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峙

俗话说，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如果是在热血漫画中，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多半是主角吧。可是我的主角感早在我第一次偷钱失败时就消失了——为了去玩弹珠机，因此这个座位对我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我坐在这，仅仅是因为我被分到了这里。

虽然说我经常逃课，但我并不是不良少女，毕竟我今天可是有好好坐在教室里的。更何况我没有染发，打耳钉，更没有抽过烟，碰过酒，打架这种事更是无缘。我只是觉得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很无聊罢了。

虽然逃课时也没有什么事干就是了。

在这个小村子，我们的命运就像是一出剧本，早早地就定型了，即使有剧情起伏，也是最烂最庸俗的一类，在这个年龄段，我就已经知晓了这个道理。

村子相当落后，各方面都是，虽然我没有亲自到外面去过，但是从报纸和电视里看到的世界，和我们这里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球。

也许我们其实是住在火星上呢？

火星人也没有这么死板吧。学生就得好好学习，下课后玩点从小玩到大的娱乐活动，作业必须及时学完，不然就是给家长丢脸。衣服要穿的土里土气的，省钱。小时候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改变命运，但长大了还是要去打工赚钱。这就是村里人的想法。村里人的作息基本一成不变，村里的景象也是从小看到大，就连隔壁二伯的地中海都变化得比它们快。

关于一些先进的观念，这里的大家是不可能接受的吧。

比如说早恋。

说到早恋……

昨天的情书，杨诗诗收到了吗？

没错，那个银色头发，身穿夏季校服，现在正坐得板正的女孩，名叫杨诗诗。

昨天的场景，想起来也挺尴尬的。当时我正把送错的情书交还到杨诗诗的抽屉里——那个写情书的家伙也真是的，连喜欢的人的座位都能搞错，我们虽然坐的近，但也不至于塞错位置吧？我正这么吐槽着，结果，我听见了脚步声，一转头，就与杨诗诗对上视线了。

她是异瞳呢。

欸，好像关注点错了。

她不会误以为我在偷东西吧？应该不会吧？

可是，好尴尬啊，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应该不会闹事吧，如果她大叫“有贼啊”之类的，我会很困扰的，因为偷东西在村里被视作很丢脸的行为，话说我并不是在偷东西啊。

要不要打个招呼？可是，有谁会站在别人的位置上打招呼啊？

我就僵在那里，像是偷钱去打弹珠机被抓到时一样——话说我是有多在意过去的这件事啊？

时间像是被谁随口吐出的口香糖黏住了，走的很缓慢。

当我回过神来，对面已经先走了过来。

我礼貌地让了开来，她开始在抽屉里翻找起什么。我把情书塞的比较深，她应该不会那么快找到吧。不对，我应该趁此机会赶紧跑吧。

于是我就像从火灾现场逃生一样快步走开了。

现在想想，真是不妙呢，应该晚点再还情书的，到时候就不会被撞见了。她应该没有东西被偷吧，真希望不要有人这个时候犯罪，不然我会被怀疑的啊。

话说，情书，她应该收到了吧。我偷偷向右边瞥去，本想观察一下她，结果——

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她也瞥过了眼睛。

如空中相撞的两只鸟，我们对上了视线，然后彼此都惊恐不已。

我连忙把脸别开，对面似乎也这么做了。

“好，这道题，嗯，林潇同学做一下。”

我正打算盯着窗户外面树枝上的麻雀缓解尴尬，结果却被老师点名了。一向不认真学习的我肯定是不会的。我如实承认了。

“老师，我不会。”

“不会就要好好听课，别对着窗户发呆，再这样我就把你调到前排来了。”

“知道了，保证不会再犯。”才怪。

像在水下憋气，上课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好不容易活到了下课，我正准备看课表决定要不要逃课。这时，杨诗诗向我走了过来。

她好像有话要说。

不对，人家都来找你了，肯定是有话说。

不会是关于偷东西的事吧？

她真的丢东西了吗？

完蛋，我要被怀疑了。

怎么办，该怎么向她说明呢，情书被塞错这种事很难让人相信吧。

“那个，我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来考虑更多的事情，关于那件事，就先吊着你喽，抱歉。”

