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

第6章 【6】

她怎么来了?


“咻——轰——。”一道妖冶的紫色火焰冲上天空作为开场,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彩色火球,烟花在太阳酒店金色楼体背后辽阔的夜空炸开,发出巨响,短暂的光亮一瞬又一瞬。


滞留在记者区里的媒体记者们惊呼,今晚第一个亮点出现了,由二百零一个碳纤维喷头组成的烟花装置正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稳健地发射光芒。


凌湖影回头,天上滚烫的光柱在灰白色烟雾里穿梭,地上的人举着精密的黑盒子傻傻地拍。


“好看吗?”


李可谔走近凌湖影身边站定,左手臂弯抱着他心爱的无毛猫。猫儿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爪子拨弄着他面料优良的哑光领带。“两百万就听个响儿。”


“值吗?”凌湖影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李可谔的腰。


“图个痛快。”


“谭歌把你爸那幅梵高代理给我了,今晚就上拍卖场。”


“行,留给那女人早晚是个隐患。”


李可谔右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伸缩盲杖,按动盲杖上的按钮,深红色的金属手杖弹开,金属末端坚韧地敲在鹅卵石地面上。“陪我走一段。”


一名女助理识趣地上前,从李可谔怀里接过迷糊的猫,猫轻叫一声,熟练地跃进新的温暖窝。

“走吧,凌小姐。”李可谔伸手,手心向上,仿佛邀请凌湖影和他跳一场交际舞。


凌湖影笑,大方搭上左手。两人缓缓走向会场入口的合金自动旋转门,旋转门后是用于保护隐私的黄杨木玄关,顶天立地,玄关对外的那面雕刻着文殊普萨的全身像,防止记者们一窝蜂地堵门以窥探天机。玄关前有一件旧五斗橱,五斗橱上放了一座俗气的琉璃鲤鱼摆件,何常建臃肿的背影在摆件前一闪而过,显然是被黄怡拉进会场的。


“小心点儿。”凌湖影放慢脚步,在李可谔耳边悄悄说道。


“谢谢你,但请给我一点儿尊严。”


两人走进旋转门,凌湖影转头隔着防弹玻璃远远看了一眼来宾接待处,烟花在上一秒落幕,留下茫茫白色烟障,陶青云并不在里面。


也许是个幻觉,就像那晚的吻。


旋转门停了,凌湖影的犹豫触发了电脑的防御机制,旋转门仅仅转出能通过半人大小的空隙。李可谔没察觉,只是拉着凌湖影的手向前走,凌湖影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


“等等。”


“怎么了?”


“我……我有点晕,让我缓缓。”凌湖影边说边偷偷按下内部的重启按钮。


“在这儿可不能停,快走快走,出去透气。”李可谔迈步。


旋转门再一次无声转动,缝隙越来越大,李可谔自在地从中走出,对刚才发生的所有一无所知,凌湖影紧接在他身后。


“你怎么样?”


“走太快了,有点不舒服,没事。”


“小心点儿,凌小姐。”


今晚慈善夜的会场里,全是在过去两三年里赚了大钱的人。为了安全,除了记录在案的私人安保外,雅士藏另请了专业团队全程跟进。皮特安在碰头会上明确表态,在安保上的预算可以适当放宽,于是露天会场的每一个入口和出口都站了化妆成受邀宾客的便衣保镖,场外五公里内戒严,德国进口的防爆车在外场街道来回巡逻。


凌湖影分得出来,无论故意穿成什么样子,便衣保镖永远筋肉紧绷,昂首挺胸,站在某处一动不动,而且他们的左手手腕上都挂了一串相同的黑色手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会场内禁止拍照,自然,记者们无缘进入会场观礼。场外广场临时支起一块场内实时投影屏,仅有两个机位对准拍卖嘉宾席和拍卖台。拍卖台后的电子数字屏上跳动着不断变化的外汇牌价。二零一二年七月二十日,一块美元可以换人民币六块三毛一。


露天拍卖会的现场是太阳酒店独家的后花园,没有围墙,只有一圈小篱笆。花园正对黄浦江中段的堤岸,S城广播电视塔威风凛凛矗立在一众国际级金融机构间。沿岸提前一周埋了彩色射灯,只为今晚三个小时或明或暗的光影幻化。大段的苏州刺绣从很远的地方被调过来,巧妙地挂在会场周围当作围挡。


