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渗人的惨叫声灌进了她的脑子里。
耳膜在恶寒中颤抖、进进出出的噪音让她想要高声尖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脑海深处,父母的葬礼在不停倒带重播。
她表情呆滞,大人们的黑衣都融进了罪恶中,十字架附近的蜡烛燃着业火。
“小圆。”
这是爸爸妈妈的声音,他们从漆黑的棺椁里坐起身来,对圆张开怀抱:
“到这里来,我们亲爱的孩子。”
看,这次他们真的要醒过来拥抱你了。
你不过去吗?
像个爱恶作剧的孩子似的,另一个“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邀请。
她迫不及待的想飞入他们的怀中去。
“......!”
她的四肢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冰冷锁链锁在原地,惯性让她摔了一跤,接触地面的皮肤破皮出血。
“亲爱的小圆,你为什么不过来呢?”
她父母惨白的脸上挂着可怖的微笑。
“对不起!都怪我!要是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出去,不打扰工作的妈妈的话!”
圆趴倒在地,摔倒的疼痛和内心的悲伤混杂成了泪水:“.....爸爸!...妈妈!”
父母的尸体化成一滩血水,空气中充满了粘稠的味道。
地板突然凹陷、她陷入没有尽头的雪堆,四周的黑暗应声而至,雪压在脸上、钻入口中鼻中耳中,她无法呼吸。
“————”
她的手上传来拖拽感,她用失去焦点的金瞳往旁边看去,雪鼠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吼声,牙齿拉扯绳索。
“.....卡洛夫?”
剑伤随着雪鼠肚皮的起伏涌出鲜血,土灰肉渣粘在雪水和血液浸湿的皮毛上。
绳索断开,圆的手垂落在床上,失去了什么的空虚感让她伸出手去想摸摸灰鼠的脑袋。
卡洛夫一反常态地躲开那只缠绕着红色勒痕的手,叫她不要碰。
‘那个男人死了,你别看!’
“....谁.....子爵吗?”
圆下意识顺着卡洛夫的方向看去,卡洛夫正好拖着毛毯盖上了那坨肉山,一股难言的反胃感直直冲上了她的天灵盖——尽管卡洛夫已经很快了,她还是目睹到了拉巴贡的惨状。
一瞬间口腔里涨满唾液,她慌乱扒住床沿才勉强没呕吐到床上。
“......咳...咳!呃...呜..”
火光中扭曲的子爵尸体、父母在十字架下的遗容、化作灰烬的诺贝斯利...
咳嗽,肺部仿佛快要跑出来了。
她呕吐,胃袋里的羊肉汤的残渣刺激她的五感,她的双手支撑不住,喘着气干呕,身子里面一阵阵地收缩痉挛。
青白脸色的她虚弱地抬起头,在凌乱的床上找自己的衣物。有些掉落在地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衣服套上的,零落的意识渐渐拼凑出只言片语:
就算是这样,子爵的死法也太过残忍了。
然而冷酷无情的现实再次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灰鼠垂着尾巴,一下又一下的舔着贯穿白鼠肺腑巨大伤口,柔情取代的暴戾化作呜咽。
干草堆上,卡洛夫的红色眼角流出一滴泪,它看向圆。
*
为什么?
朱迪遇难、子爵横尸屋中,卡洛夫染上鼠疫。
小焰在哪里?
嗡嗡作响的大脑不会给出回答,圆恍惚间用法术治愈了卡洛夫的伤口,咬紧牙关把子爵的尸体裹好、拖进浴间。
她翻开父亲的手记:鼠疫发作的时间因人而异,动物实验较少,但鼠疫可能会刺激它们的中枢神经...诱发......增加感染率...