什么什么，那件事，吊着我？

我大概明白了。

她在犹豫要不要举报我。

举报一个人其实还挺麻烦的，而且她可能也在给我机会，如果我把东西交还——虽然我并没有偷——那么她也许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才说，要先“吊着我”。她还用“那件事”来指代，应该是顾及了我的面子。杨诗诗同学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家伙呢。

上课了，这节课是无聊的英语课，本来英语课我是必翘的，可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甚至没有心思翘课了。

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要不就说实话吧，毕竟没有别的借口。

窗外的阳光明朗得有些刺眼呢，清晨的风——都快十点了，还能称作清晨吗——吹的树叶微微晃动，燕子还是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多嘴。真希望能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啊，还不受任何东西束缚，除了地心引力。

那份情书，意外地写的还不错呢。她要是知道了我看了那份情书，会不会害羞然后生气呢？说起来，我压根不了解杨诗诗同学呢，应该说，我不了解班上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开学有一个月了，可是我还有一半的人的名字都叫不来。

虽然我也有朋友——应该算得上朋友吧，就是没事一起聊聊天，一起吃东西的家伙——但是似乎也仅限于那几个人。说是几个，也只有两个吧。偶尔会有第三个？管他呢，我不记得了。

扯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表达，我根本不知道杨诗诗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人的想法对我来说，就像盲盒一样，不可知也充满惊喜，虽然我并不期待就是了。

杨诗诗万一指责我怎么办？但是但是，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是特意去看那份情书的，说到底还是送情书的家伙的错，居然把情书送到了我的课桌里，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名字也没有写，不论是收信人还是寄信人——寄信人只画了一个叉。

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给我的啊，所以，我就看喽，虽然尽是一些肉麻的话，但是但是，我绝对会当做没看见的。

已经在心里解释起来了吗，我这个人真是的。

“杨诗诗同学。杨诗诗同学！”

“啊，在。”

嗯？她这是开小差了吗？

“回答一下这道题。”

“选……a。”

“好，上课别开小差。”

她也会开小差啊，挺稀奇的。不过要是我认真听课，会更稀奇吧。

又是一次长达半个世纪的水下憋气，终于等来下课了。

但是，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讲出实情。被误会了似乎更惨吧，所以要说。对，要说。

不对，万一没有什么事呢？万一她原谅我了？万一，她是有别的事，但是没表述好呢？

对，肯定有万一，我先不能急。

再不说就要上课了，要没机会了。

“那个。”

又仿佛心有灵犀，我们同时朝着对方说道。

好尴尬。

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说。

“那个，今后，请多多指教。”

上课铃响了，就像一个句点。

她是什么意思呢？

今后，请多多指教。

她的意思是要讹我吗？还要讹我一辈子。

之前说要吊着我也是这回事？

那可太可怕了，杨诗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的焦虑更深了。

算了，总是想这些复杂的事情对脑子不好。这节课好像是语文课，就当听故事听听吧。

“这段话表达了诗人对妻子的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吧，他都把爱字写在诗里了，怎么这个时候就不做过度解读了啊？

爱，爱，爱？

不对。

杨诗诗该不会误以为——

情书是我写的吧。

所以，恋爱是什么？

少女漫画中，男女主看对了眼，就会陷入爱河。

电视剧里，男女主不知为何，就疯了一样地迷恋上对方。

在村里人眼中，18岁之前，恋爱是如鬼神一般的禁忌之物，18岁以后，成绩不好的女生最好直接嫁给村里的男人，这也算谈恋爱吧？

恋爱的感觉，只有处在恋爱当中的人才能明白吧。

我的父母，绝对不会允许我早恋。

但是，我的内心，却一直有什么在躁动。

收到情书的时候，说实话，我既紧张又激动。每一句话语，都是像是针灸一般刺在我心上。我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也能够被爱吗？我也能够拥有爱吗？