今夜微风无雨,风微微掀起丝绸一角,江水腥气趁机卷入,混着茶歇区上奶油蛋糕的甜和苦艾酒的特殊气味绕场一周。


宴会免不了寒暄,上流圈子更甚。全场五十多人,不管认识与否,都像久别重逢。巴赫的曲子从留声机样式的音响里流出来,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反而显得坚定。皮特安一个劲儿地跟S城的各个老总握手,嚷嚷着以后要多多关照,颇有未喝先醉的架势,段宇航在他身边站着,讪讪地端着一杯酒,看样子很不适应,但也没什么办法。黄怡干脆以女主人自居,在名利场里飞舞,装作忙前忙后。


凌湖影今晚没什么心情应付来宾,她从侍者手里的托盘捞了一杯气泡柠檬水,背对着段宇航一饮而尽。一颗颗小气泡在喉间爆破,酥酥麻麻的。


“班老师,这位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位凌经纪。”李可谔拉着一个戴贝雷帽,圆框眼镜的胖子一步一步走向凌湖影。凌湖影咽下最后一口气泡水,迎上前,露出礼貌社交笑容。


“班雨,久仰久仰。”


“你好,雅士藏凌湖影。”


“班老师是作家,我那本小杂志的特邀专栏。”李可谔介绍道。“凌小姐跟我们家是故交了,对了,凌小姐,班老师也对艺术品收藏感兴趣。”


“与其说对物感兴趣,不如说,我对人感兴趣。我说实话吧,凌经纪,我对你感兴趣,很久了。”班雨的眼睛直直盯着凌湖影。


“哈哈,班老师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凌湖影一时猜不到班雨的意思,轻声陪笑。


班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好几家拍卖公司委托我来请凌小姐另谋高就,至于待遇,我敢保证,目前我知道的全部情况,每一个都比在雅士藏只高不低。毕竟,雅士藏凌湖影的手段业内还有谁不晓得呢?”


凌湖影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四个汉字,猎头班雨。


“班老师,这……”


“凌小姐,先收着,先收着。”李可谔摸索到凌湖影的手腕拍了拍。


九张圆桌,在用于装饰的花园里摆满的确有点挤,但优雅的侍者们面色不改,菜品从后厨到餐桌仍是保持一贯的高效率。每张圆桌上都放着粉红色的名签,为来宾省去不得不推让的麻烦。凌湖影随着众人的入座,找到标有“雅士藏”的圆桌坐下。今晚她的位置很好,在这里可以看清拍卖场上的所有情况。


直到段宇航依照指示坐在她对面。


段宇航把墨镜摘了挂在领口,眼睛里的红血丝在冷光下很明显,他用手指拨弄着桌面上的银白餐具,假装忽然好奇银饰在夜晚的光泽。


“您好女士,今晚供应的酒水有产自八八年的波尔多干红,贵州茅台酒,自制精酿啤酒,柠檬汁,酸奶,请问您需要什么?”侍者近前提出选择。


“茅台谢谢。”


“呦,湖影有兴致?”皮特安看凌湖影。


“好日子,大家高兴。”凌湖影不等皮特安举头杯,先喝下一盅。辛辣白酒扎入口腔,在凌湖影的咽喉杀出一条血路,凌湖影好像吞下一团火。


“好!今天湖影要多喝几杯了。”


段宇航黑着脸,张嘴要了一杯柠檬水。


“段老弟,怎么不喝酒?”


“安总,我开车了。”


“没事,一会儿找人送你回去。今天可不能让你不沾酒,哈哈。”


“段总,喝一杯喝一杯,我给你倒上。”黄怡拿着醒酒器,往段宇航的高脚杯里倒了半杯红酒,身体刻意向他的方向倒,段宇航咳嗽一声后倚。


“嗡——。”舞台上的扬声音响启动,来宾席的灯光暗下来,何来紧握着麦克风走上舞台。“亲爱的来宾们,欢迎莅临今晚由中国雅士藏拍卖公司独家举办的雅士藏慈善夜!”


台下一阵掌声,间有少许叫好,何常建喊得最响。


“商总,那个老家伙是谁?”凌湖影听到身后梅丽娇滴滴的嗓音。


“土老帽一个。”商天用粗声粗气地说。


两人自以为在没人听到,可声音清晰传入凌湖影的耳朵,凌湖影有点尴尬,起身把椅子向前拉了一下。


“哎呦!”


