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谈
在小说《囚徒》中,施若繁时常感到自己的生活处处不对劲。她跟朋友倾诉,朋友在背后骂她有病;向辅导员反映时,辅导员客客气气地替她预约了下周的心理医生。
医生告诉她,应该是最近压力过大,让她转换一下心情,好好休息。
施若繁相信了,就在她走出心理咨询室之后,她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向辅导员道谢。却未曾料到,在手机屏幕的投射下,所有在她身后看似随意走动的大学生,都用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第一个事件,就是被锁在教室里度过一夜。
无故停电、忽然紧闭的门、以及幽幽闪烁的红外线摄像头……林舒浑身僵硬,想活动活动手腕,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女孩子温热的手。
实在对不起,可是她一点都不敢松开!!!
只听对方发出短促的气音,似是无声轻笑。随后,手电筒的光源霎时照亮了施若繁的脸庞,让林舒看清周围环境,也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施若繁反握住林舒的手,领着某个胆小鬼向前门走去:“走吧,去看看门还能不能打开。”
四周门窗紧闭,依稀看得见外面的树被吹得七歪八倒,施若繁覆上指纹,又拧了拧把手,纹丝不动。
施若繁笑容里有些无奈:“没电了。”
林舒哽住,勉强道:“这也太……”
太倒霉了吧……
救命,苏秦那个混蛋东西,搞事之前都不跟自己未婚妻说一声的吗!?
林舒闭上眼,仔细回想剧情。苏秦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平时跟施若繁碰不到一块,又不想放下身段请人偷拍,这次关禁闭,不是试探能力也不是为了搞女主心态,这个变态就是想制造契机更好地观察施若繁而已!
不然教室里唯一亮着的监控摄像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施若繁明显也对此抱有同样疑惑,轻启薄唇:“真奇怪……”
不不不,如果是那个老狐狸,他干什么都不奇怪的,《囚徒》的两个男主惨归惨,变态也是真变态。
两人打着手电筒,又踮起脚检查了一遍教室内的总闸,又不死心地翻开外壳,来回掰动两次,结果能正常通电的仪器还是只有摄像头。
不过眼下这个不是关键,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她们现在被关在教室里了,智能锁打不开,而施若繁和她都没有带应急充电宝。
林舒只好安慰道:“没关系……我不是说了吗,保安会在锁门之前再巡逻一遍教室的。”
施若繁若有所思:“一般情况下,老师是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的。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教学楼内的广播会在每天晚间十点钟提醒学生离开教学楼,再逐个排查智能锁是否出现了故障,如果这间教室的锁没通电,保安才会过来检查。”
林舒打开手机,现在才不到八点半,距离十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话虽如此,其实懂剧情的林舒心里清楚,那个保安最后一夜都没来。施若繁心思敏感纤细,自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教室里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
可现在……
“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就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少女打开被水汽挂满的盖子,夹了一块,笑道:“吃吗?”
眼下四处昏暗,施若繁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林舒没看得太清楚。可是夜宵的香气实在诱人,隐隐带着一股无端的侵略性。林舒咽了咽口水,忽视了空气中暗藏的危险信号,就着筷子送进嘴里。
啊……好好吃啊。
有点甜,略带鲜味,大概是蟹柳之类的东西。林舒嚼了嚼,在咽进喉咙的一瞬间,被食物擦过地方像热铁一般,火速燃烧起来。
林舒的脑袋宕机了足足三秒,捂着脖子,开始狠狠咳嗽!
泪眼朦胧间,她似乎看见对面站起身,紧接着,手上被塞进了冰冰凉凉的东西。便听到施若繁说:“喝吧,是奶茶,比较解辣。”
林舒顾不得那么多,对着吸管猛吸一大口,烫与苦交织而成的辣被又冰又甜的奶茶冲击得所剩无几,林舒把背往后靠了靠,用胳膊擦掉额头逼出的汗。
她话里带着些许尴尬:“若繁,有纸巾吗?”
