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作多情

九、自作多情

“究竟是我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玖我纱江子说这句话并不是完全调侃。当她从卧室走出来，惺忪的睡眼看到的这一幕让她着实吃惊——她的万年料理苦手的女儿，居然在厨房做便当。

“过段时间我要参加家政课的补考，要练习一下。”夏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希望“补考”这两个字眼不要刺激到妈妈，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是以最好的标准要求自己，以求自己能配得上妈妈的地位和名誉。

昨天下午理事长办公室召集了玖我夏树和相关教师，处理那封处分申请。级任老师杉浦碧主动承担了一切，修改成绩是自己所为，不是玖我同学的责任。

夏树却立刻站起来，声音铿锵地说：“不能让杉浦老师承担责任，我明知道自己的成绩被修改，却保持了沉默，我才是应该受到惩戒的人。”

“可是当时保持了沉默，现在为什么会主动申请处分呢？”理事长助理二三小姐语气温和地问道。

“因为……因为……”她直接的性格让她无法编造任何谎言，只能尽量简短地把她和藤乃之间的事告诉对方。“正人先正己，我要让藤乃走上正道，决不能姑息自己的错误。所以……我也很对不起杉浦老师。”她向杉浦碧深深地鞠了一躬，看到对方咧了咧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心里更是感到抱歉。

“很好。”想不到二三小姐笑了，“理事长和我总是担心你太年轻就当了学生会长，会自律不严，难以服众，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既然接下了藤乃的事，希望你继续下去。只有玖我你这样的人，才能让藤乃多一点对人的信任，多一点对世界的信心吧？”

最后的结果是，校长和二三小姐商量了一下，决定处分是口头惩戒，参加补考。

这不，她已经在为补考做准备了，而二三小姐最后的那番话，也让她感到：对于藤乃静留的事，她是必须贯彻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了。

不过纱江子对家政课补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位科学家从小到大，最不拿手的课程估计也是家政课，她看到流理台放了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流程，像是实验操作报告，不禁莞尔，这到底是她的女儿。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夏树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这句话。“其实做料理也不算太难。一切都有步骤和科学标准，提前规划好就行。”她对妈妈说，“把饭煮好的同时清洗烫熟蔬菜，撒上盐，然后装好就行了。”做菜不是想象的那样难，看来通过家政课补课也是指日可待。

“煮这么多饭，夏树你吃这么多么？”这个便当真的超大，已经够上两人份了。

夏树低下头，希望电饭煲的热度能够掩饰她脸颊的红晕。“我正在长身体，学习也很紧张，所以吃得多了。”她还是说不出口她是要藤乃准备便当，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多么狼狈，而且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与这个不良学生挂上钩，她就觉得羞耻。

“长身体的话，只有蔬菜没有肉类怎么行？蛋白质对人体很重要的。”纱江子不知道女儿内心复杂的活动，“让妈妈也帮忙吧。”

不过纱江子博士的烹调水准也仅限于煎了两块冷冻的汉堡肉饼，能够把不夹生也不焦黑的汉堡肉饼放到米饭上面，她已经很满意了：“大功告成，夏树可以铺上一层你最爱的美乃滋了。”

“不，不要美乃滋。”

“不会吧！”女儿的回答让纱江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到妈妈的神态，夏树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因为长身体，所以……还是不要了……”

是啊，长身体。看来长身体会真的会让人发生好多变化，自己平时对女儿的关心也太少了。不过长大了真是一个好东西，每天这样开始，真的是挺美好的。

“这个便当是……”

静留吃惊地看着这个超大的便当，随后她看到夏树用勺子在便当中间切分了一条分界线：“这个便当你一半我一半。我妈妈煎的肉饼，你一个我一个。”

看到夏树像小孩子一样分食物，静留没有笑。敏感聪慧如她，已经看出来夏树会带来一个超大便当而不是分装为两个的原因，是不愿意让妈妈看出她与自己这样的不良学生有什么瓜葛罢了。

对面的这个学生会长无论在她的软硬兼施下为她做了多少，可从心底里还是瞧不起她的。

换个人若是察觉到这一点，说不定会拂袖而去，至少也要说几句难听的话，以泄心头之愤。可是对于藤乃静留，她受惯了别人的轻视，可还没习惯坚如磐石不会受伤。只是在每次受伤的时候，只能用微笑和愈加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抚慰那看不见的伤口。

“你怎么了？”夏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和那疏离冰冷的眼神，有一种不协调的古怪。

静留摇摇头，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的吃着便当，中间隔着令人尴尬的沉默，尴尬得让人心痒痒地想把这种沉默打破。

“今天吃完饭后，你在我这里补习数学，明天补习理科，每天这样轮换，直到你的成绩偏差值达到50以上。”

“为什么？”

“如果偏差值低于50，你连风华大学也上不了。”