被凌湖影的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倒酒的侍者把一杯红酒准确无误地洒在黄怡的旗袍上,暗红色的酒在鲜红的旗袍上开了一朵扎眼的花。


黄怡瞟一眼凌湖影,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声张,于是把餐巾恶狠狠地丢在座位上,一个人走向洗手间,那闯祸的身高一米八的侍者追在黄怡身边一个劲的道歉,黄怡就是听不见。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雅士藏中国首席拍卖师……王欧明!”何来大声介绍,仿佛在介绍拳击选手上场。


王欧明意气风发地踱步上台,在拍卖台前招手致意,仿佛向国民招手的国王。这是他的闪光时刻,也是他能够立足的最大本钱。


凌湖影远远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稍微收拾一下还是迷人的。


来宾欢叫,谭歌在离舞台最近的圆桌里起立鼓掌,这是凌湖影今晚第一次看见她,李可谔并没有和她坐在一起。


“首先介绍今晚的第一件拍品,来自匿名捐赠者的劳力士格林尼治款,世界上最后一块生产于一九八六年的机械手表。起拍价二十万元人民币。”


开始了。


凌湖影的手心在出汗,工作了这么久,看过上百次大大小小的拍卖现场,拍卖槌落槌的声音总能让她热血沸腾。


皮特安率先举起桌面上的硬质塑料号牌,示意加价,象牙白的号牌上印着蓝色的宋体汉字“十六”。


“十六号,三十万。”王欧明会意,黑色电子数字屏上的成交额闪动,红色的六位数字字符快速变幻。


黑暗中,舞台右侧的七号桌有人举牌。“十四号,四十万。有人要加价吗?”王欧明右臂支在拍卖台上,狡黠的小眼睛扫视台下,丝毫看不出急躁,仿佛他拥有无尽的时间。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撩拨欲望。


“二十二号加价,五十万。”


“九号加价,六十万。”


“三十号这位先生,七十万。”


数字屏上的字符一刻都没有停歇,数值蹦蹦跳跳向七位数进发。场内安放的摄像机忠诚地将现场的实时情况传达给场外记者,记者们猛击笔记本电脑键盘,一篇篇高点击率的独家新闻稿即将出膛。


“这块表,是我们一个客户资金周转出了点儿小情况,低价抵给我的。段老弟,你可能认识,甄日行,现在在法国躲着。”皮特安背对舞台,手持高脚杯,杯中的红酒摇摇晃晃。“哎,3D原则真他妈准。”


“3D原则?”同桌的班雨疑惑。


“死亡,离异,欠债。在英语里,这三个单词的开头字母都是D。”胡硕在一旁解释。“有了这三件事的一件,高贵的艺术品生意就来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这年头,实体经济风险大,艺术品才是硬通货。”


“哈哈,班老师说得没错,我干了这么多年,”皮特安的脸红扑扑的,又抿了一口红酒。“说句实话,什么无价之宝都是胡扯,艺术品美不美就看市场价值。”


凌湖影拿起手边装白酒的小杯,又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盅白酒,贵州白酒劲大,正中下怀。


段宇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十七号谭歌女士,加价一百万!”


来宾席里爆发起哄似的呼喊,这一款劳力士首次跃入七位数大关。谭歌向周围招手示意,看来是志在必得。


“一百万,还有要加价的吗?”王欧明轻摇拍卖槌柄,像勾引也像挑逗。


“一百万一次。”


“一百万两次,十四号李可谔先生加价,一百一十万!”


“十七号谭歌女士加价,一百二十万!”


“十四号李可谔先生加价,一百三十万!”


电子数字屏上的数字加速滚动,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舞台灯光适时地调到最大亮度,在来宾席中霎那绽放,好像无声的闪电。


“十七号谭歌女士加价,一百四十万!”王欧明的声音发颤,这也是他表演的一部分。


“一百四十万一次!”


“一百四十万两次!”


“一百四十万三……李可谔先生加价,一百五十万!”


全场呐喊,有人拍掌尖叫,灯光再次闪烁,白色的强光在苏州刺绣上映照出众人浓淡交错的影子。


“谭歌女士,还加吗?”王欧明对着谭歌的方向调皮坏笑。


谭歌没再举牌。


“一百五十万三次。成交!”拍卖槌高高举起,在台上重重一敲。数字屏上的价格定格在人民币一百五十万。


聚光灯打在李可谔的座位上,在人群的喝彩中,李可谔撑着盲杖站起来,向身后挥手,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高度白酒让凌湖影眼眶发热,她向光芒集中的那一桌眨了眨眼,看见坐在李可谔左手边的陶青云。


陶青云今天穿了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扣子扣到领口,可能是遵循请帖上的正装要求,大骨架身材委屈在小西装里。她绿色的长发系了起来,在后脑挽成髻,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聚光灯的余威照亮她清秀的五官,她扭过头避开强光,正好对上凌湖影朦胧的眼。


她怎么来了?


