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

第9章 【9】

交代完自己的私生活,一身冷汗的王欧明在皮特安办公室门口和胡硕打个照面。两人客气地对视一秒,胡硕进了皮特安的门。


千防万防,雅士藏首席拍卖师王欧明当众遇袭的照片还是落在胡硕手里两张。画面清晰,色彩艳丽,王欧明呲牙咧嘴,像是要和谁比赛用牙掘地。


胡硕笑呵呵地,只把USB闪存盘往桌上推,嘴里和皮特安闲聊他最近钓鱼的事迹。皮特安脸上泛笑,心里了然,找个说话空隙抄起座机要给钱宏图打电话调钱。胡硕按住皮特安的肥手,说道:“我来就想听听新星计划。”


凌湖影跟在王欧明身后进了会议室,除了皮特安和胡硕,还有黄怡和公关部的几位同事。姬崖高一脸倦意,止不住地打哈欠,显然也是临时受命。


会议室的投影开着,一个方头龅牙斜肩膀的男人照片印在幕布上。那人穿着厚实的呢子大衣,呆愣愣戳在阳光灿烂的卢浮宫广场前,一双三白眼瞪着镜头。


凌湖影依稀记得他是黄怡新星计划的建议人选,人类学留法博士,艺术世家专攻油画,斩获国内外大奖无数。黄怡上交的情况简介就写满三页纸,可皮特安似乎不感兴趣,翻几下就放手。“太复杂。”皮特安如此说道。


“凌经纪向我推荐过一位,我看蛮合适的。”王欧明说着,用小指把文件夹向凌湖影面前移。凌湖影疑惑,抬眼瞄王欧明。王欧明低头避开视线,拿起矿泉水瓶喝水。


“好,那凌经纪说说。”


处理从天而降的新课题,凌湖影一直是个好学生。无论读书工作,凌湖影从来不是用死功的主儿。闯荡到今日,她凭着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叱咤风云。王欧明当年从归国的两千毕业生里选她,很大程度是因为第一次面试时,凌湖影材料只看十分钟,就当场背出将近百年的西非诗歌发展史,逻辑清楚,风格作者一字不乱。


“我和这个女孩,没什么关系,她是一个客户的亲戚。”凌湖影调试会议室的电脑,陶青云的白底两寸无修大头照出现在屏幕上。


“哎呦,这姑娘真漂亮!英气又锐利。”说话的是公关部的老大姐左源,在工作里见过姿色天然或人造的男女无数,按说花花草草围绕,人会活跃些,可她总绷着脸耍气势,这还是凌湖影第一次见她夸人。


“上妆就媚了。安总,这位,可行啊!”胡硕端详着陶青云的照片。


公关部有新来的年轻同事偷偷用手机拍照,闪光灯在幕布上闪一个小白点,正巧滑过陶青云多情的眉眼。


凌湖影看着陶青云生动的脸,思绪飘到回忆某处。夜色温柔,天地寂寥,一片流放地,两个渴求的人。


可惜春色易逝,后来太决绝。


“湖影讲一下思路细节。”皮特安戴上眼镜,仔细看着陶青云的手稿一幅一幅显影在幕布上。


“有三点。”凌湖影命令自己不再恍惚,可一转眼,心里又都是陶青云。“第一,她的绘画风格比较灵。近五年当代艺术这块儿我觉得国内没有哪位可以对标,市场前景很好,预估有七位数。”


“日本欧洲呢?”


“她的光线很像荷兰的瑞·马蒂斯用光的方式,但是色彩又没他大胆。”王欧明补充。“要说她是在模仿他又说不通,马蒂斯的最大标志就是圆形构图,可她这个……同一时期构图一直定不下来,一半梵高加上点儿波洛克,最新的这幅又奔着维奇里奥去。不好确定是学哪个人,恐怕她是野路子,看到谁就画谁。”


“嗯……她的社会关系了解吗,父母是做什么的?”