对面应了声,林舒拿过纸巾,对着鼻子又是一顿擤。等回过神来,林舒借着月光看见,施若繁的奶茶已经被她喝完了一半。
林舒抿唇,不太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喝那么多的。”
施若繁笑了笑:“怎么会?说起来,还是怪我没提前问你能不能吃辣。要是觉得味道还说得过去,这杯奶茶就当赔礼了。”
林舒在一天之内被不同的人送了两杯奶茶,不知作何感想。不过念及舌根还在隐隐作痛,林舒也不好跟她再客气,便捧着奶茶慢慢吸里面的小料。
“关禁闭”虽然是原著的第一个事件,可林舒分明记得那一章剧情的施若繁都穿上毛衣了。没想到自己丢三落四,反倒提前触发了剧情。
本想着和施若繁被关进同一个教室里,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自己发挥优势,好好安抚女主的。没想到,反倒是林舒一直在受照顾……她心下愧疚不已,却见施若繁迅速解决掉了桌上的麻辣烫,神色丝毫未变,跟林舒的反应可谓是天差地别。
林舒试探道:“若繁,你在这么黑的地方,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施若繁摇摇头:“一个人的话有点。不过和你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知怎的,林舒敏感地捕捉到,施若繁说的是“和你一起”而不是简单的归纳为“两个人”,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高兴。
想来也是,起初林舒自己对黑暗的环境也有些害怕,不过身边还有个人和自己搭话,就没那么害怕了。
女孩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打算找点话题,好让眼下气氛不至于太凝重。思索半天,林舒忽然想到,在上楼之前,林舒是有些事要问施若繁的。
想起前阵子和苏秦的通话,林舒问道:“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施若繁讶异道:“特别的事?”
“就是像什么被人跟踪啦、被班里的同学孤立啦、学校传出莫名其妙的谣言什么的。”林舒凑上前,鼻息喷洒在少女脸上,双眸被月色浸得清亮:“——有没有?”
施若繁被林舒的动作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后者似乎有所意识,干笑着拉开了距离。施若繁转移目光,对方眼里的光亮似乎在视网膜烙下了痕迹,当视线转移到桌前,那印记便在课桌上化作一道泛青的后像。
稍纵即逝。
“……接水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林舒警铃大响,她干脆侧过身,编了个借口打算让施若繁提高警惕:“那你一定要注意一下,嗯……我听室友说,最近有很多不法分子对大学生下手的。”
“可是公共场合每隔两百米就会安装屏蔽仪,想要使用能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施若繁眨了眨眼:“除非是在郊外。”
林舒从来没听过这个,顿时来了兴趣:“郊外?”
“也叫暂留地,类似于古时候划分的自治区,不归联邦中央管辖,只是实权仍属于联邦。”施若繁科普道:“一般划在资源极度匮乏的地带,好处是近神者进入该领域之后可以自由使用能力,前提是不危及性命。为了方便管理,暂留地的主人也皆由当地居民挑选,只要不与联邦法律冲突,他们是拥有一定自治权的。”
解放战争过后,小部分近神者无法忍受自己被终生管控,宁可呆在资源落后的暂留地,也不愿意回联邦接受屏蔽仪的镣铐。
对了,剧情里提到过,白屿之好像很爱去一个地方,而且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害得施若繁好是心疼。想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她口中的暂留地了。
作为男主之一,白家少爷作为近神者自然也是个中翘楚。他觉醒后的能力相当于网游里的一个debuff增伤,伤得越重,攻击力就越强。后期白屿之为抵挡联邦以及几家派来击杀施若繁的大批精英近神者,又是做女主的堡垒又是应付对手,那些伤害打穿了他的肉体,也让白屿之的破坏力达到了巅峰。
在白屿之倒下的前一刻,他已经替昏迷不醒的施若繁扫清了百来个精英近神者,等到施若繁苏醒之后,这位男主用含着血泪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自己心爱的女人,便倒在了血泊里。
这么想来……林舒好像明白为什么施若繁会对他死心塌地了。
如果白屿之的感情在最后没有360度式的大反转,即便施若繁不得不死,也不会走得那么痛苦。甚至,这本书就会从原先的1v2改成1v1。
林舒至今都记得,书中白屿之站在逆光处,嘴里吐出的话却远不如光源那般温暖。他说:若繁,我心疼你的遭遇,曾经我将你视为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可如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共堕地狱,让彼此都深陷泥潭罢了。
他爱的是那个活泼善良、心思通透,能用一双手将白屿之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小女孩;而不是脆弱敏感、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整天怀疑身边的人埋伏在哪里杀她的施若繁。