“诶!段总今晚还没和湖影单独喝过酒吧,”皮特安大概想起活跃气氛这件事,用手一指凌湖影。


“凌总今天喝得够多了,改天吧。”


“老弟,你是不了解湖影,她可是海量。湖影,你代表……咱们老客户部,替我敬段总一杯。”

凌湖影低头,右手手指乘隙揉搓发疼的眉骨,感受血管在皮肤下无力地抽搐。她吐出一口温热的酒气,仰头扯出笑脸,说道:“不差这一杯,确实,我,我们客户部应该敬段总……”


“别别别,凌总咱们以茶代酒……”


音响中的音乐换了,来宾席的灯光再次变暗,舞台上光线忽隐忽现,两人被打断,坐回原位,各自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今晚的特别节目,”主持人何来的声音被音响放大。“一件意义非凡的藏品,让我们欢迎藏品上场!”


满面笑容的礼仪小姐推着一台小巧的金色手推车现身舞台,一块红色天鹅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三十公分高的细长物体,那东西又高又尖,犹如一个火箭模型。场内摄影机的镜头推进,液晶实时转播屏幕上的焦点锁定绒布下的突起。人们渐渐安静,等待谜底揭晓。


何来走近推车,拉起绒布一角,自信地说道:“活动进行到此刻,想必大家都很好奇这件藏品是什么,我不卖关子了,各位请看!”何来利索地抽走绒布,绒布下是架简单的梯形铁艺架,架子的顶端连接一个金属托盘,托盘上有一支香蕉。


一支香蕉。


一支产自中国广西的香蕉。


一支有机的,有不规则褐色斑点的香蕉。


全场哗然,议论传进雅士藏在场的员工的耳朵里。皮特安坐直身子,正要开口问话,黄怡立刻补充一句:“皮特总,这都是我安排好的,小节目,祝个兴。”


“好,一起看看。”


“商总,人家不要啦。”梅丽又在撒娇。


“乖,当着这么多人,给我一个面子,去吧,好宝贝儿。”


“哼。”


在黑暗中,凌湖影一口喝尽杯中酒。她没醉,她只是莫名恶心还有累。


“让我们掌声欢迎国际演员,梅丽!”把握时机,何来喊出梅丽的名字。一束乳白色追光从舞台吊顶射向梅丽柔软的身体,梅丽微笑着,安然沿着先前彩排好的路线走上舞台。


掌声雷动,真美女何时何地都受欢迎。


“你好,梅丽老师。”何来走上前迎接。


“主持人好。”


“首先感谢您今晚不辞辛劳来参加雅士藏慈善晚宴,为了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们献出力量。”


“为了爱和希望,我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


“说得好!为了爱和希望!”何来鼓掌,引起来宾赞同的掌声一片。


胡硕推了班雨一把。“班老师,没看出来,您和大美女是同行啊!”


“我们都是育人的,都是育人的。”


段宇航低声笑,斜看一眼班雨。


何来从托盘上郑重地拿下香蕉,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托着香蕉停在梅丽面前。“梅丽老师,截至现在,累积的善款已经到了人民币三百零四万两千元整,今晚能不能再上一层楼,我们就要看您的表现了。您看这一支香蕉,现在是一支普通的香蕉,但是如果有您香吻的加持,它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满堂哄笑,掌声里传来几声口哨。


“黄总这次费心了,来,我敬你一杯。”皮特安转头举起白酒盅。


“皮特总这是说哪儿的话,应该是我敬您。”黄怡赶忙凑上酒杯,杯子沿放得很低。


“诶!诶!要亲了要亲了!”胡硕表现出异常的兴奋,防蓝光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那支幸运的黄香蕉包裹在梅丽柔若无骨的白嫩手掌里,一点一点地靠近她朱红色的肉欲嘴唇。

“啵。”一颗丰满的红唇印在香蕉的末端。


何来从梅丽手里接过香蕉,激动地将香蕉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各位,我们可能一起见证了一件当代艺术品的诞生!这支香蕉起价十万人民币,上不封顶!”


男人们海啸般的叫喊声似乎要把天戳一个洞,黑色数字屏幕上的鲜艳红色数字“一”的后面是五个阿拉伯数字“零”。


“十八号商天用先生加价,二十万!”


“五号徐先生加价,三十万!”


“二号何常建先生加价,四十万!”


“十八号商天用先生加价,五十万!”


“二号何常建先生加价,六十万!”


“十八号商天用先生加价,七十万!”


“七十万一次。”


“六号魏女士加价,八十万!”


“十八号商天用先生加价。九十万!”


灯光系统扫射全场,纯净的淡黄色碎光洒在每个人身上,凌湖影不愿看王欧明近乎癫狂的煽动,她瞄向陶青云坐的那一桌,陶青云不见了,座位是空的。


不出所料。


不出所料。


“九十万两次!”


