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入江白野（下）

（12）

桐生再次见到栞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成功。栞的情绪很不对劲，整个人都没精打采，在她父母跟前还勉强掩饰得住，但一见到知晓自己心事的表妹，就有点忍不住了。

桐生和栞在上次通完电话后到放假之前没有再联系过，她挂念栞和入江之间的进展，放假没过两天就致电表姐。电话里栞的声音十分低沉，明显没有之前和她通话时的兴致勃勃。桐生担心栞，跟父母说了声就到东京看望表姐。

九重夫妇像往常一样热情招待了桐生，九重夫人在楼下大声通知女儿桐生来了，然后又低声拜托桐生能和栞好好聊聊。

栞日常在父母面前强颜欢笑，但假期已经开始，她却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让九重夫妇多少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不过女儿不说，他们也不好强行追问，只能寄希望于同龄的桐生能打开女儿心扉了。

桐生与栞感情很好，自然答应。看到栞出来迎接自己，桐生与九重夫妇打了招呼后就拉她进了房间。

栞一回房就坐在床上发呆，桐生想了想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拒绝了？”

栞红着眼圈道：“她只说她有点意外，得好好想想。”

桐生听到栞这么说，倒是放心了，笑嘻嘻地道：“白野姐姐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她对你哪次拒绝是贯彻到底的？还不是受不了你死缠烂打最后只好答应。”

栞听桐生这么说，心情却更难受了。

她当然清楚入江对她的态度，所以之前就算入江拒绝她的要求，她也能毫不在意地持续死缠烂打直到入江无奈点头。但只有这次，入江没有当场答应让她心慌并且深受打击。她毫无来由地觉得，这次入江是真的不会迁就她了。

升学考面试之后，她就将入江约到了两人常去的河边。在夕阳照射之下，她缓慢又坚定地向入江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当时那样忐忑过，不论是考试、比赛还是在台上公开发言，她一直都是镇定自信的，从来不会慌乱。但只有这一刻，她在等待入江回复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期待。

可是她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入江听完栞的告白后，整个人显得极度震惊，久久无语。过了半晌，她震惊的神色逐渐淡去，换上了为难又歉疚的眼神，却在栞的恳求中一句话都没说。

栞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但入江犹豫良久，到底没有当场就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是温柔地希望栞能给她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

栞答应了，她没有其他选择。她有预感，如果她今天一定要入江给出明确答复，那结果只会让自己更失望。

于是她向入江道别后落荒而逃，她担心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入江就会改变主意，觉得还是明确拒绝她比较好。

因此，就算栞在她们两个没有联系的这几天里疯狂想念入江，她也没有主动打过入江的电话。

她不敢追问结果，她怕电话一接通入江就表示思前想后还是不能接受她。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急着表白呢，她们都已经考上同一所高中了，来日方长啊。

“那……栞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去联系白野姐姐试探一下她？”

桐生看到栞的表情不对，就想着帮一把表姐。

栞摇头了摇头道：“不用了。”

“嗯……但是”

桐生在房间里陪栞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栞的表情终于有所好转，对桐生淡淡笑道：“谢谢你，雾绪，让你担心了。”

“叔叔阿姨其实也很担心你啊，你没事就好。”

接下来的假期里栞在桐生的陪伴开解下，暂时抛开沉重思绪，经常与桐生出门去玩。一是排解心情，二也是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九重夫妇之前以为女儿自认为面试不理想才心情低落，如今见女儿回复开朗，均觉欣慰。

桐生在假期中也曾几次要联系入江，但都被栞阻止。桐生不死心，找机会就背着栞打电话，有一次栞阻止不及，对面电话接通，却是入江母亲的声音。原来入江把手机丢在家里，一个人出国旅行去了。

眼见这件事又没得出个结果，桐生连连跺脚，栞却如释重负。既然知道假期内无法联系到入江，桐生也只能作罢。

假期快结束时，桐生离开东京，临走前千叮万嘱栞事情有结果后不论好坏一定要通知她。得到栞的应允后，她才一边内心埋怨入江一边进了登机口。

栞送走桐生，回到家进了自己房间后才露出苦笑。这段时间有桐生陪伴，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她对入江的思念不减反增。