无论看多少遍,都是无力改变的现实,地上醒目的血痕好似在提醒她一切都于事无补。
她装点好逃跑用的行囊,取下挂在墙头的弓,备好箭筒和十几只箭矢。
把焰的匕首挂在皮带上,最后从床底摸出焰藏好的开锁器,撬开上锁的房门。
房间里的空气呛鼻难闻、她告诫卡洛夫不要离开房间、后者点头。
推开门,月色在昏暗夜晚铺展出一条曲曲折折的路,圆收紧皮带,小心合拢身后的门。
深吸一口气,官能的寒冷让心也慢慢冷静下来。
...........
那么,
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焰,然后带上卡洛夫....和朱迪一起离开。
卡洛夫的病也许还有救,但倘若不带上朱迪的话....
她不知道,要是焰也在这里就好了。
她理了理如乱麻般的思绪——羊肉汤里应该被下了药......他们拿诺贝斯利的死做借口,不得不喝.....
既然这样,十有八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焰应该被关进了地下室——在动物朋友那里探听了一下,果然如此。
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这样天气对于逃跑无疑是雪上加霜。
圆尽量放轻一切动作,靠在墙角,随后猫着腰小心翼翼探出头:没人。
院长大概不会料想到这般情况,连一个女佣都没留下。
开锁时,衣料的摩擦声使她的手不住的抖、用坏的开锁器她捡起来收好。
圆把门扒开一条缝隙,里面实在是很黑,她用魔法点亮了门口的提灯。
钻心的凉气、潮湿霉菌的味道盘旋而上,鼓足勇气踏入地下室,她有点害怕。
看不太清,她是第一次来这里。
焰真的在这里吗?她把手中火光伸向前方:
地下室中央的椅子,空空荡荡的,缠绕椅脚而下的蛇状绳索耸拉于地,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唔!”有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圆?!”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的主人就松开了——是焰。
“...圆?你怎么..你没事?!”
焰仔仔细细摸了她的周身,圆的手冰冷异常,在焰的手碰到她时往后不自然的缩了一下。
“没,我没事...”
她的喉咙上下动了动,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
“...我没事,但是..但是朱迪它..”
圆尽可能简明扼要,关于拉巴贡她一笔带过。
卡洛夫和朱迪,它们是无辜的,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带它们走。
她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就已经让自己的鸟类朋友去给马厩里的克里德传达逃跑信号了,这匹年轻的黑马受过圆不少照顾,很乐意载她们一程。
现在先回去处理子爵的尸体吧......她说。
焰察觉到圆在昏暗中压抑悲伤,这叫她如何忍住游走于全身的愤怒和悔恨?
“.......我该早点带你们走.....我没想到....”
咬合的过于用力、牙齿发出快要崩溃的声音,血液的味道紧随而来,她痛苦地闭上眼。
一个熟悉的沉重物体被放回她的腰间,圆的手移向焰匕首旁发颤的拳头。
“圆.....”
圆摇摇头:
“没关系,我们走吧——”
“!?”
地下室忽的摇晃了一下,焰扶住将要摔倒的圆,巨大的轰隆声穿透大地,什么东西在地面爆炸了,房梁瑟瑟抖落土灰。
“不好,快走!”
圆拉着焰的手往上跑,最坏的设想在脑海中一并被爆鸣声点燃。
火焰的海洋。
院子里火光冲天,人们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以她们居住的木屋为中心,附近的房子一个接一个的被引燃了。
火海中心,卡洛夫护着身后白色的一团和那包收拾好的行囊,摩擦前爪。
它不远处的米切尔同样把孩子们挡在身后,她张开双手、没有处理腿上伤口的余韵。
“卡洛夫?!——别”
刚刚赶来的圆目睹了他们的对峙,卡洛夫双目通红的模样已经和它那些残暴的同类无异了,它的重心移到烧焦的后半身,凌空跃起——
“吱!”
焰以比它更快的速度将其踢落于地,雪鼠滑了好几尺,爪子在地上刮擦出声。
“卡洛夫,你冷静一点!”
她手持闪着橙红色刀光的匕首,对它说道。
雪鼠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支起身子无助的摇晃、想走到焰的身边,它的头几乎要杵在雪水里了。
她刚才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卡——”
然而卡洛夫撕开伪装、用尽全力飞跃,爪子向前突进。
血花四溅——一支箭矢毫不留情的穿透了卡洛夫的头颅。
“圆!?”
