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圆给她端来一碗水。

“谢谢。”

焰接过木碗，出于礼貌，她没有用匕首先试探下水里是否投毒。

一是她不太想让日后可能朝夕相处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过于糟糕；

二是她现在确实渴的要命。

况且...

焰感受到温暖的水流进入胃部、热意在四肢弥散。

况且这位叫作“圆”的木精灵可能单纯到连“阴谋”二字怎么拼写都不知道。

要问判断依据的话是眼睛。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很大程度上从她的眼睛里反映出来：

金色的眸子不带一丝阴暗，应该是从小就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缘故，她的眼里有焰很少从其他人那里看到的友善，上一次看到类似的眼睛——还是在焰坐的马车差点撞上一头鹿的时候，受到惊吓的鹿呆站在路中央不动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那只鹿最后被剥下皮做成了鹿肉汤。

“.....小焰，你真的是亚龙人？”

“嗯。”

圆见焰放下木碗，紫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她又仔细看看焰的脸颊，笑容显得有些拘谨：

“...我还以为小焰你会像书上说的那样..”

“..书上怎么说？”

“...嗯，‘长着蜥蜴似的脑袋，全身上下被鳞片包裹，尾巴和爪子都很长.....’？”

“我同类确实长那样....不过很遗憾，除了尾巴，这些特征我都没有。”

焰补充道：

“你看上去也像个帝国人。”

圆几乎是下意识地抚摸自己作为精灵族象征的尖长耳朵：

“我也是个混血儿.....不过和小焰比起来不太一样啦....”

圆像是想到什么般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爸爸是木精灵。”

因为她长得比焰矮小，焰现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墙上挂着一把精制的木弓，焰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圆，你几岁？”

“我12岁，两年前来的孤儿院。”

“....哦，我也12岁。”

她比焰猜得还要大上一点，她收过给焰的木碗，站起身来：

“我们同龄？真巧啊，不过小焰发育的真好，皮肤也很白。”

——

焰的兜帽在见院长的时候就摘下了，她的皮肤与其说白，不如说是那种常年居住在山洞中的人才有的、几近病态的颜色。黑色的长发衬得她的脸更显苍白，但同样可能是没戴兜帽的缘故，她现在看上去没那么阴沉。

如果要说的话，她觉得圆那种自然的奶白色肌肤才正常而好看。

“浴室的水给你提前烧好了，小焰。”

圆指指里间：

“浴室在那里，先去洗个澡吧。”

“.....不是澡堂？”焰挑起眉。

孤儿院里居然有单独的浴室？虽说这里是天际省唯一的福利机构.....

“你习惯澡堂多一点？”

“...也没有。”

焰小心放下匕首和没几个钱的布袋，将斗篷挂好，走进里间。

*

水汽弥漫。

焰泡在两人宽的木桶里，用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尾巴尖拍打水面。

恰到好处的水温有效缓解了她的疲劳，她的思绪也随水波晃荡。

——“你这帝国杂种！”

上一个亚龙人似乎是这么咒骂她的，不过丢过来的石块被她给躲开了。

至于帝国人？

一旦发现她露出来的尾巴就会表现出惊恐、厌恶之类的情绪，紧接着叫她滚蛋。

圆，相较之下，她似乎是第一个待她这么友善的同龄人。

这很难说，对方金色的瞳孔更是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她是个进退两难的异类，圆看起来则不通人情世故，对谁可能都一样好。

她站起身，发梢还带着水珠，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

“我从米切尔姐姐那里借来了剪刀，帮你裁了下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谢谢，刚刚好。”

大抵有少女两腕粗细的尾巴根部从麻布衬衣的拱形下摆伸出，焰闲适地摆摆她的蜥蜴尾巴，很快又止住了——圆在看。

“小焰，我还要了点面包和牛奶，不过面包可以分我一半吗？”

圆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块黑面包。

“当然可以，你也饿了？”

“没有啦，我只是要分给一会儿要来的卡洛夫和朱迪。”

“.......都这么晚了。”焰拿起牛奶瓶：“朋友？”

她喝了一口牛奶，接过圆给她掰的面包。

“.....嗯，算是吧？”

什么意思？她见圆的笑容莫名带点狡黠。

“...哦。”

焰不太想追问，不过两个人半块面包是不是有点太少了，她有在考虑把自己的那一半分出去，尽管她现在也饿了。

这个念头被房间角落发出的声响打断，焰的手移到匕首的握把处、忽的站起，全身肌肉紧绷：

“圆，有雪鼠。”