“她母亲过世得早,车祸去世,对方酒驾全责。她父亲是个包工头,她上交的资料里写她父亲是包工头,现在回老家养病了。至于她……她写的是高中肄业,自由职业。我会补交一个细节报告,总体关系还是简单,毕竟年轻。”凌湖影调动记忆库里的前半小时残余的信息。


“简单点儿好。”


“那这个陶青云可是占我们雅士藏的便宜。”黄怡铁青着脸,盯着桌面上的笔记本看。“普通家庭,才华也就那么回事儿,凌经纪说她有未来发展,谁知道以后能不能达成。搞不好和慈善夜的安保一样出乱子。这计划是雅士藏的头面活动,后续投入不小……”


“我们完全可以包装一下,和媒体合作,增加曝光度。”凌湖影喝口水,没理会黄怡话里的不善。“挖掘个人特质,知名度高了,对估价也是利好。”


“包装?凌经纪最近没看新闻吧,做娱乐新闻的整天都在抠爆点,找矛盾。哪轮得上拍卖市场?财经新闻能有什么曝光?胡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凌总,陶青云平时在哪儿活动?”胡硕问。


“北区,离奔牛港很近。”


胡硕笑,对皮特安说道:“安总,我给雅士藏出个点子。”


“胡老师您说,到时候给贵刊安排优先采访权。”


“贫民窟里的艺术家!”


王欧明食指重重敲桌面,他激动时总这样。


凌湖影心里感叹,胡硕果然有媒体人的敏锐,能马上找出主要矛盾。她看一眼皮特安,显然,皮特安动心了。


“好!就听胡老师的!陶青云那边意向怎么样?”


“昨天,不,今天早上三点给我发短信确认了。”王欧明在火里又投一把盐。“定金还没打给她。”


“定金有多少?”“八十万。”


“太少了!”胡硕嚷。“我加五十万,别,凑个整,打给她一百五十万。安总,这个决定我还付得起!”


“媒体采访我熟,陶青云的采访我带着她做。”黄怡连忙说,反对的又不是她了。“她一看就是聪明相,经历几个采访就明白了,为了公司的业绩,我加点班不算什么。”


“艺术贵气可不是只凭回答问题能养出来的。”凌湖影冷冷地说。“零七年年末,筹办奥运会搞体育拍卖专题,那几位请来的运动员背应答问题背得直发火,最后还不是我们替他们写稿子?黄总雷厉风行,哪有时间等回报?”


“安总,我跟您借凌经纪帮我做计划,您看行不行?”眼看黄怡要张嘴回击,王欧明立刻讲出今晚真实意图。“我一个老头子,对方又是个漂亮女孩……”


会议室的人哄笑。


“我同意啊,得问凌总同意不同意吧?”皮特安笑着看坐在对面的凌湖影。


“领导要求的事,为了工作没有愿意不愿意的。”凌湖影爽快回答,在桌下狠狠捏住王欧明腰侧的肥油极力旋。


王欧明一声不吭,面色自如,只是大汗从后颈流。


散会后,凌湖影从财务办公室办完报销手续往大门走,王欧明守在三楼电梯口等。


“陶青云是邱山木求你塞的吧?”凌湖影按下电梯键。“你和邱山木到底什么关系?”


“一夜婚姻。”


“我就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一点儿都不欠你。”


“你也别陷得太深,我总觉得皮特安有后手。”


“先顾你自己吧,老头儿。”


凌湖影自停车场取车,开车缓缓驶出雅士藏大门,暴雨已经停了,天上一弯新月,地上一滩湿泥。凌湖影握着方向盘,把要做的事一件一件在脑袋里过,却没有完整的逻辑,东拼西凑不成线。


宝马车开出一个路口等信号灯,凌湖影侧头看路旁人行道放空,远远看见陶青云向雅士藏的方向走。


凌湖影打开车门下车,隔着一排车道喊陶青云的名字。信号灯由红转绿,后排车辆鸣笛催促。

陶青云没听见,自顾自地走进雅士藏大门。凌湖影无奈,只好发动车子,绕着雅士藏开一圈,又回到雅士藏停车场。


等到凌湖影赶到前台时,陶青云已经和前台的章志柔吵起来了。


“我找凌湖影!”“陶女士,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凌总非工作时间不接电话。”