圆仍然保持射击的结束动作。
“...感染中枢神经......鼠疫会...”
她站在原地,对着空虚自言自语:
“太迟了。”
混乱。
披头散发的老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大声尖叫、指控她们有谋杀子爵、纵火、勾结雪鼠等等罪状。
闪回。
世界在如地狱般的嘈杂声与极度的寂静中交替,这是焰在暂停时间。
恐惧。
院长,慈祥桂罗,对、这是她的名字——她被刀背敲晕了,焰掠起地上的口袋,带着圆跑。
米切尔不解的眼神、躲在她身后孩子们的惧怕,呼救声和哭喊声的交织显得荒诞无比。
钢铁碰撞,男人吼叫。
马匹嘶鸣。
紧握的双手温暖不再,看不清颜色的液体沿着手腕在空中如断线般飞舞。
她仿佛失了魂灵,只是在想一件事:
雪,为什么是黑色的?
*
马踏过枯死的莓苔,每一次崎岖路面导致的摇晃,都让焰不由得回头看看圆是否还安坐在简易板车上。
黑马克里德用足了十二分气力来奔跑,裂谷城的卫兵犯不着追这么远了,焰想,但子爵那边的人比较难说。
她们在向北——也就是风盔城的方向行驶,连夜加急的话是能够赶到城里的,但焰没有直接进城的打算,人和马也是需要休息的,特别是圆,她得花时间平复情绪。
一路向北,路况便渐渐分明,扑面而来的雪虽然有减弱的势头,马的鼻息却始终带着一种干燥的脆响。
春意,还看不见。
焰拉拢缰绳,小腿夹住马腹让它的铁蹄顺着旁边的小山坡而上。
她熟悉这附近,以前跟着前辈的时候,前辈告诉她这里有个藏身所。
焰四处探寻,终归是让马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前,她下马,走上前去清理挂着冰碴的密密匝匝的爬山虎。
黑马克里德将马车缓缓拉入洞中,马车彻底停下了。
板车上的粉色脑袋没有动,圆抱着腿,把头埋进了双膝间。焰走近她,轻柔地拾起了她风衣上的爬山虎茎:
“...我去捡点柴火,你和克里德待在这儿,好吗?”
圆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她的身边放着两垛干草,焰注意到圆露出袖套的指尖冻得通红。
心脏发出悲鸣,焰咬紧下唇,快步离开洞穴。
焰因为担心圆只是匆匆拾取了一些枯枝便赶回洞穴。
在爬山虎的缝隙里隐隐约约有光漫出来。
.......
圆在擦拭克里德嘴边的鹰嘴豆残渣,做完后她动手梳理黑马凌乱的鬃毛:“...谢谢。”
黑马看见焰回来,安慰似的蹭了蹭圆的手心,把她推到焰的身边。
“别闹啦。”
圆回头莞尔一笑,而后她对焰眨眨眼,脸上带着泪水或是雪水冻干后的痕迹。
火堆驱散了冬日里蜷伏在地上的臭虫,望着冬日里一触即散的白色烟雾,圆往她的怀里缩了缩,她说,好冷。
她把唯一的毛毯再次分了一些给她,她的手却抖得更加厉害,好冷啊,她说。
焰抱紧她,尾巴环住她的腰,圆不再说话了,金色的眸子藏在额前碎发里、靠近了焰,她吻了她。
焰的嘴唇同样冰冷,甚至因为失水有些干裂爆皮,圆就那么下意识地伸出舌尖、略带笨拙地想要在对方的口腔中索求温暖。
焰的嘴里有着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圆想,焰应该推开她,然后责备她在这种时候不该做这种事——她纵容她。
她的手揪紧焰胸前的衣物,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坚硬。
——是金币、是卡洛夫带来的那枚帝国金币。
她杀了——
她离开她的唇,悲伤的堤坝开始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