真的是，太好了。

可是，狂醉之后，我清醒了过来:这份情书是林潇写的。

是女生写的。

女生和女生，可以相爱吗？

即使我们互相接受，村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待呢？

一定会视我们如异物吧。

那样子想想就可怕。

可是，我不想放开那只向我伸来的手，我想要拉着它，紧紧地，不放松。

因为，那是牵引我通向爱情之路的手。

就算我们不能相爱，我也想试试。

因为我啊，是个寂寞的人呢。

不行不行，今天一早上都是心不在焉的，上课的效率很低下呢。今天还被最害怕的英语老师点了名，真是太羞了。

在决定与她交往而说了“请多多指教”后，我调整好了状态，准备迎接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是生物课。

“在自然界中，没有所谓爱情，雌雄个体相交配只是为了繁衍后代。换句话说，雌雄的结合就是为了生小孩。”

是，这样吗？

两个女生不能生小孩，所以才会被人们拒绝吧。

领养小孩呢？这样应该可以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不对不对，都还没开始相处，怎么我就想到孩子的事了，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话说，她会不会改主意了，因为我一直吊着她，她似乎早上都没有好好听课呢，会不会都是我害的？不行不行，一定要好好道歉。

交往后第一句话就说对不起，这似乎有点不太妥当吧，我没有在哪本书中这么见过。

那么应该说什么呢？说情话吗？这应该是还没交往的两人或老夫老妻会说的话，而且很肉麻不是吗？她写给我的情书也是很肉麻的，虽然我不讨厌。

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了。糟糕，这节课也没怎么听。好烦啊，恋爱竟是如此折磨之物。但是，也是挺开心的呢。

我在激动什么啊？

我确实，是想谈一次恋爱，但是现实中的阻碍因素太多了，而且恋爱后会不会像故事里一样幸福也不得而知。和女孩子恋爱，我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说起来，过去还真是狭隘呢，只把目光放在男女恋爱上，似乎没有怎么想过同性恋的事呢。

因为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提及这应避忌之物。

又回到刚刚想的内容了呢。

清脆的铃声提醒我，该去吃午饭了。

“那个……”我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那是个如铃声一般清亮而不喧闹的声音——是林潇，我的恋人，她有话要对我说。

学校的教学楼边上有一个小角落，我曾窥见许多人在这里演绎各种爱恨情仇。

今天，我把杨诗诗同学，也约到了这里。

不为别的，只为了把误会澄清。

我既没有写那份情书，也没有偷任何东西。

不过，对面似乎看起来很紧张，她以为我要正式表白吗？

真有意思，不过，两个女生的爱情，村子里的大家应该是不会认同的吧。就连接受这样的存在也不行。

所以，她其实也害怕我真的爱上她吧。

“那个……可以请你说话吗……”

啊啊，走神了，我还有话要说呢。

“啊，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怕你误会，所以要向你说明一下。我昨天并没有偷你的东西——”

“我知道。”

“情书也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诶？”

她看起来很震惊，果然是误会了吧。

我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着:“这份情书是不知道哪个人写给你的，但是却放在了我的桌子里，估计是弄错了，也不写个名字。不过你放心，里面的内容我都没有认真看，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吧。

可是她看起来怪怪的，甚至有点……失落？她耸着肩，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色，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却没有讲出来。

糟糕，我不会惹她生气了吧？强调自己没有认真看情书，其实是暴露了自己有认真看这件事吧，我去，我真笨，早知道自然点了。

她要生气了吗？会不会歇斯底里地发火？她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要不在她变异之前，先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带着愧疚的表情，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走过她的身边，我的手传来了一股奇怪的质感。

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不对，是被一只手拉住了。

是杨诗诗那纤细的手，拉住了我。

“等一下，难道你……不想和我交往吗？”

诶，会有人这么直白地询问别人的心意的吗？

不过要说不愿意，倒也没有啦，我还是很想尝试一下这种新鲜的经历的。

所以她这是在，告白吗？

向我告白？这不对吧，我身上应该没有吸引她的地方。

“很……很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似乎有点残忍，就这么冷冰冰地逼她把真心话说出来，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呢？

可是，我就是这个个性，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也基本不会回应别人的心意。我是个薄情的人。

这样的我，她能接受吗？

“就是……那个，我想试着和你交往！”

她提高了音量，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远处在课堂上就陪着我的小鸟，也从树杪上飞走了。