临睡前她收到桐生的邮件：栞，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我觉得你还是尽早问清楚答复比较好，说不定白野姐姐也已经考虑好了。

栞长出了一口气，她的确快要被这种思念折磨疯了，桐生的邮件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在手机上操作起来，给桐生回复了邮件：嗯，我知道。

她决定开学就去找入江，不管会收到什么样的答复，她都不想再等了。

不过，开学后没等她去找入江，入江就主动来找她了。

（12）

入江打开客厅里的灯，然后转头对栞说：“随便坐，要喝点什么？橙汁可以吗？”

“好……这是白野你的新家？”

入江端来两杯橙汁。

“嗯，我爸爸出国巡演，妈妈陪他一起去了。我不习惯一个人住别墅，他们就买了这里的公寓，反正也离学校更近。”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

“啊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被楼下的门卫大叔吓到了？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啦……”

栞轻声道：“没事，看得出他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默。

入江又一拍脑袋：“啊，我刚搬来，冰箱里还没啥食材，要不我们一会儿出去吃吧？”

“我都可以，”栞望着入江，“白野，你有话对我说吧？”

她眼神里的期待是如此明显，教入江无法忽视。

入江独自出国旅行就是想思考出一个能完美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为了不被打扰，她手机都没带，反正当地有父母的熟人，要和家里联系也没问题。可是她逛遍了当地名胜，又为了堵父母嘴买了一堆特产，在回程的飞机上也没想出一点办法。想不出来解决办法她又开始希望栞其实并不会为自己的答复烦恼，但她在开学后再次见到好友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这个希望又成空了。

原本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这个假期她应该是和栞一起去早就说好的鹿儿岛观光的。如今她冥思苦想了近一个月，到头来却还是注定只能伤了好友的心，真是……

入江觉得自己真是混账极了。

但事情总要解决，她不能一直逃避。

入江深吸一口气，直视栞的双眼。

“对不起，栞。”

栞脸上的浅笑顿时僵住，整个人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到你。

“谢谢你喜欢我，栞。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有人真心喜欢，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如果可以，我也想答应。

“可是，我发现我无法想象我们关系变成那样时的情形，我……无法以你为恋爱的对象。抱歉，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

“真的……很抱歉。”

栞听完，冷静地犹如一座冰雕。

“这就是你经过这么长时间思考后的回复？”

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哀求道：“白野我求你，我求求你走出这一步，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入江怔怔地望着苦苦哀求的好友，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到那个整整初中三年都神采飞扬、自信从容的九重栞的影子。

都是自己害得她变成这样的。

入江心里一阵苦涩，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然而她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入江眼睁睁地看着眼里慢慢浮现出绝望的栞拎起了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家。

栞临走前说了什么？

入江精神恍惚，勉强意识到好友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们绝交吧。”

她坐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公寓外才赶上栞。

看到栞毫不在意红灯，直接就走在了车流中，入江总算清醒过来，着急地冲了上去。

她拉住栞的手，却被栞一把甩开。

争执间一部跑车飞驰而来，直直冲向反应不及的入江。

看到这一幕的栞脸色剧变，身体快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冲上去直接推开了入江，自己被重重地撞向半空。

在那一瞬，栞好像听到了入江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从来没碰到入江有这么失措的时候。

那么白野，这样你能不能就……

栞摔在了地上，在身体还没更深切地感受到剧痛前失去了意识。

（14）

栞在病房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一直守在自己床边的入江。

入江容颜憔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然后栞看到了一旁喜极而泣的父母。

之后的住院时期中，栞从医生这里得知了自己以后可能无法再站起来的事，她显得很平静，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九重夫妇通情达理，虽然心伤女儿的遭遇，但是并没有迁怒到入江身上。

入江仍然天天来看她，平时放学后就来，休息日更是整天陪着她。栞对入江一直呆在病房里倒也没有什么排斥，也会接过入江递过来的杯子和水果，有时入江提议推着她去外面晒太阳她也不反对。

只是她的话变得少了，除了和入江还有父母有问有答之外，她更多的是一个人沉默着看看平板和书，或者看着窗外。就连九重夫妇和入江也都看不出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期间，她也经过医院几位专家联合会诊，但双腿的情况也并没有改善。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住院两周后。

