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悲伤往事

十二、悲伤往事

“什么！姬宫家就这样把你赶出了东京！”

“拜托了富美，不要这么大声嘛。”藤乃美智子无奈地揉着耳朵，一边有些不安地看向落地窗外玩耍的孩子们。果然，她看到跪坐在草坪上的静留直起了身子，那双敏感多慧的眼睛正关切地看向妈妈，只有看到母亲向她摇摇头，露出笑容，方才安心地笑了。珠洲城富美也不禁看向这个到哪里都引人注目的女孩。静留只有六岁，和妈妈长得很像，可是那双思虑深重的眼睛，却是当年的美智子没有的。而自己的女儿珠洲城遥，她正和管家的女儿雪之一起玩的无忧无虑，是啊，小遥也很像自己，也和自己一样大嗓门、没心没肺。小遥和雪之单看都是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可是和静留在一起，就被比下去好多。静留这孩子虽然身体单薄，衣着朴素，可是那骨子里优雅的艺术气质，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唉，要不是上大学时你家银行倒闭，你也不会过的那么苦，现在也就是你们母女相依为命了吧。”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但珠洲城富美的难过是真心的，想到美智子受到的不公待遇，她又愤激起来，“姬宫家太过分了，还逼你离开东京……”

“这也不能怪姬宫夫人，毕竟她和那位夫人是亲姐妹啊。离开东京是我自己的选择，像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连累其他人了。而且，我也决不能让我的静留受到伤害。”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停了停，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遗憾不能继续再教千歌音了，像千歌音这样天赋超人的孩子，她一定会成为一代钢琴大师的，我也只能远远地祝福她了。”

“过去了就不要去想她了，好学生有的是。”珠洲城富美爽快地说，“我已经和风华学园的学园长介绍过了，说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还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钢琴系的高材生。你明天就去面试，以你的才华，胜任高中音乐老师绰绰有余。而且你业余还可以教钢琴的，我让小遥跟着你学钢琴怎么样？你看，我家也有钢琴，学费只会比姬宫家给的多得多！”

美智子笑着摇摇头：“如果小遥愿意学，学费我一分钱都不会收。就看小遥有没有兴趣了。要知道对于钢琴来说，没什么比天赋更重要了。”

富美连忙向外头大声叫唤，把三个孩子都招呼进来了。可是还没等富美讲上三句话，小遥就以一副如钢似铁的神态坚决的说：“我不学钢琴，你不要逼我！”

看着富美尴尬的表情，美智子温和地笑了：“没关系，钢琴只是一种乐器，任何人都可以选择，也可以拒绝。我说的天赋，其中之一就是兴趣，它包含了坚持的态度，努力的程度，为音乐献身的热情。天赋是决不能勉强的。”

“你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是那个千歌音么？”

“不，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谦虚。”说这话时，她看向自己的女儿，而此时静留正抚摸着客厅里那台崭新的YAMAHA钢琴，向母亲投过去渴望的眼神。这孩子太爱钢琴了，只要有钢琴，就像其他孩子见到了心爱的玩具。这个早慧懂事的孩子，唯独在钢琴面前无法克制自己。

美智子征得了主人的同意，帮女儿掀起了琴盖，退后几步，对富美低声笑道：“当静留坐在钢琴边，我有时候都怀疑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还是上帝安排的天赋的化身？”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第一次听见静留弹琴，那种震撼的感觉到现在想起来都能让我起鸡皮疙瘩呢。我不懂音乐，只是觉得太棒了，太棒了！”雪之的手指搁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可是看向远方的眼神充满了怀想，“我还记得小遥说过，只要听过静留弹钢琴，就能原谅静留做过的所有事。我觉得这是小遥说过的最精准到位的话了。”

看着雪之露出的羞涩笑容，夏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听过静留弹琴，就能原谅她作为未成年人进酒吧么？这样的护身符未免也太容易了。

“会长，我告诉你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静留并不是去酒吧胡闹的。她绝不会去喝酒，因为酒精会让手发抖，手抖就和钢琴无缘了。她是去弹钢琴，神无月酒吧是整个风华唯一能让她不花钱不限时长自由弹钢琴的地方。”

“弹琴？”

“那是小遥和我不允许她骑机车她才告诉我们的。她每天早起赶在上学前到神无月练两个小时琴，午休赶过去可以练习半小时，神无月酒吧七点开始有表演，从放学到表演之前，她还可以练习三个小时。神无月的老板也蛮支持她的，机车就是老板送的二手车。不过代价就是要在神无月打工。”

“这和她骑机车有什么关系？”

雪之笑了：“骑机车可以节省路上的时间啊。如果用走路或者坐公车，这几趟来来回回要一个多钟头呢。要一个多钟头不弹钢琴，静留可比死还难受。”

