抬不起头来。

这种眼神，她也慢慢变得熟悉了。那晚麻友化身的辟邪便是这样看她的。甚至稍早些时候，敦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凌驾于凡人的属于神的眼神。

柏木费力躲过珠理奈的气息，想要举枪射击。才刚刚举过肩膀，便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握住了手腕，整条手臂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嘲风静立不动，无形的气流将柏木拎起，送到嘲风嘴边。

柏木手腕被制住，自然无力驾驭手枪还击。吊在空中柏木就像无形之线系住的风筝一般，随时便会支离破碎。处于如此弱势，柏木索性问出了一直想问出口的问题。

“珠理奈，我只问你一句。15日那天，你为何不在麻友身边？”

属于珠理奈的声音从嘲风嘴里吐出，疲惫低哑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由纪，投降吧。”

“无言以对吗？既然对麻友如此狠心，又何须对我留情。”

柏木笑了笑，将手枪弃之于地，闭上眼睛。

嘲风看了一眼玲奈。玲奈隐没在白无垢下的半张脸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嘲风眼中噙满泪水，收紧爪子转而握住柏木腰间，缓缓降到地面。

仍然不死心多看了玲奈一眼。

玲奈眉目低垂，神情依旧带着新娘的羞怯。只是薄红的嘴唇微微抿起，嘴角绷成直线。嘲风便知玲奈已然下了决意。

“由纪，来世你再来找我寻仇吧。别恨玲奈。”嘲风的利爪抵住柏木的脖颈，慢慢伸了进去，顷刻间便能洞穿纤细的脖子。

“我不会死。”

柏木吐出一口血沫，微不可察的憋出四个字。

“由纪！”

一道白光轻易劈进了嘲风的爪子，嘲风吃痛退开。

柏木得以喘息低头剧烈咳嗽起来，眼角瞥见地上纤细的影子。顾不得伤口疼痛抬头去看半空中的人儿。

身着红色巫女服的少女一手持弓，一手掌心朝上，似捧着一团白光。

“麻友！”

“麻友友。。。”

半空中的少女周身围绕着飘渺山水间的灵幻之气，秀美的面容庄严平静，云荡仙游，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语气之冰冷却让在场的人心底一寒。

“珠理奈为何要杀吾之契主？”

嘲风无言以对，只是眼露悲意望着麻友。

“嘲风你连我的命也不顾惜了么？”

麻友语气一凛，脸上冷如冰霜。

嘲风低低诺了一声，不同于珠理奈的声线，低沉的兽音呜咽着，听着十分委屈可怜。

“天地未有不公，你却自作恶。这样是不对的。你云身已化作凶相，我要带你的魂魄回昆仑消除宿业。”

说完，捧在手上的白光便化作一支光箭，少女将箭轻推于弦，舒臂稳稳拉开玉弓。

嘲风动也不动站在那里，转头看了一眼玲奈，双目闭起，竟是一副求死的模样。

柏木看着少女将弓弦徐徐拉成满月，心跳也似跟着它提到了喉间，噎得说不出话来。

光箭倏然发出，流星一般完美的弧线瞬间射向了嘲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光飞快袭来，不偏不倚撞上光箭，两者交锋之间竟然发出金石之声，光箭在一击之下偏离了方向深深插入泥土之中，转瞬消融无踪。

“你口口声声说珠理奈不顾惜你的命，你此刻又怎么要起她的命了！她宁死可碰了你分毫？！”

玲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红色的薙刀，脸上因为气急变得咄咄逼人，红唇鲜艳欲滴。

“玲奈。。。”

嘲风张开大口，期期艾艾叫了声玲奈，带着哭腔的嗓音更显可怜无依。

“看到你软弱眷恋的下场了吗？！这是你手足，你兄弟。你不杀她，她还不是要来杀你吗！难道你还要束手就擒，弃我于不顾吗！”

玲奈提着刀，一步步走近嘲风，最后抱住嘲风的脖颈，将额头贴上它的头颅。

“你当真要舍弃我赴死吗？”

玲奈呢喃着，轻轻蹭了蹭嘲风的头顶。

契约之义，心传心之情，哪里说断便能断去的。

就算柏木自己也决不会眼睁睁看着情义断绝，无动于衷。

不，这样的情，早已生死不能舍去。若是自己，就算是对着天照大神，也要拼死一搏。

不由得喉间一紧，大喊着“麻友小心！”

少女淡漠的看着地上的悲情别离，自然听到了柏木的呼喊，眼角瞥了一眼，那人因为剧烈的动作喉间突然血流如注，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从未把生死放在心里。救她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