这天入江照常推着栞在医院空地中透气，回病房后入江又陪着栞直到晚上。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白野。”

之前栞面对入江的告辞回应都非常冷淡，只会点头示意她听到了，因此入江对栞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要出国了。

“我的主治医生说他联系了在国外大医院的同窗，把我的情况发过去后，那边说我的腿在他们医院是有可能治好的。

“我父母为此也打算把工作重心移到国外，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入江听到栞有可能重新站起来，脱口而出：“那太好了。”

她的喜悦发自内心。

“那么，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栞斜靠在床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眼睛却牢牢盯住了入江。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再跟入江提起这件事，甚至都没怎么跟她说话，就是希望入江能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再好好想想。她知道自己这么问是强人所难，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跟逼着入江答应没有区别。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死心，想在走之前问清楚入江心里真正的想法。

入江根本不敢看栞的眼睛。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每次都不敢深想下去，只能赶紧转移注意力。她知道问题并没解决，只是因为栞受伤而拖延了，但她潜意识里总是在回避这点。

看着入江的反应，栞竟然笑了。

“你真是好狠的心，白野。

“不过你不用再为难了，你明天就不要过来了。

“不，你以后都不用过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入江猛地抬起头，她看到栞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一阵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让她情不自禁踏上一步。可是那句“好，我们在一起”在喉咙里徘徊许久，就是无法出口。

她怎么都做不到去欺骗栞。

入江失神地拧开房门把手，身后又传来栞空洞的声音。

“白野……

“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我恨你。”

入江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医院。

（15）

入江是被司机叫醒的。

“小姑娘醒醒，我们很快就到了。”

入江睁开了眼，往窗外一看，太阳已经西斜。

她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

啊，原来是做梦啊……

她梦见了与栞一起度过的初中三年，那份回忆如此清晰，仿佛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左胸的心脏仍隐隐作痛。

两年来，她白天很少想起栞，以免自己触动心怀后黯然神伤。然而，有时却不可避免地在梦中见到她这位曾经的挚友。

那天之后，她真的没有再去医院。连栞飞往国外的日期都不知道，还是桐生打电话过来对自己破口大骂一番时透露的消息。

栞启程那天，她没有去。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某栋大楼的附近，然后就一直在那附近坐着，直到天上下起了雨。

再然后……她就遇见了照。

几个月后，她又在旅行的目的地结识了小莳她们。

入江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是幸运到过分，如果那时她不是结识了新朋友，恐怕她之后会彻底自闭。那样一来，自己当然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侦探。

她曾经与栞约定考同一所高中，可是最终也只有她留在了那所名校中。她原本以为自己就一直这样下去了，没想到高三开学没多久，情况又有了变化。

她小学时仰慕的老师身陷恐吓信疑云，案件线索直指长野县的风越女子高中麻将部。她想成为侦探全因为这个老师当初对她的鼓励，为了查清事件真相还老师清白，她向父母提出转学到风越。入江夫妇对此大感意外，他们再开明，此刻也觉得女儿高三还换学校实在不是理智之举。但幸亏入江高中成绩优异，而且她答应父母，不论事情结果如何，她高中毕业后都会遵从祖父安排出国留学，这才换来父母点头。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潜意识里也想离开这所会让她不时在梦中想起栞的学校吧。

今天就是她搬家到父母给自己在长野安置的新居的日子。

“到了，就是这里吧！”

车子在一幢围墙上挂着“入江”名牌的房子前停下。

司机开了不少时间的车，下车时仍然精神抖擞。

入江也跟着下车，看着司机指挥其他工人帮忙从车上搬东西进屋。

突然，入江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她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有着一头齐肩金发的少女在打量着自己。

对方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让她在意的是，这个少女一直紧闭着右眼。

这是为什么呢？

少女看到入江回视的目光，惊觉到自己的失礼，忙指着隔壁那家的名牌道：“我是隔壁的福路。”

入江心中一动，再看向少女身穿的衣服，记得在自己看过的资料中，风越高中的制服好像就是这样。

而麻将部现任的队长似乎名叫……

于是入江笑了，她对少女点头示意，指着自家的名牌道：“我叫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