“九十万三次,成……”


王欧明扬起手里的拍卖槌,故意定格一秒,恐怕是为了留一张帅气的照片。


“王欧明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矮个子男人从舞台左侧某处窜出来,三步并做两步登上舞台,骂骂咧咧地,把手中的矿泉水瓶里的红色液体泼向王欧明的头。王欧明捂住眼睛,大叫一声向后倒,人砸在舞台的地板上,实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几个跟上来的便衣保镖飞身上台把男人拉到暗处,男人顶着一张大红脸,显然是喝了酒。


“这也是安排好的吗?”皮特安看着黄怡。


“呃……安保是凌经纪在管。”


姬崖高从安全出口一侧小跑过来,向皮特安点头,算是打招呼。姬崖高弯下腰在凌湖影耳边悄悄说:“人控制住了,是那个陈的老公,从后厨传菜口进来的,已经交给警察了。”


凌湖影注视着桌上的沙拉冷盘,不露声色地消化信息,她深深点了一个头,准备开口向皮特安交代,姬崖高紧接着铺了一句:“后厨有个叫陶青云的女孩儿,拿着邀请函,说是你的表妹,告诉我说你……家里出事了,急着要见你。”


亏你想得出来。


“没事儿,后面的流程没有问题,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


凌湖影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嗓子眼发紧,今晚或许真的喝多了,呼吸里的酒味让她反胃。

可她还想再喝一杯。


就一杯。


或者两杯。


在何来强撑的圆场俏皮话里,凌湖影跟着姬崖高走近临时搭建的舞台后。舞台后连着太阳饭店的总厨房出口,那里是闪耀照不到的地方。出口门框上安着一颗老式灯泡,生锈的铁栅栏是出口唯一的遮挡,三个蓝色大号垃圾桶码放在门口等着收走,从桌上撤下的剩菜几乎要从桶子里溢出来。闹事的男人双手上铐,倚在垃圾桶旁呼呼大睡,寸头上沾了一块吃剩的鱼骨,汤汁顺着他的太阳穴滴滴答答的流。


今夜所有的菜都上齐了,几个系白围裙的厨师熄了灶,在室外看白捡的热闹,陶青云混在他们中间,眯着眼睛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烟。


“哎,凌总来了。”姬崖高对陶青云说了一句就忙着和出勤的警察讲话。


陶青云把烟拧在砖墙上,烟蒂从指间滑落,黑西装袖口蹭上白色的墙灰。她向前走几步,左手搭在凌湖影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凌湖影慌了神。


“解放你。”陶青云手掌用力捏住凌湖影的肩膀,在凌湖影的耳边轻轻念。陶青云说着,右手用力,一把抓住凌湖影的手腕,食指搭在她的手臂上。外人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女生在讲悄悄话,其中一个醉了。


后颈有冷风吹来,凌湖影打了个寒颤,心跳得很快,眼前的景象短暂地模糊又迅速地重影。


“啊!着火了!”梅丽惊恐的尖叫传来,用她辨识度极高的娇嫩嗓音。


低档塑料燃烧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会场,舞台下方卷起一股浓郁的黑烟。明亮的火舌在烟里翻滚,电缆噼啪作响,小型补光灯连着爆了几个。


“我得去救火。”凌湖影扭头,冷眼看远处的男人女人慌张乱闯。


“有什么可救的。”


陶青云拉起凌湖影的手,转头跑进后厨。


“嘭!”会场西南角的地面射灯炸裂,迸溅的火星点燃丝绸,火光大口吞噬毛孔紧致的绢布,青烟随风飘,蚕丝燃烧的臭味盖过一切佳肴锅气。


她们穿过后厨狭长又油腻的走廊,绕过迎面提着灭火器的壮硕保安。陶青云踢开旧锁锁住的酒店废弃的侧门,两人来到一条空巷。幽暗的路灯下,陶青云的电动车静静停在那里,一条金毛狗在车边蹭痒痒。


“来,大王。”陶青云从腰后皮带里抽出一根香蕉,对大狗上下摇。


“唔,汪!”


“走你!”陶青云把香蕉丢到巷子的尽头。


“嗷!”大王飞扑,追香蕉去了。


陶青云跨上电动车,凌湖影熟练地坐在后座,风吹起她前额被汗水打湿的发。电动车加速的声音再一次唤醒街边汽车的防盗报警器,警报声长鸣,预示紧急的小黄灯闪灼。


凌湖影瘫软在陶青云的背上,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去哪儿?


管她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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