静留耸耸肩：“我又不想上风华大学。”

看她冥顽不灵的样子，夏树压住怒气道：“可是考试呢？你次次都要补考，以你上次的考试成绩，这回估计连补考也通过不了。”

“那怎么办呢？你真的要找老师给我补习？”静留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来。”

“你？”静留的眼睛里带着吃惊和嘲笑的神色，“玖我会长，我记得你是我的学妹啊，学妹给学姐补习，谁给你这样的勇气？”

“我当然有。”夏树环抱起双臂，自信地直视藤乃静留。学习成绩是她可以完全碾压对面女人的东西，她怎么能不骄傲：“我每次考试的偏差值都是90以上，所有老师对我的评估：如果我现在就参加大学的考试，也会以前100名的成绩被东大录取。”

“啊啦啊啦，夏树果然是很优秀啊，可是我不是你，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科目啊，数学和理科我就是通过不了，努力了也不行，这能怪我么？就像夏树你。”静留用手中的勺子有节奏地敲击着便当盒，“以你现在的便当水准，估计家政课的补考也通过不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罢扔下勺子，微微仰起头，发出了轻松悦耳的笑声，丰盈的浅色头发在脑后垂荡，看起来快活极了。

谁能知道，她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她对面的女生强得离谱，头脑、家世、相貌、意志力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如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自己的那个世界，美好得多，也温柔得多。

面对这种人，夏树真是气得要命，可是她还是谨记着昨天她和二三小姐的对话，她要把这个女人引上正路，就必须以自己为表率。她深吸几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怒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了静留。

果然，她让这个混蛋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看着那双睁得大大的赤瞳，夏树的心里真是充斥了满足感。可是那双如美酒一般颜色的眼睛波光一转，登时晕生双颊，注视她的目光如秋水澄澈，仿佛一眼能望见对方的心底。夏树本来想的是对方又会和她顽劣地斗嘴，可是没想到突然如此纯情，不由得心中讷讷起来，既有一种追寻答案的渴望，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啊啦，给我的么？”静留纤长的手指接过夏树手中之物。

“那当然。你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夏树的声音里透着骄傲。为了向静留证明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她昨天花了大半夜时间研究怎么样才能折成一朵纸玫瑰，这不是成功了么？看着静留在阳光下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指拈着这朵白色的纸玫瑰，还有那感动的样子，她的嘴角也不禁透出了几分笑意。

静留抬眼看向夏树，向来带着骄傲和桀骜的眼神，此时清净如洗：“让我猜猜：我不是第一个送夏树玫瑰的人，但应该是夏树第一个赠予玫瑰的人吧？我好骄傲，好自豪！”夏树一时没反应过来，听静留继续用她柔婉缠绵的京都腔诉说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喜欢我，你心里一直默默地喜欢我，对不对？”

“你……你……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谈的不是补习、考试、偏差值、努力之类的东西么，怎么会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迁跃？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多情又深情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静留注视着夏树，目光清澈得令人心疼：“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一直在为我们彼此创造机会，你一再地吸引我的注意力，把我和那些女孩子隔离开，为我做便当，送我玫瑰花，甚至为我的一句话，甘冒被开除的危险……除了爱，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不……不是的……”夏树手足无措地摇着双手，她真的慌乱极了，脑袋瞬间变成了一个冒烟的蒸汽机，所有的聪明智慧瞬间被蒸发殆尽，只留下超高的温度，把她的脸烧得冒火。

“你不要否认了，我知道你很害羞的。”静留的笑意愈加柔情，“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永远也不会喜欢你！”夏树狠狠地擂了一下桌子。当遇到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时，发怒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用怒气来吓退对方，还是来掩饰自己的不足？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果然，静留被她吓住了，刚才的柔情像是骤然遇到寒潮被瞬间冻结，那双赤瞳瞬间黯淡下来，她怔怔地看着夏树，水汽在眼睛里氤氲，却竭力强忍着那颤抖的泪水不会掉落：“原来……原来……我只是……”

静留凄楚哀伤得犹如弗莱彻的油画，让夏树登时觉得，她是犯罪了，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一个人，看到静留难过的样子，她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滋味。

“你不要这样！”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声音还是太声音，生怕震碎静留眼眶里的眼泪，她急忙又柔声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又笨拙地补了一句，“如果我错了，我道歉。”

她们就这样四目相对，夏树平时如冰凌一样的眼睛此时柔软如春波碧水，而静留的眼神如此脆弱，夏树甚至担心她一眨眼，她睫毛上的泪水就会如水晶般颗颗坠落……

可就在静留眼睛一眨的刹那，就像是“咔哒”一声，按动了一个转换的开关，夏树眼前的哀伤面孔，绽开了如花海般的灿烂笑容，还有那张扬肆意的笑声，像是蘸着蜜糖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她：“究竟是谁在自作多情？”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不穿Prada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