夏树沉默了一会儿：“为了钢琴，藤乃可以做一切么？”

“应该是吧……”雪之踌躇地说道，“自从静留妈妈去世后，钢琴是静留唯一的热爱，在某种程度上，钢琴对于静留，如同妈妈的化身吧？”她看到夏树欲言又止的眼神，赶忙又道：“我瞎猜的，会长别当真。”

夏树摇摇头，她并没有向雪之解释，她其实理解得了静留的感受。同样出自单亲家庭的夏树，那种母女相依为命的感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只不过和颠沛流离、生活清苦、生离死别的藤乃母女相比，母亲给了她富足安稳的生活、良好的教育和令人仰慕的名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更没有想过，有人从未拥有……

“藤乃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夏树隐约听黎人提起过静留的母亲死得很凄惨。

“是癌症，从确诊到去世，也就一年多时间。我记得那天是盂兰盆节，我和小遥到静留家，叫她一起去逛庙会……”

“妈妈，可是你一个人在家……”静留不确定地看向母亲，明澈的赤瞳后面隐藏着不安和忧郁，“我还是不要去了。”

“不，你要记得你还是个孩子啊，孩子就是要好好玩的。”藤乃美智子用枯瘦的手给女儿系上和服腰带，仔细端详着女儿，“静留，真对不起，妈妈没留心这一年你长得好高了啊。你就应该穿的漂漂亮亮地出门去，让整个风华的人瞧瞧，我的女儿多么的美啊！没有人比我的女儿更出色更漂亮了，你是妈妈的骄傲啊！”

“真的么？”静留笑起来，她毕竟是个孩子，母亲的夸奖总能让她欢喜。她笑容像花火一样，能点亮门外已经黑沉沉的天空。美智子看着女儿明艳的容颜，目光慈爱又忧伤。等静留长大成人，这么美丽又有才华的少女，谁都会喜欢她吧，她又会喜欢上谁呢，谁又能让她幸福呢？静留一定会幸福的，可是那女儿美好甜蜜的将来，她看不到了。

“妈妈，你等着我，我捞到小金鱼带给你看。”

“嗯，那我一觉睡醒，就能看到静留的小金鱼了。”

美智子目送着静留和小遥、雪之说说笑笑地离开家，静留那穿着白底藤花和服的窈窕身影，就像是在向母亲预报她看不见的花样的未来。

“后来呢？”夏树觉得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谁都知道后来的结果，可是往事回述中那少女的境遇，总是牵动着她的心。

“后来啊。”那天盂兰盆节的庙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雪之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静留提着一袋小金鱼，兴高采烈地要给妈妈看。

小遥在小金鱼摊子前已经弄破了十几个纸网，却捞不到一条鱼。雪之在一旁抿着嘴笑，小遥还是那么毛躁啊，而静留，她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才不是呢。”小遥不服气地说，“因为静留弹钢琴所以手指比我灵活一点罢了。”

正当她们又把话题的中心挪到静留身上，前方一阵骚动，小遥和雪之也站起身来。她们看到静留的身影出现在庙会小路的那一头，正踉踉跄跄地向她们跑过来。

“静留换衣服了么？”雪之脑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奇怪的念头，白底藤花的和服，怎么变成了大朵大朵的红花呢？

可是很快这种模糊的想法变成了恐怖的现实，她看到静留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而白色的和服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

还有静留因哽咽和气喘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救命……救救妈妈……”

其他的事情至今回想起来，雪之头脑里还是有大段的空白，最后还记得的，是和众人一起到静留家的那片嘈杂声，还有榻榻米上的水渍和还在挣扎的小金鱼……

“是癌症引起的大出血……因为盂兰盆节庙会的缘故，打电话求助也听不见，救护车也进不来……所以……就这样。”雪之已经在收拾东西，今天在玖我会长的询问下强迫自己回述了痛苦的回忆，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了。

可是夏树还是执拗地问下去：“然后她就一个人生活了？”

“是的，藤乃家没有别的亲人了，她也没有父亲。静留很坚决地拒绝了珠洲城夫人想要收养她的想法，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只听她说过，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连累？”真是个奇怪的说法。难道她提前预知了自己会成为不良少女，如果收养了她会被她活活气死？

可是了解了她过往的经历，又怎么能随便说她是不良少女，如果她妈妈没有死，她该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惜……

怪不得二三小姐说藤乃需要救赎，而能够让藤乃多一点对人的信任，多一点对世界的信心的，只有玖我夏树。

当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有她最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到藤乃的社交，特别是恋爱关系的时候，雪之难得出现的绝对自信的模样：“恋爱？怎么可能？小遥和我都觉得，静留不会爱上任何人的，静留唯一的爱人，只会是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