施若繁单喜欢白屿之有什么用?无论是白屿之还是苏秦,本质上都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林舒叹息一声,道:“这所学校人才荟萃,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肯定少不了旁人眼红。和你实话实说吧,本小姐贵为顾氏千金,已经打听到有人要针对你了。”
施若繁睁大眼,模样似乎有些委屈,却没直接问林舒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我都没有在学校和人起过矛盾……”
林舒坦然道:“所以是眼红嘛,有些人,就算什么也没做,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若繁,其实我建议你多和班上的人打好交道,日后要是遭到不公,别人也可以帮你一把。”
施若繁沉默半晌,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了,我不喜欢和很多人呆在一起。”
她苦笑道:“清舒,你知道的,每一位近神者……都有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习惯。”
近神者群体发展了几代之后,意外从第一个被侵蚀的近神者身上发生。
怎么说呢,林舒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么一回事。所有通过α物质进化而来的近神者,都会伴随一定的负面影响,能力越强,负面影响就越强烈。
顾清舒将诅咒施加于他人,但若对方能通过一些方式抵抗或化解诅咒,那些诅咒就会反弹给施咒者。
白屿之通过自残的方式使自身攻击力大幅增长,时间一长,他就会对痛觉逐渐麻木,一般伤害再也无法唤起感官的警惕。
而施若繁作为唯一一名精神系近神者,她的影响是多方面也是最强烈的,就连初始被动技能读心,都会将她的神经摧残得越来越脆弱。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除了少用能力以外,近神者的进化方向也注定了他们会产生不同的习惯。这点,林舒是十分清楚的。
弯月悬空,繁星如萤火点点,目光所到之处只有浓稠的黑暗。
林舒自知今晚怕是要在教室里凑合过一晚了,她脑袋往下耷拉了一下,似乎记起有什么话还没和施若繁说,只是一阵困倦上涌,让她不得不将心中疑惑暂且搁置。
施若繁的手机电量经过两个小时的苦苦支撑,不幸告罄。于是,教室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掐灭了。
良久,施若繁忽然问道:“清舒,你还记得自己做过印象最深的梦是什么吗?”
林舒抬了抬眼皮,大脑一片混沌。好在施若繁这番话看似是问林舒,实则是自问自答。身旁少女将上身靠在椅背,神情惬意,声音温柔得像诉说睡前故事:
“我梦见自己身处荒漠,阳光被藏在雾蒙蒙的尘里,我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脚陷进滚烫的沙子,双腿的皮裂成了块,每迈出一步,就要掉下几块皮。”
“后来,我发现了一片绿洲,那里跟荒漠的景色真是完全不一样。大厅前的池子涌动着清澈的水流,几个人并排站在前面,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是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施若繁的声音娓娓道来:“有一个妇人抱着她的孩子,一会儿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小脸,一会儿又抬头满脸幸福地望向她的丈夫。身旁的男人也站在一旁,神情是那样慈爱。”
林舒听清了她的话,喃喃问道:“那最后你跑到绿洲里了吗?”
“没有。我奋力跑了很久很久,发现双脚一直在原地踏步,直到身体里的水都被蒸干了,也没能往前迈出一步。”
中世纪欧洲的民间传说里,流传着月亮使人发狂的传闻。没有人知道月亮究竟是不是致人疯癫的毒药,但每当夜晚降临,人们在月亮的注视中的确渐渐沉下心绪时,而白日被忽略掉的杂虑,又将浮上心头。
施若繁语气轻松,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然后,在我被这样的噩梦惊醒后,就看见睡在了身边的妈妈。”
父亲出轨离婚后,把房子留了下来。家里的财政收入断了大半,为了省钱,她们租出去一间房,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上,十岁的施若繁一醒来,就看见了母亲肿得通红的泪眼。
曾经的施若繁以为,她是因爱结合的孩子,故而年幼时直视人们残酷而真实的内心,小小的女孩会期望用自己的双手来捂化他们。
可她不是。
在施若繁十八岁那年暑假,母亲在抑郁与贫穷的折磨下自缢身亡,留下了空荡荡的老房子和一笔财产。
谁也没料到,当年那个在不幸婚姻中长大的女孩,最终还是步入了母亲施小满的后尘。
……
林舒已经睡着了。
施若繁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见人在睡梦中眉峰紧皱,想来是脊椎不堪重负,摇晃了几次,都没找到“落脚点”。
手掌移到少女柔软的侧颊,施若繁倾斜身子,让林舒的头稳稳靠着自己肩膀,随之闭上眼,也沉沉睡去。
今夜,她不再梦见那些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