孤儿院里为什么会有雪鼠？

雪鼠，作为天际省遗迹和野外随处可见的生物，时常红着眼、嘴角带着发臭的口水，发疯似地去撕咬它们看见的所有活物。焰曾亲眼见过一个成年男子，被五、六只小型犬大小的雪鼠团团围住、当男人的肉被它们撕咬时，他发出了尖锐到能撕裂空气的惨叫。

等到有人鼓起勇气上前用火把和剑把他身上的雪鼠驱走的时候，男人淌着血的窟窿里都能看见一坨坨惨不忍睹的内脏和雪白的骨筋了。

更别提雪鼠身体里携带的诸多病菌。

那些雪鼠爪子所发出的刮擦声曾无数次惊醒还处于睡梦中的焰。

房间角落的干草在耸动，要来了！

“请等一下！”

圆急忙忙拦住焰的手臂，“对不起！我该事先告诉小焰的、雪鼠——雪鼠就是我的朋友！”

？

等等。

圆神色焦急，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那么、人和雪鼠，朋友？

焰只觉得脑子里有点发蒙。

干草堆里露出一灰一白两个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在搜寻什么，发现圆后两只便直直跑来，灰鼠的嘴里甚至叼了枚帝国金币。

两小只围住圆吱吱乱叫，在焰耳里是这样的，圆面带笑意蹲下，把黑面包放到灰鼠脚边，接过金币的时候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谢谢你，卡洛夫，这是说好的报酬。”

两只雪鼠又叫着，围着圆转了几圈，像是在表示感谢。

它们带着面包钻进干草堆中，走前那只白鼠还亲昵地蹭了蹭焰的脚踝。

“朱迪好像很喜欢你呀，小焰。”

圆咯咯笑着，好像在描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朱迪是妹妹、灰色那只是哥哥卡洛夫。”

“...你听得懂雪鼠说话？”

焰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此前她一直认为人和雪鼠是势不两立的。

圆抚弄自己的尖耳：

“....看样子秘密瞒不住了...那个..其实我能和动物交流。”

“...真的？”

“真的。”圆向她点头：“我连米切尔姐姐也瞒着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和你，不过才刚刚见过面..”

焰不由得晃晃尾巴，稍带局促：

“你不怕我利用你的秘密？”

圆靠近焰，握住她的手、把那枚金币放入焰的掌心，随后轻推焰的手指。

金币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小焰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

金眸中写满信赖，焰的耳朵开始发烫，这还是第一次：

“圆把我当朋友吗？”

朋友，焰还没有拥有过朋友。

圆凑上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诶嘿嘿，当然。”

*

房间里的单人床还是能够轻易容纳下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的身形。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也许是太过柔软了，比起焰睡过的潮湿发臭的干草来说。

焰侧过身子面对圆，尽管床柔软到足以抵消挤压尾巴可能带来的疼痛，她还是习惯这样睡觉。

“小焰。”

“嗯？”

“你是我在孤儿院交到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

怎么会，孤儿院里没有人愿意和圆交朋友？

焰本以为只有像自己一样的小孩才会被排挤，她凝视圆的脸庞，月光在上面留下两个苍白的笑涡：

“因为我会被拉巴贡子爵收养，桂罗大人——也就是院长，她待我这么好也是为了这个。”

她深吸一口气：

“......除了米切尔姐姐，大家都不喜欢我。”

“........”

圆用力闭上眼睛，低声说：

“我差点忘了算上卡洛夫和朱迪，那两个小家伙也很可爱。”

焰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就是说了，也无外乎是些比月色还要苍白的安慰。

单人房间、独立的浴室、还算不错的装潢，她早该想到这种可能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和小焰现在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她看见焰脸上的为难，又低下头，圆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的金瞳：

“...抱歉，明明小焰也累了，先睡吧，晚安...”

“....圆。”

焰俯身，将圆的身体连同她颤抖的肩膀一并收入怀中：

“....我在，别怕...”

焰并不想把自以为是的傲慢强加于她，可似乎除了拥抱或沉默，她别无选择。

焰少有拥抱他人的经历，只是直觉告诉她这样做更好。

圆像是要止住颤抖般在她的胸前点头、声音哽咽：

“谢谢...”

焰也只是静静抱着她，圆的身体传来了一股好闻的雏菊花香，让焰想起了母亲的怀抱。

“.....爸爸....妈妈....”

她怀中的人在呢喃。

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角有泪水滑落，不安地蜷缩在焰的胸口。

焰看着她，被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情愫占据了内心。

她用尾巴环住圆、收得更紧了一些。

她现在才知道和谁成为朋友意味着：

要从一个人的孤独走向另一个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