陶青云的脸因为生气泛红,在白皮肤上呈现一片诱人的粉色。她的桃花眼里含着一片润泽的湖泊,盯着章志柔看,章志柔对上陶青云的眼神,竟然呆了。


“你找我做什么?”凌湖影被陶青云认真的样子逗乐,开口问。


陶青云听见凌湖影的声音一愣,转身和凌湖影面对面。


“不知道!”无赖得理直气壮。


凌湖影走上前,牵上陶青云的手腕,拉着她走向停车场。“今天的事,不要和别人讲。”离开前,凌湖影对章志柔说道。


“好的,凌总。”



“你干嘛?”陶青云话说得狠,可还是乖乖跟着凌湖影走到车边。凌湖影打开副驾驶的门,把陶青云按进真皮座位。


“绑你。”凌湖影一手搂着陶青云的脖子,另一只手为她系上安全带的扣。凌湖影的长发在陶青云的脸上拂来拂去,陶青云的吐息热乎乎地吹上她的耳朵。


“你少来这套。”


“我看你很受用哦。”凌湖影突然放弃要扣好安全带的想法,把铁扣握在手里,侧头面向陶青云,作势要吻她。陶青云迎上嘴唇,就在两人要接吻的刹那,凌湖影坏笑着向右仰头抽离,陶青云吻空。“咔哒。”凌湖影扣上扣子。


“系好了。”凌湖影尽情欣赏着陶青云被戏弄的茫然脸,从外面关上副驾驶的门,上车发动。

陶青云望着挡风玻璃一言不发,也不问凌湖影要去哪里。


“在想什么?”


“你这次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爱情。不行吗?”


“我不信。”陶青云从驾驶台上拿下那米黄色的文件夹,冲凌湖影晃一下。“你能从新星计划里拿多少钱?”


“你每卖一幅画,我能在一环的最高层买下十平米。”


“你们把艺术当股票在炒。”陶青云嘲弄一笑。“一根破香蕉也敢称为艺术品,竟然还有傻子愿意拍!”


“那人拍的不是香蕉。”


“怎么?拍的其实是个苹果?”


“外行。拍到手的还是香蕉,但是从此得手的人有了‘指认艺术品的权力’。只要那人愿意,任何一支香蕉都可以是艺术品,不管印上的是谁的唇印。毕竟价格在那里摆着,谁还质疑真假。”


“而你们就推波助澜,审美就是被你们搞混的。”


凌湖影笑。“那陶老师您教教我,什么是美?”


陶青云想了想,忽然笑出声,边笑边摇头。


“没法说,一说就是错。”


宝马车从地下隧道钻出,凌湖影打开天窗,流动的凉空气灌进车内,带着雨后特有的草木香。“我从来不觉得金钱和艺术非得是对立的。”凌湖影把头发挽到耳后,新买的耳环在耳垂上摇。“毕加索,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也是商业奇才。”


“毕加索的女人对他都是真心。你让我一会儿在天堂,一会儿在地狱。”


“那样才有趣啊。”凌湖影踩下刹车拔钥匙,车子正好停在太阳酒店的迎宾广场。“艺术家的使命不就是……探索吗?”凌湖影侧身,拉过陶青云微凉的右手,放在自己的领口,然后,吻上陶青云的侧颈,一下又一下,感受动脉下的生命力。陶青云转头,准确含住凌湖影的嘴唇,右手搭上凌湖影的左肩,整个人要扑上来,冷不防被安全带勒住身体。


“嘶……”凌湖影听见陶青云齿间的吸气叫痛声,她又想笑。陶青云低头找安全带的开关,却被凌湖影握住手。


“陶老师,别动。”


凌湖影按下自动调节椅背的按钮,让副驾驶座位的椅背舒展,而她借力使力,跨过操作台,伏在陶青云渐渐放平的柔韧身体上。


车窗外来往的汽车如同流水,喇叭声混着风声一起和世界共振。车内温暖,凌湖影忘情吻着陶青云的眼角,坚挺的鼻粱和富有弹性的唇。


陶青云的手指揉着凌湖影的头发,被凌湖影擒住双手,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我说,别动。”凌湖影给陶青云一个深吻,直到二人用尽氧气。“进去那家酒店,要最贵的套房,洗个澡然后踏实睡一觉,明早六点我来接你,不许赖床。”凌湖影说着,把一张黑卡塞进陶青云的上衣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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